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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 875 一爝火(中)
羅彬瀚的溫暖計劃最終還是未能實施。魔犬的體型其實不算很出格,況且全身上下都腐壞透了,就像煮到爛熟的筒子肉那樣容易散架。可它沖撞撕咬的力量和發狂的野豬也差不多,而對他的攻擊欲望之強烈則堪比未受馴化的羅嘉揚——兩者的共同點是都非常喜歡朝他的膝蓋與眼睛招呼。
萬幸的是它咬人的準頭很差,發力撲襲的架勢也很缺乏章法。可能是蒙著白翳的眼睛害它在視力上先天不足,不過羅彬瀚更傾向于認為是路弗還沒適應它的新形態。它以前在幻覺中扮演莫莫羅時就經常擺出些詭異的動作,恐怕還沒深刻理解肉體生命在生理構造上受到的種種限制。畢竟當一顆星星時只管吃人就行了,而做一條狗需要考慮的可就多了。
在制伏魔犬的過程中,羅彬瀚難免也被抓咬了幾下,胳膊與小腿上落下道道皮肉翻卷的裂口。他說不準沾上魔犬膿血的傷口是否還會引起狂犬病或細菌感染,但如今這點小事已不必掛懷于心——他把手伸進路弗嘴里使勁掰扯,原想弄掉它的尖牙,結果竟不小心把整塊下頜骨給拆了出來。他瞄了一眼手中這塊骨頭架子,見它上面幾乎沒有血肉,只剩下點沾滿口水的腐皮,于是就把它遠遠丟開了。而盡管他不知道是什么原理讓一具腐尸得以說話和行走,對口腔結構的嚴重破壞依然影響了犬軀的發音能力。
“嗷嗷嗷嗷嗷!”路弗含糊地怪叫著,用它被掰斷過好幾次的腿腳狂蹬羅彬瀚的臉。它的叫聲里沒有絲毫痛苦,唯有渴望傷害對手的亢奮,羅彬瀚由此確信它根本就不是在受罪;無論這魔星的鬼魂現在是否擁有痛覺,它都不會為肉身的傷勢而感到折磨。它的確是個徹底背叛了生物性的怪物。
他氣喘吁吁地避開利爪揮舞,又逐一把它的四肢撕扯下來,丟到軀干絕對夠不著的位置。這樣做倒也并非蓄意虐待,但他發現單純的折斷肢體對這具魔軀毫無意義,所有的骨折傷在幾次呼吸間便會恢復。他有點心氣不平地瞧了瞧自己血如泉涌的傷口,然后死死按住那蛆蟲般翻滾蠕行的犬軀。
“能幫我把打火機拿來嗎?”他無精打采地問。蹲在旁邊觀看許久的菲娜只是一動不動地瞧著他;直到羅彬瀚已經要自己伸腳去勾,它才慢慢叼起掉在草叢中的打火機,往前放到羅彬瀚觸手可及的位置。
“真乖。”羅彬瀚說。他知道米菲自有辦法和宿主交流,因此并不奇怪菲娜能聽懂他的意思。“你最好先往旁邊躲躲,”他把打火機的調節閥推到最大,“我可不知道這鬼東西燒起來會不會爆炸。”
火苗剛冒出來時菲娜就嗖地躥了出去,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而路弗的四條短肢卻在草叢里蹦蹦噠噠。羅彬瀚瞧出它們是在向軀干靠近,立刻就把火苗放到了魔犬的肚子上。他挑了一塊最干癟枯燥的皮毛作為引火點,親眼看著火舌舔舐上他挑選的祭物。一股惡臭刺鼻的黑煙冒了起來。
他仰頭避開撲面的煙氣,再低下頭時卻看見了令人沮喪的一幕:噴口的火苗已被冒出的刺鼻煙氣給撲熄了。他把打火機拿開后重新點燃,又在不同的位置重復嘗試了幾次,結果還是一樣失敗。這身沾滿膿血的皮囊原本就是潮濕的,活像在下水道里泡了十年的爛抹布,火舌的舔舐無法留下絲毫痕跡。而即便他挑了尾巴梢這樣最干凈的地方,冒起的濃煙也會迅速將火熄滅。他不死心地試了好幾分鐘,直到打火機開始變得燙手,這場魔物火刑慶典還是沒能順利地搞起來。
路弗幸災樂禍地狂笑著,用殘缺的嘴部發出一連難以理解的怪聲。羅彬瀚懶得研究它說了什么,只是用手摸了摸它被火焚燒過的部位;毛皮上是能稍微摸出點滾燙的感覺,可仍舊沾了他滿手粘濕的膿血。這些濕漉漉的腐皮毫無炭化跡象,更別提要燒出灰燼了。
看來這只狗注定無法成為屋中人索要的祭物。他只得承認這個事實,不無遺憾地收起打火機,又使勁朝對方的肚子補了幾腳,直到里頭的臟腑都零零碎碎地掉了出來。他停下來觀察情況,見狗軀的每一條肌肉都蠕蟲似地扭動不休,那些受擊變形的臟腑也如被吹鼓的氣球,一點點膨脹成原本的形狀,隨即被無形之力牽引著鉆回了犬腹內。
在這過程中,路弗始終興高采烈地鬼叫著。“你沒法干掉我,”它在下巴回歸原位后說,“我和那魔鬼說好了的,凡人!我可不要像你們這些臭肉袋子一樣摸兩下就報廢。現在我可以到處跑啦!哇呀!自由的生活!再也不用整天被困在老媽身邊!”
