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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 836 此途不返(中)
羅彬瀚把卡片塞進褲袋,提著背包站起身來。失去平衡的木椅在他腳邊翻倒,他快速環顧周邊,暫時沒找到騷動的跡象。平靜不會維持太久,即便現在是午睡的時候,附近總有人會察覺區域性的停電,還有移動設備的普遍故障。不過他們要找出故障原因可不容易。問題不在這里,威脅是來自那些了解秘密而又有所準備的人。
他提起背包,匆匆走進空地前頭的旱廁。這個火柴盒式的建筑面積不足十平,角落堆放著許多舊農具與清潔工具,不知為何竟還有一大捆干艾草。剩下的空間甚至不能容納兩個成年人在里頭舒服地坐下——考慮到它的實際功能,這點倒是不成問題。只是中央坑穴內的惡臭以消散,全被封在了這個極狹小的空間內;通風系統極為簡陋,全靠門戶上下預留的空隙,還有一扇開在墻壁最高處的小窗。
羅彬瀚抓起一大把干艾草,把它們揉壓成團,緊緊塞住窗戶;接著又脫下外套,把它的左右袖管分別纏在一把掃帚與一根長柄鐵鍬上,像掛簾一般遮擋在門前縫隙處。這樣的密封措施實在潦草,不過在這么小的空間里也夠用了。他把背包丟到騰空出來的鐵桶里,原本抓在手里的東西則拋到桶后,卡片則塞進右手腕的醫療支具內側——這種支具的固定帶有硬質的塑形結構,不能靠摸來判斷是否藏物,也不容易拆下來檢查。他昨晚剛學會怎么適當地松解。
等到一切打理完了,他走到最深處的墻壁前,背對著門默想靜思。現在小屋里暗沉無光,悶熱潮濕,令人窒息的惡臭彌漫于空氣,順著呼吸道鉆進體內,簡直是座建來折磨罪犯的古代黑牢。人呆在如此陋室中除了發狂和逃跑外別無他念,絕不能想到任何積極的事物,譬如美妙的芳香或悅人的幽氛。他必須閉目屏息,全神貫注地體會感受,才能在回憶中尋得幽微的沉醉。
他沒有忘記計算時間:在熟悉道路的前提下,從木板橋跑到這里至少需要十分鐘;而如果是從稍近點的位置,比如五百米外的某處屋檐下穿街繞巷而來,可能還得先去檢查袁小莧的安全,他覺得怎么著也得花個五分鐘才行。然而,從他丟掉手機的一刻算起,直到熙德猛然踹開旱廁的破舊木門,羅彬瀚估計連兩分鐘都不到。要么這小子是個田徑冠軍的苗子,要么他早已經埋伏到附近了。當李理故意把手機音量越調越高時,熙德正在她那看似失態的喊叫中循聲潛近,而他絲毫未能察覺。這一招他們也曾對周溫行使過,可惜收效甚微,拿來對付他倒還適用。
“舉起雙手。”熙德在門口說,“慢慢轉過來。”
羅彬瀚照辦了。他緩慢挪動腳步,見熙德背著光站在門外,兩只手臂都藏在敞開的外套底下,襟前露出黑洞洞的槍口,瞄著的卻不是他的臉或胸膛,而是大腿。這大概可以看作是種警告,說明此人一旦遇險將會果斷開火,反正也不擔心將他當場打死。
“你做事就不能講點禮貌嗎?”羅彬瀚舉著雙手說,“進來之前也高低喊一聲?我要是這會兒在蹲坑怎么辦?”
