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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5再鑄鼎 第133章 傀儡
1258年,11月11日,乳山港。
在兩排荷槍實彈的海軍陸戰隊士兵的監視下,一群乳山本地的鄉紳身著華服,在乳山港岸邊翹首以盼。
等了半天,終于有一艘掛著“程”字大旗的沙船緩緩駛入港口,鄉紳們開始指指點點。不久后沙船停泊到碼頭上,有人認出了站在船頭、穿著新鮮趕制的綠袍官服的程從杰,喊道:“沒錯,是程二哥兒!”
人群開始喧嘩起來,開始向碼頭的方向擠過去。幾個領頭的鄉紳連忙呵斥了一頓,把他們推到一邊,然后自己做出笑臉迎了上去。
船上放下一塊梯板,幾個從即墨縣調來的親兵首先走了下來,像模像樣的在旁邊列了一道橫隊。他們也換了一身新衣服,胸前特意套著從東海商社那里買到的勇士甲,氣質為之一新,還真能唬到不少人。
然后畢慶春也笑呵呵從船上走了下來,他是本地人,自然認出了前面幾個都是乳山有頭有臉的人物,當即與他們寒暄起來。
過了一會兒,程從杰也拿捏著步子,從船上走了下來,到了陸上之后,朝眾士紳一抱拳,說道:“從今以后,就要請各位父老鄉親多照應啰!”
花花轎子人抬人,鄉紳們也美言奉承起來。不多久,一番套話說完,眾人便簇擁著程、畢等人,朝乳山縣城的方向去了。
背后的沙船上,王泊棠從船艙中走了出來,看到這一番熱鬧的景象,搖搖頭,嘆曰:“唉,腐朽的封建主義啊……”
……
幾天前,東海商社海陸軍聯合行動,攻占了乳山縣城。
本來事情沒這么容易,不過出了一場戲劇性的變故。當時,東海軍將乳山城堪堪圍住,半夜守軍夜襲野戰團的營地,鬧出了不小動靜。最后守軍還是被輕松擊退了,不過高正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不對,城中人的行動反常,可能有詐,于是派遣傍晚才到的騎兵排出去轉了一圈,果然發現了試圖趁夜色棄城而逃的姜思聰的車隊。
將姜思聰俘虜之后,縣城自然不攻而下了。但是這并未解決所有問題。
姜家在乳山縣的根基太深,商社難以在短期內對這里進行有效治理,卻也不能放任不管。所以全體大會之前進行過討論,決定把原即墨知縣程從杰移鎮到這里,讓他來管住這個寧海州。程從杰本就是乳山人,在當地有不少人脈,能組織起一套相對服眾的領導班子,而且當地人見他臉熟,多少也會配合點。當然,他在明面上頂著,更多的也是方便東海商社在私底下行動,招募勞工兵員,收取資源稅賦……一時半會兒也指望不了太多,但只要能保持穩定,別給膠州那邊添亂就行了。
這個方案一開始還有不少爭議,很多人認為這樣太便宜程從杰他們了。不過自畢慶春協助王泊棠在李璮處出色地完成了外交任務之后,反對聲就小了很多。畢竟他們和商社配合了兩年多,又用功勞證明了自己,也算是半個合作伙伴了。
這事讓程從杰是又喜又怕,不過最后升任知州的誘惑還是戰勝了恐懼。反正只要東海商社挺住,他就算明著反姜也沒人能管他,反之如果東海商社敗了,就算他安安靜靜做個土財主,也不一定會有什么好下場。
當然,他們畢竟沒正式的名分,也不敢太大張旗鼓,只在乳山小范圍宣傳了一下,還給程從杰的知州前面加了一個“權”字,等時機合適了再視情況看要不要給他轉正。畢慶春也從原先的即墨縣丞升任了乳山縣的權知縣,畢竟正事還得由他來做。
姜思聰戰敗之后,乳山縣的鄉紳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乳山這地方已經安靖了幾十年,雖然地方偏僻,物產不豐,但是鄉紳們的積蓄著實不少。這幫勞什子東海賊人戰力恐怖如斯,聽說連膠州都攻占了,如果在乳山大肆劫掠,他們還能落得了好?于是乳山陷落的第二天,他們就湊了些銀錢酒肉過來勞軍,順便試探一下東海人的想法。
當時接待他們的是夏有書,笑呵呵說了一大堆漂亮話,雖然鄉紳們一個字也不信,但還是放心了不少。畢竟,就算賊人只是花言巧語敷衍你,也比一言不合直接拿刀子搶要好啊!后來聽說新任知州是原即墨知縣程從杰,他們更是有些驚喜。
程從杰能從普通兵頭混成一縣知縣,在乳山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勵志故事,由這么個鄉里鄉親沾親帶故的人來管事,自然比不知來龍去脈的什么人放心得多。甚至還有些跟程從杰關系近的,已經開始盤算起能不能從中撈些好處了。
今天鄉紳們迎到了程從杰等人之后,一路敲鑼打鼓,把他們送進了乳山城。然后又在縣衙對街的豐裕樓大擺宴席,為他們接風洗塵,最后酒飽飯足,賓主盡歡。要是換了外人過來,還真看不出這座城市剛剛易主呢!