“你還覺得挺滿意的?”羅彬瀚費解地問,“用現在這具軀體?”
“嗷?干啥不滿意?”
羅彬瀚搖了搖頭。他決定尊重旁人的選擇與喜好,于是又一腳把對方踹飛了出去。
“沒工夫跟你瞎耗。”他嘴上說著,心里卻并沒徹底放棄送魔星上路的念頭,因此他在考慮是否要折返屋中,拿回自己的魔法彎刀。不過如今他才注意到一處細節:被仙子火焚燒的東西實際上很少產生灰燼。他用這種火焚燒過各種各樣的古怪事物:偽裝成尋親少女的蟲群、幽冥河道上的國王幻象、被野獸拿來當替死鬼的影子逃犯……它們在焚燒過后似乎都不曾留下灰燼,只是隨著火星熄滅而徹底消逝了。
灰燼是不完全燃燒的產物。他朦朦朧朧地想著。或者是燃燒的原料不夠純凈,里頭摻進了不可燃的雜質——他并不知道自己這些想法到底對不對,因為他在理化科目上向來學得不怎么樣,更別提還要往里頭加入魔法要素。
他還是朝自己的來路回望了一眼,發現那里壓根就沒有任何建筑物。在薄霧輕煙后矗立的乃是一面高聳入云的暗青山壁,其陡峭處如受刀削斧斫,猿猱羚鹿亦不可攀及。他的視線在山壁間來回逡巡,試圖找到任何隱藏起來的門窗,但積郁在崖底的霧氣卻干擾了他。那扇通往噩夢之屋的門扉真的消失了嗎?他無法下定論,除非現在就走到山壁底下細細搜索一遍。
菲娜又爬上他的肩膀。“你在找什么?”米菲問。它的宿主似乎對嘴里伸出來的怪異寄生蟲毫不在乎。
羅彬瀚回答說:“找我出來的地方。你有注意到我之前是從哪兒出來的嗎?”
“我不知道。”米菲說,“之前我的宿主在被那個奇異的生物追趕……你就像是突然從霧里掉出來的。”
羅彬瀚沒再追問什么,也沒有立刻去山壁底下搜索。他知道如果那個東西真對他有所圖謀,屋門遲早會再度向他敞開。奇跡之物在他的人生里一向是如此面目蠻橫:他求之若渴時它便無比吝嗇,而厭憎逃避時反倒來糾纏不休。如今事已至此,他也不妨放平心態,先把眼前的處境搞搞清楚。當然,還有關于灰燼的問題。不過他對搞定這個任務并不是很擔心,既然那東西特意把打火機還給他,這地方總歸該有什么東西能被凡火焚化。
他首先把眼光放到周遭的草木上。這片綠野像是一處山中盆地,遍地蔓草橫枝,碧樹青藤。在他們頭頂上方,天色朦朧晦暗,難辨曉暝晨昏;而遠山嵐靄氤氳,不見路途遠近。這處秘境瞧著很美,足以叫尋幽探勝者樂而往返,可倘若凝神靜聽,就不免察覺出那個米菲向他提出的問題:除了路弗和菲娜,他沒發現任何普通動物的存在。
這里沒有一絲蟲魚鳥獸的響動,唯有山風之歌于流水伴奏中長吟不休。這天籟乍聽時并無韻律可循,無非是氣流在峽岫回環間忽急忽緩地振動,可這股振動卻能漸漸地從耳朵傳進體內,滲入呼吸與脈搏的漲落;它在聆聽者的心頭跳動,以他的胸膛為鳴箱,而神經和血管為絲弦,不知疲倦地彈撥著脆弱的靈魂。他幾乎要在這群山的曲樂中喪魂失魄……繼而疼痛又使他自失神中醒來了。他身上的傷口雖已自行止血,卻仍然皮開肉綻,稍一牽動便如火燒針刺。
他揭開衣服的破處檢查了一下。傷口流出的血液是鮮紅的,肌肉與皮膚的顏色也很正常,并未有中毒發黑的跡象。這不能說明魔犬的噬咬毫無后遺癥,不過眼下他也不太擔心生死問題——他已跨出了凡塵俗世的界限,身上的陰影之力雖然莫名消失,料想那召他至此的人也心中有數,不會放任他倒斃路邊。在短期內他應該是安全的,至少是能派上用場的。
這個“用場”會是什么呢?他暫時還沒有頭緒。曾有一次李理警告過他,認為他可能會成為周雨的接任者。可眼前情況好像跟她猜測的不大一樣,反正他沒看出這地方有任何現代化城市的痕跡。那份遺囑上倒確實有要他替周雨償債的條款……可是,說老實話,他覺得就他當前的境況,能去一個有老朋友居住的陰間城市長期上班,就職崗位還是大權獨攬的高級管理層,這能算什么替人還債呢?這簡直就是一種獎勵。
