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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5再鑄鼎 第411章 馬政
1263年,4月16日,立夏25日,東海市,青島牧場。
“咴”
牧場的一處整潔的馬棚中,在一名年長女工的熟練操作下,一匹灰白色的雄駿公馬發出了長長一聲嘶鳴。
在她身邊,還有好幾名女工在圍觀著,其中有兩個年級不大的已經漲紅了臉。
“別閉眼,好好看著!”年長女工呵斥著。
她操作完之后,從馬下取出了一個巨大的魚鰾,拿起來給身后的學徒們看了一圈,然后就招呼起她們,快步走去了隔壁的母馬棚。
她們身后,一直在旁圍觀的符凱偉和呂澤兩人,也跟著走了過去。
到了隔壁后,女工把魚鰾中的半透明液體倒入一個鯨皮制成的水囊中,手指不斷積壓著,味道濃烈地散發了出來。
符凱偉看到這場景后,再也忍不住吐槽的,對呂澤說道:“老呂,你們真是會玩啊,人工授精都搞出來了?”
呂澤是衛生部的人,穿越前曾學過一些獸醫,穿越后騎兵系統有育馬的需要,就將他找了過來。漸漸的,他也差不多成了東海育馬領域的領頭人了。
符凱偉今天來找呂澤,本來是想“采購”一批馬向濟州島輸出過去,結果正好遇到馬場在搞人工授精工作,就過來看個熱鬧了。結果……還真是刺激啊。
呂澤看著女工拿著水囊,摩擦著末端的一個牛角狀的出口,朝一匹健壯的母馬身后靠去,臉不禁帶了玩味的笑容:“沒辦法,立夏過后,馬的發情期也就二十天,現在都到尾巴了,不趁這個機會多努力一下,怎么擴大生產量?”
去年戰后,東海商社從忽必烈那里獲得了一批良馬,大部分是西域里海附近突厥民族培養出來的良種,也有少量是從大食或波斯地區運來的,其中有14匹是適齡未閹割的公馬。騎兵系統和農業系統得到這批珍貴的種馬之后如獲至寶,立刻開始了改良馬種的工作。這些種馬在這段時間內可謂日夜笙歌,不知道服務了多少母馬……也是辛苦,然而還不夠,東海人非得把它們榨得一滴也不剩才行。
女工拿著水囊,在母馬身后操作了一番,母馬一陣抖動,看得符凱偉嘖嘖稱奇,感嘆地說道:“忽必烈居然就真的給我們種馬了,他也真是心寬,難道不知道育種的作用嗎?”
蒙古帝國占據大半個歐亞大陸后,取得了世界最好的良馬產地,對于好馬是不缺的。雖說由于路途遙遠,能運到東方來的數量并不多,大部分蒙古騎兵騎的仍然是普通的蒙古馬,只有層階級才能騎到西方來的好馬,但是百多匹的規模,對于忽必烈來說仍然不算什么。平時,出于防止增強敵人力量的考慮,這樣的好馬當然是禁止向漢地輸出的,但是當時局勢緊急,也顧不得這么多了。再說了,就這么幾匹馬,能起什么作用?
當然有很大作用!一匹種馬一年足夠給幾十百匹母馬配種,有了這批種馬,幾年下來,足夠培養出千匹改善了品質的好馬了……從這點來說,這是大大的失誤啊!
呂澤哂笑道:“他當然不知道。實際蒙古人就不會育馬,只會放牧。好馬放到他們手里,一代一代下去肯定就退化了,所以由己及人,他當然不覺得種馬在我們手里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哈,他就等著自食其果吧!”
他說的有點刻薄,實際不僅蒙古人,整個東亞地區,在馬匹育種都是一團糟。漢唐時期還好些,控制了西域可以從外輸入良馬,而現在的大宋就徹底……當然,種馬來源的匱乏只是其次,宋朝馬政的問題更多的還在于自身。其一,它沒有一個合理的育種體系,不懂得優中選優、保持優勢種群,反而往往出于急功近利的因素,把最優秀的公馬閹割選成戰馬,導致種群的衰退。其二,到了后來,官營馬場連馬也養不好了,成本高企,產量低下,還不如私營馬場。所以說,宋朝的所謂“缺馬”,更多的是自己做的。
當然,東亞之外,其他民族的育馬工作也不是說做的多好。現在的歐洲人也是半斤八兩,直到16世紀之后,成熟的育種工作才開始進行。真正進行了有體系的育馬工作的,也就只有西亞的游牧民族,也就是后世的土庫曼斯坦一帶和阿拉伯地區。
符凱偉一個海軍,對育馬自然不會太懂,驚奇地問道:“退化是怎么回事?馬種總不會是用進廢退的吧?”