當然,忠于姜家的人也不是沒有。不過這些人大多有不小的身家,不敢在這個風口浪尖跳出來吸引仇恨,只好蟄伏起來,等待合適的時機再發難。不知道他們能等多久。
當程從杰在酒桌上與同鄉們推杯置盞的時候,新任的權知乳山縣事畢慶春悄悄離開,走進了縣衙后院的一間小屋中。屋中已有一個留著胡須的青年男子在等待,他認出畢慶春后,立刻作揖道:“知農兄,好久不見啊!”
畢慶春也笑道:“梅喧,別來無恙。”然后進屋坐了下去。
來人是文登知縣林景的幕僚張春銳,字梅喧,也是乳山人。這個青年人在鄉里一向有賢名,被沾親帶故的林景請去做了幕僚,與畢慶春可以算是同行。他倆之前也認識,不過并不算太熟,但至少也能打起招呼,也算能談事了。
文登縣屬于寧海州治下,位于乳山東北方內陸,是山東半島上最東頭的一個建制縣。文登方面也知道了膠州事變的情況,前不久還派兵支援了乳山,但是被屁滾尿流打了回去。林景見狀不妙,打聽到消息后趕緊把張春銳派了過來,準備同程從杰商議文登縣未來的地位問題。他們是否歸順,關系到程從杰等人的權力范圍,畢慶春自然格外上心。
兩人攀談一會兒之后,張春銳搖頭笑道:“只要允其在縣內行動自如、聽其征發徭役即可,稅賦份例不變,每年還有‘贈品’。呵,聽上去這條件很不錯,還真不像是賊匪。不過,知農兄不覺得這只是緩兵之計,等到他們騰出手來,就是收拾我們的時候了嗎?”
畢慶春喝了口茶,慢慢說道:“不瞞梅喧,東海人明確跟我們說過,咳,用他們的說法,我們這‘屆’的‘任期’只有五年,五年后,他們便要收回去自行治理了。”
張春銳聞言,先是“哼”了一聲,然后思索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道:“只有五年,但反過來說,也是就是保證五年?”
“沒錯,梅喧果然聰明。”畢慶春面露微笑,“我跟東海人打交道這么幾年,感覺他們確實是信得過的。”
“空口無憑,如何信得過?”
畢慶春掏出一張紙,遞給張春銳,說:“并非空口無憑,有條約在此。”
張春銳接過一看,紙上抬頭處寫了兩行“甲方”“乙方”,下方留白,再往左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小字,其中有剛才畢慶春跟他說的幾個條件,還有其他的注意事項。張春銳粗粗看了一遍,感覺有些頭暈,將紙放下,問道:“五年過后,又當如何?”
“任爾自去,歸鄉做個富家翁也好,去膠州從商也好,甚至泛海而去也無所謂。不過,若是在任上做得好,做完一屆,或許可以轉任他處。”
“轉任?”張春銳訕笑道,“他們連寧海州這樣的偏僻之處都要吃下,還有何處可以轉任?”
畢慶春笑了一下,慢條斯理地說:“梅喧或許不清楚東海人的脾性,但依我看,這群人其志不在小,不會局限于膠、寧海狹促之地,將來必然會打出去的。屆時,必然會有不少像乳山、文登這樣的雞肋之地,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啟用我們這些熟識之人,又能委給誰呢?林明府今日只是一下縣知縣,將來又如何不能掌管一州之地呢?梅喧兄窩在文登縣,我看也是屈才了……呵呵。”
張春銳打量著畢慶春,這家伙原先和他差不多,如今居然竟然也升為一縣知縣了。常理推斷,這是“從賊”為官,該惶惶不可終日才是,為何他卻如此自信,難不成那些東海人真有些手段?