熙德的面孔緊繃著,不露半點聲色。他們中間的距離還不足以用胳膊夠著彼此,因此他的視線主要落在羅彬瀚的腿部,提防對手猛撲過來。他的槍口端得很穩,發出指令的態度也夠冷靜,像經驗豐富的老手,而且肯定得到過李理的事前警告,很清楚近身肉搏是他最該避免的事。他沒搭理羅彬瀚的話,只是用余光確定了旱廁里沒有騰挪閃避的空間,或者其他潛伏著的威脅,接著便一步一步往后退。
“慢慢走出來。”他依然端著槍說,“每一步都要慢。”
“你干嘛不進來呢?這里頭可清靜呢。”
熙德沒有耍嘴的愛好,只是把露在衣外的槍口微微一壓,瞄向了他那極不靈活的左膝蓋。這小子才不管一槍下去會不會造成截肢。羅彬瀚只得繼續遵令而行;他把每一步都放到最慢,故意夸大自己左腿的僵硬,還時不時作出點輕微的踉蹌和搖晃;但這些挑釁都是最小幅度的,因為他可不希望對方挾機報復。
他毫發無傷地走了出來,站在旱廁前頭的小路上,依然把雙手半舉著。熙德保持在距離他十步以外的地方,阿茲貓則站在更遠些的位置,角度足以眺望到他們兩人,卻也能隨時逃跑躲藏進附近的建筑中。沒有電子設備支持,她不能再避得更遠了,否則便會徹底搞不清狀況。
熙德舉著槍,繞著他轉了兩圈,觀察他衣服底下是否藏了什么。“如果你要找我的背包,”羅彬瀚說,“被我剛才丟廁所里了——我正準備解手呢,你一腳踹進來了。”
“把你的上衣脫掉。”熙德說。
“認真的嗎?”羅彬瀚看看周圍的民居,“你下一步不會叫我脫褲子吧?不如你再讓我進去一趟,把背包拿出來……”
熙德又壓了壓槍口,羅彬瀚只好伸手去解紐扣。他認真地思忖等下是真脫褲子還是直接動手——熙德終究已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他把襯衫丟在地上,按照要求往后退了十步,任由對方自己走過去檢查。
“氣味可能不大好聞吶。”他好心地提醒道,“我在里頭不小心蹭到過墻……”
熙德蹲了下去,用手一寸一寸地確認衣下沒有隱藏物。這整個過程里他沒有一秒讓羅彬瀚脫離視線,槍口竟然也沒偏移過。等他確認完后又重新站起來。萬幸,他的下一個指令不是叫人脫褲子,而是讓他把衣服穿上。這地方畢竟隨時會有人看見。
“多謝咯。”羅彬瀚說。他穿衣服時熙德把左手伸到背后,大約是打了某種手勢,阿茲貓便匆匆地走了過來。她對防熊也頗有心得,接近以前先特意繞了半圈,把方向調整到熙德背后,然后才開始縮短距離。
“東西可能還在建筑內。”熙德說,“去核實一下。如果發現就拿出來;有異常立刻退出;三十秒內沒發現,先退出來報告。”
阿茲貓臉上的表情要比熙德豐富得多,緊張與好奇都能一眼看穿。羅彬瀚沖她友好一笑:“背包被我丟在一個桶里,靠墻角的地方,你進去就能瞧見。用不了三十秒。”
她分外仔細地傾聽他的話,像在咀嚼一顆外觀正常的堅果,判斷它內部是否已腐壞。最終她大概沒嘗出什么怪味,于是又繞著圈靠近旱廁;快到門口時她終于發現熙德嘴里的“建筑”究竟是個什么,不由在那散發惡臭的黑洞前往后仰了仰身,這才捂著鼻子走了進去。
“啊呀。”羅彬瀚等她徹底走進去后才說,“差點忘了,我的東西不全在背包里。有張卡片被我不小心掉進茅坑了,你進來以前我還在給自己做心理準備,想動手把它撈出來。不過既然你們來了,介意幫我代勞嗎?”
熙德顯然知道“卡片”的意思,而且也很需要恢復跟李理的通訊,以免附近有人已經瞧見他持槍綁架,鬧得個難以收場。可他倒是很沉得住氣,并沒臨時給阿茲貓追加命令,看來要等她先把背包拿出來。
羅彬瀚依然高舉雙手,無所事事地仰頭望天。青空如洗,比前兩日更見晴朗,這樣的天氣最適宜催化果實成熟。只要接下來的日子里沒出現什么極端情況,他覺得今年的果農應該會有個好收成。
“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愛笑。”他向熙德關切地詢問,“是天生的嗎?還是有什么心事?”