李理恐怕是搞錯了,羅彬瀚感覺自己不像是要繼任為下一任市級閻羅王;而周雨也搞錯了,那東西輕而易舉就從陰曹地府里溜了出來,讓他所謂的封城計劃變得一文不值——不過真的如此輕而易舉嗎?他不知道。現在他對那怪物了解得還太少,猜不出它想要他干什么。他需要保持耐心靜觀其變。
現在,他手頭得到的任務只有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拿著打火機去野外制造點灰燼。這任務聽起來未免太輕松,他總覺得其中藏著點別的玄機。可能這地方的草木一遇火燒就會活化發狂,把人吊起來賞一頓狠抽;或者全都長出眼球與毒牙,再引起一場石破天驚的大地震……反正這些爛事他都已經遇到過了,再碰見一次也沒什么稀奇。
他唯獨忘了考慮一個非常現實的小障礙:這盆地里的環境太濕了。空氣里彌漫的薄霧不止是惑人心神的障眼法,它們實實在在地浸潤了這片綠野中的每一寸土地,使青草和樹皮都潤如油酥,根本無懼打火機冒出來的寸許焰苗。他試過從地里拔出來的草莖,還有附近那些密葉如圓蓮的巨樹;它們的樹皮和樹枝都青嫩如新苗,就連最粗壯的樹干里也會沁出滴滴汁液,聞來清香醉人,然而阻燃性能極佳。
這下羅彬瀚終于明白了過來。落到他頭上的果然不會是什么美差。而當他忙活著鉆研野外生火技巧時,菲娜就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看著,有時湊上去聞一聞被他扯掉的樹皮或草根。魔犬早已恢復原樣,并且屢次三番地偷襲他。羅彬瀚不厭其煩地踹開它,最后甚至嘗試把它丟進水里溺死——他發現流水聲的源頭是自山壁裂隙里涌出的一道活泉,水流積蓄在山巖的陷窩中,最深處足以淹死成人。
他原本并沒抱很大的希望,只是想著至少把這丑東西涮涮干凈,但路弗對浸泡泉水這件事的厭惡程度超出了他的預計。
“停停停停停停——”路弗被他倒懸著,鼻尖貼著水面時說,“好吧,我們倆暫且休戰。嗯?在你有事要忙時我就先不找你玩了。別讓我沾到這些討厭的玩意。”
“你比以前懂事了嘛。”羅彬瀚說,“終于學會保持社交距離了?我還不知道你原來怕水呢。”
“嘿,我可不怕水!但這里的東西不一樣……”
它還沒說完,羅彬瀚已經松開手,讓斷折四肢的犬軀倒栽蔥似地墜入泉池。魔犬刺耳的嗓音變成了咕嚕嚕的水聲,他滿懷舒暢地在水邊坐下,每當路弗滾近岸邊時就一腳把它蹬回水里。
他不知道這泉水到底有何特別,在他的感受中它只是格外寒冷,類似融化不久后的冰水。可這寒泉對路弗的效果顯然大不相同,它在水中抽搐的樣子活像是有人往里通了電。
“噢噢噢噢噢噢!”它喊道,“你們這些該死的碎嘴!別再那里沖我——”
它又沉了下去,在水里如蛆蟲般爬行翻滾。羅彬瀚頗有興趣地觀察著它,最后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讓他容許路弗從池子里爬出來。
“你再向我張牙舞爪,我就把你扔回去泡到爛。”他對忙著在地上蹭干身體的路弗說,“這水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它都洗不掉你身上那層垢。”
魔犬蒙著白翳的眼睛惡毒地瞧著他,不過最終還是哼哼唧唧地站了起來。“你當然聽不見啦,凡人!”它說,“那些該死的碎屑!它們在底下嚷著想要出來呢。我這具身體對它們也管用。至于你?你的耳朵就是兩坨爛肉。”
“它們是誰?”