此時授精過程已經完成,女工們又笑著往下一匹母馬身后走去。兩人也不再看下去,出門向馬場的辦公區走去。呂澤一邊走著一邊比劃著:“呃,這道理……就跟雜交水稻差不多吧。你知道的,雜交水稻是不能留種的,你想得到一個既高產又抗倒伏的品種,得先培養一個高產的穩定品種和一個抗倒伏的穩定品種,然后讓兩個品種雜交,得到的種子才能播種產生兼具兩個形狀的優質水稻。而這個雜交后的品種若是留種再次播種的話,就會發生性狀分離,品質不再穩定了。
總之,就是這么個道理,蒙古馬……也不是說它一無是處,作為野生生物,它還算是比較成功的,但是太過原始,作為戰馬的性能太差。所以對蒙古馬的所謂品種改良,就是把優秀馬種的基因不斷輸入進種群,這就需要像雜交水稻的父本和母本一樣,始終保持著一個純種的優秀馬種種群,為主種群提供種馬。而蒙古人的問題,就是不知道這一點,只會把好馬與劣馬混養,這樣的話,第一代確實能改善性狀,但是失去了純種馬之后,后面幾代就會逐漸性狀分離發生劣化,甚至被環境進行逆向選擇,逐代退化。”
符凱偉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又問道:“那么我們現在是怎么育馬的呢?”
呂澤比出三根手指,依次說道:“三層種群體系:純、精、雜。第一層,純種,也就是把我們最初的這批良馬相互交配,繁殖擴大規模,以作為優質基因的源頭。自然,這樣的種群雖然優質,但是數量太少,滿足不了我們的需求,那么就需要第二層‘精選’了。這一層,也就是把我們之前已經進行過初步選育的優質母蒙古馬集中起來,到現在大約有1500匹吧,由第一層的種馬配種,以大量產生優質的后代。等有了第二代之后,就留下母馬再次配種,進一步改善品質,然后輸出公馬……”
“等等!”聽到這里,符凱偉驚訝地打斷了他,“母馬再次配種?這,這不是近親……?”
呂澤笑了一下:“就是近親啊。當然,近親確實有可能出遺傳病,但也有可能讓優質性狀再次富集啊。而且,人不能近親繁殖,是因為不人道,但是馬要是出了遺傳病,直接人道毀滅就行了,事情完全不一樣嘛。”
符凱偉目瞪口呆,但想了一會兒好像沒什么不對,于是又問道:“那第三層呢?”
此時兩人已經到了辦公區,拉開門進去坐下之后,呂澤又說道:“嗯,剛才那個第二層,當前我們的規劃,是分了青島、北山、田橫三個精選育馬場,好分散風險,每個五百匹母馬,以后再看情況擴編。好馬當然是多多益善,但是種群的選育和血統管理工作也不是件簡單事,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精力,所以規模不能一下子擴張起來。
為應對這個情況,我們又增加了第三層‘雜選’,也就是從第二層中,選一些合適的公馬向外輸出作為種馬,輸出地既包括我們自營的次級馬場,也包括民間的馬場,讓他們用來改善品種。正如剛才所說的,這個方法和蒙古人的做法相似,會導致血統雜亂、性狀分離,長遠來看會逐漸退化。但在短期內,確實也可以迅速增加馬群的平均素質,雖然雜亂,但只要基數夠大,還是能從中選出一些合格的戰馬的。這樣子,精育和雜選雙管齊下,十年之內,我們就能得到千匹優質戰馬和更多的品質超越一般蒙古馬的等戰馬了,這足夠發揮很大作用了。”
話說,現在東海騎兵的戰力其實已經相當強悍了,次戰爭打出了赫赫威名,遠近皆知。但這更多的還是依賴于裝備優勢,而且他們有一個不可忽視的致命缺陷,那就是跑得慢。
東海騎兵與其他騎兵之間的對戰,能打贏,卻很難追去把敵人留下來。這就有些類似于步兵對陣騎兵的尷尬了,沒法趕盡殺絕,很容易被重新集結的敵人再玩點什么花樣出來。為了改善這個窘境,除了加強騎兵的訓練,讓他們能更好地操控馬速,就是改善馬匹的質量了。
所謂,什么樣的騎兵需要什么樣的馬。如果是身披重甲、沖鋒陷陣的重騎兵,那么馬匹自然越高大沖擊力越強越好,速度倒是其次;如果是蒙古人這樣強調長距離機動的戰略騎兵,那么吃苦耐勞成本低的蒙古馬反而更合適。而對于東海人這樣的既不需要長期行軍又不需要沖鋒陷陣的騎兵來說,短距離的沖刺速度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需求倒是和后世的英國人差不多,而英國人引入優秀馬種精心選育,最后培育出了著名的短跑冠軍純血馬。東海人的育種體系就正在向這個方向努力著,他們不指望自家的馬能像純血馬那么快,只要比蒙軍騎兵的一般速度稍快一點就可以了,這就足以讓他們輕松消除敵軍零散騎兵的騷擾了。
不過這跟符凱偉關系不大,比起未來可能出現的優質戰馬,他還是對現在就能得到的普通馬感興趣些:“唉,十年之后啊,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呢?得,你們既然一般母馬都顧不過來了,那么賣我一些肯定沒問題吧?當然,種馬也得配幾匹。”
呂澤看了他一下:“……一般品質的確實問題不大,但是,你們海軍要這么多馬干嘛?”