熙德充耳不聞,只專心盯著他的手腳。他站的位置背光,不會被太陽影響,可這么長的時間里竟也沒有眨一下眼,羅彬瀚都有點好奇他究竟能堅持多久。不但如此這人心里肯定還在計時,而且耐心比羅彬瀚強些。當羅彬瀚已經在心里數到四十六時,他才剛剛用余光朝寂靜的廁所略微一掃。
“時間有點久了,對吧?”羅彬瀚說。他不等熙德回答,自己就高聲喊起來:“貓!貓!聽見了嗎?咪咪?該回家吃飯了!”
黑洞洞的屋門內沒有應答。
“她可能掉茅坑里了。”羅彬瀚提議道,“我們最好早點去撈。像這種旱廁掉進去可是會要人命的。”
熙德終于有了反應。可他并沒采取任何一種符合羅彬瀚心意的做法,比如立刻進去查看或命令羅彬瀚進去,而是槍口微壓,把射擊目標從膝蓋換到了小腿外側。那部位既能避開最危險的動脈血管,又能令人行動不便。這家伙是真的要開槍了。羅彬瀚頓時變了臉,惡狠狠地瞧著他。
“你敢開槍就試試看。”他壓著聲音說,“這地方沒幾個人能認出消聲器的聲音,可你要是現在開了槍,我就立刻大喊這里有人偷小孩。他們要是看見我的槍傷會怎么樣?這會兒你的老板可幫不了你。等警察來了以后呢?她可以改掉監控,難道還能把目擊證人的記憶也消掉?或者你可以當場殺了我滅口,再逃回去向你的老板找理由……你敢嗎?”
他并不指望這個悶葫蘆會回答,然而熙德竟然扯出了一點笑容。
“我敢。”熙德冷冷地回敬道,“但你不值得我這么做。”
羅彬瀚吹了聲口哨。“走著瞧咯。”他沖廁所的方向努努嘴,嘲笑著問:“你打算怎么辦?”
熙德又思索著沉默了,沒有問出一句多余的話。這情形令羅彬瀚不免也有點后悔。對手的難纏與謹慎出乎他的意料,難怪會被李理當作最后一道保險。
“你先走。”片刻后熙德說,“去停車點,我會跟在后頭。”
“怎么?你竟然要把自己的搭檔丟在這兒不管?”
“立刻走。”
“她會死在這里的。”
熙德依然重復著自己的命令,槍口轉向他的胳膊,大概覺得斷了胳膊的人更便于制伏和擊暈。羅彬瀚依然站在原地,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她會死在里頭。”他對熙德說,“我有種挺稀有的毒藥,把它涂在了背包上,人的皮膚一接觸就會中招。中毒十分鐘,我包里的解毒劑可以救回來。超過十分鐘?我建議你們火化前別聯系家屬。因為,你應該知道,有些毒素發作后人的樣子可不會好看。她雖然叫不出聲音,掙扎的時候沒準會把自己臉抓爛。”
“你沒有攜帶毒藥。” “真的嗎?”羅彬瀚問,“你以為你的老板有多了解我?她解釋過你為何不能接近我嗎?就因為我是天生的大力士?”