“我猜是那魔鬼干的。”路弗懶洋洋地說,背后那條禿毛露骨的尾巴竟然還甩了起來,“要不然就是這地方原本住的哪個家伙,把自己吃剩的玩意全倒在底下了。”
羅彬瀚又朝池里看了一眼。泉水依舊清如玻璃,完全不受膿血的污染。最后他決定暫且擱置這個謎題。“這里有什么能生火的地方嗎?”他看出路弗比自己更熟悉這塊地盤,沒準已經四處溜達標記過了,“任何能用火點燃的東西?”
“你不就行嗎?”路弗說,“還有那只又小又丑的鱗片袋子。”
羅彬瀚決定要再來一次惡犬清洗。這讓路弗終于說出了點有用的東西。“你得出去!”它在他掌中尖叫著說,“這兒可是他的庭院!你在這兒干的任何事都得經過他許可!”
“出去?”羅彬瀚問,“要怎么走?”
路弗同意了為他帶路。它的配合可能是為了把他騙到遠離泉池的地方,然后再伺機進行反攻倒算,不過羅彬瀚還是同意了。他也警告說要是它再襲擊他哪怕一次,他就要在池子里洗得它骨頭發光。
“我要向那個魔鬼要你的碎屑。”路弗嚎叫著說,“你落到他手上早晚會被撕爛!”
“他對我還怪客氣的呢。”羅彬瀚說,“起碼沒有把我塞到狗身上,還叫我愛燒什么就燒什么。”
他又朝路弗的屁股踹了一腳,命令它夾著尾巴在前領路。看夠熱鬧的菲娜也溜回他肩膀上,加入這場外出尋找可燃物的旅途。他們這支古怪的探險小隊一路遠離青石山壁,沿著泉水流淌的方向穿越綠野。由于樹木稀疏而草茵柔軟,這片野地還不算難走;而一旦遠離泉源,如歌的山風亦漸漸輕微,最終不復可聞。
這段路程花費的時間遠沒有羅彬瀚預計的漫長。環繞綠野的群山在泉池邊望去時似有百里之遙,可當他跟隨魔犬走向正中央的兩座峰巒時,層層簾霧倒像是自己飄飛著迎向他,自他面前四散而開,露出后方山麓的真容。在這場短暫的漫游中他只瞧見許多不知其名的花草,卻沒有發現任何動物或昆蟲的蹤跡。一切都平淡極了,幽靜極了,在他生平經歷的奇景異境里實在是前所未有的無聊;以至于當一條陰暗的山隙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不免懷疑這條裂隙通往的是真正的阿鼻地獄。
魔犬在裂隙入口前停下了。他這位老朋友熱心地表示這就是通往交界之地的秘徑,一條內部毫無分岔和危險的隘谷路;等他穿過這條路后不管往哪個方向走,最后都能輕松抵達庭園外的區域,沒準也能在外頭找到些用來焚燒的東西。它說完這些后就一屁股坐下,無聊地打了個哈欠,等著羅彬瀚自己走進山隙內。
羅彬瀚當然沒走。他直勾勾地瞧著路弗:“你不會指望我自個兒單獨進去吧?”
“嘿,”路弗說,“我可不要離開這兒。外庭對我的肉囊不夠友善。”
“你不該喜歡熱鬧嗎?我看這里對你來說肯定挺無聊的。”羅彬瀚不計前嫌地邀請道,“跟我一起出去玩玩嘛!”