畢慶春看出他的猶豫,笑道:“梅喧若是一時無法做出決斷,也可先回文登與林明府商議一番。只要二位不在文登縣起兵生事,東海大兵一時也不會叨擾二位的。不過正如梅喧所言,若是文登縣遲遲未有回復,等到東海人騰出手來,收拾一個小小的文登還不手到擒來?等到兵臨城下再投誠,可就未有這樣優渥的條約啰。”
張春銳不禁警覺了起來——畢知農這人,怎么像是已經跟東海賊穿一條褲子了一般!
但他也是個有決斷的,拿起那張紙,道:“也罷,那我就先回文登,請知縣定奪罷!”
不過,他又微微一笑:“過些時日,我說不得也要去膠州一訪,若是方便,還請知農兄為我引見引薦。”
……
乳山港中,白羊號和一艘普通沙船鳴著鑼停靠了過來,然后將一大堆暈得七葷八素的兵丁送了下來。
程從杰在確定要轉任寧海知州之后,也沒閑著,在即墨縣招募了一百多個新兵,配上原先就有的幾十個即墨營老兵,湊夠二百人,作為他在寧海州穩住根基的依靠。
這自然是經過東海商社同意的。實際上,商社不僅同意,還樂見其成,畢竟程從杰自己實力強點,就不用軍委會把寶貴的兵額派過去維持秩序了。
他們甚至還從當初的即墨營俘虜、現在的商社長期契約勞工中挑了一部分送回程從杰那里,幫他加強實力。這批人數量不是很多,因為隨著形勢的變化,最初的即墨營俘虜一部分上升到了普通勞工,一部分升作監工,管理著更多的膠州俘虜,很是樂不思蜀,愿意回去給程從杰賣命的沒多少……
岸上的王泊棠看著這群歪歪扭扭的土兵,很是皺眉頭,不過還是例行公事地找到了帶隊的錢百戶,哦不對,現在改制后是錢連長了,把他帶到旁邊的俘虜營地,說道:“錢連長,這就是原先的乳山兵了,按之前說好的,你挑三十個,剩下的我們就拉回即墨了!”
錢連長陪著笑說:“是是是,不耽誤您時間了,哪還用挑啊,就這邊這些,我領走了!”
王泊棠很滿意他的識相,拍拍他的肩,說道:“錢連長,加油干,我看好你哦!”
錢連長聞言,更是笑開了花,說道:“借您吉言,那您慢走啊!”
王泊棠揮揮手,然后便讓第五連的周連長將剩下的二百多名俘虜押上了船,連著第五連一起,乘船回了金口堡。
原先乳山縣只有五百守軍,膠州事變后,又緊急募了五百,湊夠一千人。不過舊式軍隊練兵不得法,這一個月來也沒練出多少能用的兵,姜思聰又瞎指揮,把部隊分散到各處防守,沒有形成數量優勢,被野戰團各個擊破。乳山地形封閉,他們想跑都沒法跑,最終被俘虜了六百多,其中一多半是在乳山縣一次性投降的。
野戰團把這些俘虜甄別了一下,軍官骨干自然是扣留不放;經年老兵也扣住,除非有家人拿一百貫贖金來才放人;新募的兵丁,只要有三名鄉老作保,或者交十緡贖金或等值的商品就可放人,這也算是向乳山士紳賣個好了。這么操作下來,大約有二百多新兵被放了回去,又送給即墨營三十人,給他們在乳山帶個路,剩下的就運回即墨,作為勞動力利用起來。
或許是東海人實在是不適合奴隸主這行當,經財政部核算下來,使用長期契約勞工的成本并不比普通勞工低多少。
雖然不用付薪水看上去很便宜,但是衣食住行的費用可省不了多少,還要給他們配備大量的安保人員和監工,綜合成本一點兒不低。再算上強迫勞動帶來的低效率,與每月給個兩三貫就會賣力干活的窮苦農民一比,簡直被秒到渣都不剩了。
所以乳山的這批俘虜,王泊棠一開始就給他們說明白了:你們不是奴隸,只是欠了我們一大筆贖金而已!好好干活,我們給工錢,湊夠了贖金,你們隨時可以走人!
好吧,話雖這么說,但他們的薪金制度必然是精心設計的,保證他們必須工作足夠的時間才能獲得自由。俘虜們自然也將信將疑,但事已至此,只能先裝作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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