符凱偉指了指東邊,說道:“送去濟州島養著啊。這些日子我在盤算那邊的開發,想來想去還是沒想到能怎么用,后來黃鶴給我出了個主意,說可以養馬賣去日本。我去找來資料一看,果然如此。日本的養馬地集中在關東,而且品質不高,我們的中等馬在那邊就算高頭大馬了;偏偏日本還有封建武士的傳統,對馬匹需求量不小。一來一去,那邊馬價很高,一匹一般品質的賣過去也能有幾十貫。但是,就算這樣,從本土跨海運馬過去也太不劃算,不如就在濟州島養一些,畢竟后世那里也是著名的養馬地嘛,等慶元府那邊的船路過的時候順手捎幾匹,多賺少賺總能賺一點。這點錢倒關系不大,主要是培養濟州島那邊的產業,積攢點人氣,為進一步開發打基礎。”
呂澤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濟州島適合養馬他是知道的,但是跨海運馬成本太高,本土現在養馬地又非常夠用,所以他對那邊也沒什么興趣。不過聽符凱偉介紹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一事,問道:“等等,如果用烈焰級運馬的話,能一次運多少匹?”
符凱偉一愣,我們寶貴的烈焰級你居然想用來運你臭烘烘的馬?但是現在有求于他,不好發作,于是簡單一算,說道:“二十個噸位運一匹的話,理論能運二十匹,但是艙位不好安排,最多……”
呂澤眼中精光大放,拍手說道:“二十匹……不,保守點,十匹就夠了!符兄,你要一百匹是吧?小意思,送你了!但是今年你們兩艘船不是要下南洋嗎?我看干脆就徹底點,一路去印度、中東,然后運十匹阿拉伯馬回來給我!”
符凱偉嚇了一跳,什么,運阿拉伯馬回來?你這胃口和腦洞也太大了吧?
今年,他們海洋部有計劃將兩艘烈焰級派出去,組織一次長途貿易行動,以此作為遠洋海軍的初戰。為此,他們提前做了多套方案,下案是只在南海范圍內轉轉,中案是通過馬六甲海峽,前往緬甸、孟加拉一帶開拓航線,案是一路行到中東,與世界的另一端發生接觸。當然,他們畢竟只是紙談海,具體怎么走,還是要看現場指揮官的決斷。
沒想到呂澤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就要他們去運馬回來……就算真的去了中東,但這么長的遠洋航線,利潤少說也是以十萬貫論,拼著一半的返程利潤不要,就拿來運馬回來換這一百匹市價不過兩三千貫的蒙古馬,也太虧了吧?
符凱偉苦笑不得地說道:“兄弟,咱先不說這代價……你比我懂馬吧?那么嬌貴的動物,就船那又悶又顛簸的條件,顛簸幾千海里回來,真的能受得了?”
呂澤激動過后,也覺得有些不靠譜,尷尬地笑笑說道:“失言了,失言了。”
但他嘆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不過,符提督啊,如果你們真的能運回來的話,這真的是有非常重大的意義的。剛才,改良馬種的意義你也知道了,那么高品質種馬的數量自然是多多益善。我們這批純種馬,雖然比蒙古馬是強不少,但是在同種馬里面比起來,只是中下等的,畢竟忽必烈不會真的那么好心給我們真正的好馬。要是你們能運回真正的等馬回來,那么對于這個改良進程肯定是大有助益的。這可不是錢的事情,是關系到我們商社大戰略的事情,不是我自夸,甚至都和蒸汽機的研發是一個等級的事情了,因為這是量變到質變啊!”
符凱偉仔細思考了一下,也覺得有道理,雖然難度太高,但這確實是對商社整體戰略有益的事情,不是談海陸之爭的時候。于是他遲疑了一會兒,說道:“那好吧,我跟韓松他們談談,如果有可能的話,就讓他們研究一下。不過這事你得寫個報告給大會,不然為了運馬而利潤下降這事就得我們去解釋了。對了,到時候你還得派幾個懂馬的跟我們船一起過去。好了,那么那一百匹馬,沒問題吧?”
呂澤笑開了花,豪爽地說道:“沒問題,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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