路弗相當抗拒這個提議,它用屁股蹭著地面說:“我可不要再去那種干巴巴的地方。又干燥又無聊!連一點拿來取樂的玩意都沒有,而且還會害我的身體發癢!你這種凡人可理解不了那種感覺……”
當它一邊沉浸在抱怨中時,羅彬瀚悄悄繞到它身后,猛然一腳把它踹向山隘的入口。在先前的數次練習中他已然掌握了發力的訣竅,而且也得承認這具魔軀雖然外形可憎,腳感卻柔中帶韌,軟硬適中,踢起來令人著迷。他聆聽路弗撞入隘谷深處時的悶響,繼而則是它精神充沛的怪叫與咒罵,終于躡步接近那條由兩側峭壁夾擠形成的狹道。等他徹底站進了頭頂懸崖的陰影里,確定這里并無埋伏,這才回過身吹了聲口哨,招呼菲娜回到他的肩膀上。
路弗還在喋喋不休地尖叫,可羅彬瀚已完全不把它當一回事;他發現如果沒有了地獄夢魘般的幻覺作為調味料,和這東西互罵其實是件頗為乏味的事。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他現在滿懷心事,沒什么吵嘴的興致。
“也許你更應該學一學貓的生存技巧。”他好聲好氣地對它建議道,“如果你碰到的是鳥雀或老鼠,要怎么殘忍地折磨獵物都是你的事,反正這是你的天性;可要是發現對面走來的動物體格比你大了幾十倍……你最好立刻想辦法溜走,或者把自己裝得更可愛點。”
路弗回以更加刺耳的惡意尖叫和神經質的來回蹦跳。羅彬瀚只好又踹了它幾腳,讓它的腦袋在猛烈撞擊山壁時發出砰砰巨響。
等這場友好互動暫時結束以后,他們在這條僅能通人的地縫中繼續深入。在不見天日的黑暗里,他原本擁有的夜視能力似乎已隨陰影之力一同消失了,只能靠著扶靠山壁的手掌觸摸來確定前進的方向。這里的山壁摸起來也是玉料般濕潤光滑的,有時還覆蓋著帶葉的藤蔓,但中途似乎從未出現任何岔道。盡管如此,羅彬瀚注意到走在前頭的路弗已經不再吵鬧了,只是不停地喘氣。他不禁希望自己仍然擁有支配影子的能力——不過為什么他又突然變回來了呢?難道他獻祭過往所獲得的只是暫時性的力量?又或者是因為他已經死了?眼下徘徊在這凄山寒水間的僅僅是他的魂魄?那么菲娜與米菲的出現該作何解釋呢?讓鬼魂去燒火又有什么意義?
這些疑問困擾著他,直到某些細微的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手中摸到的山巖越來越粗糲,不再如美玉般潤澤滑膩;空氣不知何時變得十分干燥,且不時有細微的風迎面吹來;他能聽見極遠處有些模糊的聲音,還有些古怪的氣味,有點像被烈日暴曬后的磚石或礦物。與此同時他也察覺了自己身上發生的異常:他的左臉頰不受控地痙攣,像有許多草稗的細種正在皮肉里生根發芽;后背與四肢如火灼般的滾燙,可血管與骨髓里攢動的是一根根冰冷的寒針。他的步履因此而踉蹌了幾下,前頭路弗的喘氣聲立刻停住了。
“嗷?”那魔犬說,聲音里帶著興奮的嗅探,“你怎么了?”
這顯然不是在擔心他,羅彬瀚只能盡量擺出不在意的樣子。“我球癮犯了。”他平淡地說,“想踢點東西過過癮。”
他更加大步地往前走,迫使路弗也加快腳步。然而他身體上的痛苦并未因此減輕,反而越發劇烈。當一叢厚密粗壯的藤蔓擋住他的去路時,他已經在考慮是否該先行折返,回到那片風歌水奏之地——最好是別在他的老朋友面前暴露出任何虛弱——但他還是伸手撥開了藤蔓。明亮的天光驟然射入隘谷內,被那光芒照到的羅彬瀚大叫了一聲,按著面孔撲跪在前方開闊的巖石平臺上。
先一步跑出谷口的魔犬遠遠觀察著他,瞧他跪在巖石上低頭發抖。它兜著圈向他逼近,不懷好意地抽動鼻子,涎水又滴答答地淌了下來。“怎么了朋友?”它說,“你看著不大好嘛,需要我來幫幫忙?”
“不用。”羅彬瀚說。他在魔犬的前爪踩上巖石平臺時停止了發抖。一道黑影從他膝蓋底下游弋而出,迫使魔犬跳下巖石。
“嘿!”路弗喊道,“那是什么?你把那個怪東西藏在身上了!”
羅彬瀚抬頭看了它一眼。他聽到魔犬又發出一陣刺耳的鬼叫,卻分不清是驚怒還是得意——這怪物的情感似乎非常混沌,根本不存在清晰的分界,不過是一道道高亢如星球解體的震波。除此以外還有更多的雜音回蕩在他周圍,但他暫時無暇分辨;在他緊按左臉的手掌下,一片片銳利的新鱗正破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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