“現在就走。”
“開槍吧。”羅彬瀚說,“你面對她的家人時總得有點說頭,對不對?我本來也不想叫她死——那毒藥是拿來對付你的,沒想到你不中套,身上居然還藏了把槍。”
熙德的眼瞼輕微顫動了一下。他幾乎是要眨眼了,全靠令人驚嘆的自控力重新保持睜目。可惜有些事并不能單靠控制自己來解決;在重新考慮過后,他慢慢調整方向,讓自己正對著洞開的門戶,羅彬瀚則在他與門戶中間。
“去把她帶出來。”他簡潔地命令道,“你背對著我進去,不準回頭。只能拖腳,別碰其他部位。你必須站在靠門這邊,不準調轉方向。”
他用后背擋著最近的街道,不再把槍身掩藏在外套里,而是直直地舉起——為了更精確而迅速地瞄準——對準羅彬瀚的腦袋。他的意思很明顯:如果有人試圖劫持人質,或者拿昏迷者當肉盾,那他對自己的老板就大有理由可講了。
羅彬瀚轉身走進門后。他知道熙德也在自己身后挪動腳步,時刻保持著射擊視野。有一個念頭突然閃現在他心里:要是這家伙拿的其實是把麻醉槍可就麻煩了。不過他斷定李理不會冒如此大險,去搞這么一種起效慢、射程短、彈藥量還有限的新式武器。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即便還沒用上“最終對策”,至少也得拋出個兜底方案了。
阿茲貓并沒掉進茅坑里,只是靠坐在深處的墻壁邊,抱著膝蓋垂首沉思。羅彬瀚走進去時她正極小聲地嘆氣,手指拈著一撮自己的頭發繞來繞去。臉上的笑容如同六歲小孩——實際上,她現在笑得可比袁小莧開心多了。
“清靜。”她滿意地咕噥,接著又皺眉,“難聞。”
羅彬瀚略有幾分興味地瞧瞧她的表情,隨即俯身抓住她的腳,把她往外頭拖。她倒是沒大掙扎,只是似醒非醒地望著他,曬到太陽時還伸出胳膊遮擋眼睛。他把她拖到門口就停了下來,退開兩步,依舊舉起雙手面對熙德。
“交給你了。”他友好地微笑著,“你看,我可從沒想過要趁機擰斷她的脖子。”
要是熙德曾想叫他把阿茲貓再拖出來一點,這句話也足以令人轉變心意。熙德又叫他往開闊方向退了二十步,足以容許射擊者稍稍移開視線,又沒法真的脫離射擊范圍。確定羅彬瀚怎么也不能閃現到他臉上以后,他才快步走到阿茲貓身后,微微蹲下身。
“阿茲?”他問道,同時把搭檔和對手保持在視線范圍內,“能聽見嗎?”
阿茲貓懵懂地張望四周,她這樣子對羅彬瀚來說倒是眼熟。可接下來她的反應卻叫他懸心,因為她似乎還能聽懂熙德的話。“在。”她像小兒學語般笨拙地回應。接著她又望向地面,神秘且快活地笑了。
“這些老鼠會唱歌。”她指著地上的草根說。
熙德的臉上已不見血色。等他直起身時要用雙手一起把住槍,才能平衡急促呼吸帶來的影響。羅彬瀚半舉雙手,臉上是滿不在乎的笑容。“我告訴你了,她只有十分鐘。解毒劑在我包里,我們中必須得出一個人去拿。你打算選誰?”
可終于有了他給別人出難題的時刻。熙德喘息粗重,目光里壓抑著怒恨。羅彬瀚審視著他,揣度他心里正如何盤算:親自走進廁所里拿背包?太冒險了,不但可能會重蹈搭檔的覆轍,還會給目標逃跑或潛近的機會。持槍監視目標進去拿?這選項似乎要安全些,可誰又知道背包里藏著什么呢?
“我進去把解毒劑拿出來吧。”他給對方提建議,“反正我也逃不掉,殺了她對我也沒什么好處。我就行行好饒了她,怎么樣?”
熙德雕塑般靜止的面孔微微痙攣了一下。突然間,羅彬瀚清楚地看見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瞼和臉頰的肌肉慢慢松弛下來。他自己卻猶未察覺,仍然睜大眼睛瞄準目標,思索對策。“不,由我進去。”他說,“但是我會先射擊你的腳。”
“那么附近所有人都會聽見我慘叫。”
“他們反應過來需要時間。”
他的槍口在這句話說完前就已下移。羅彬瀚也準備著撲向最近的草溝。熙德打不中他是最好,如果擊中了一兩槍,他還能靠止痛藥應付過這一陣,再想方設法返里去。后備箱里有些東西能用來止血和包扎——他的念頭到這兒就停住了;他看見熙德握槍的手忽然無力地松開,槍掉在地上,帶消聲器的槍管砸中主人的鞋尖。熙德低頭盯著自己的腳,臉部怪異地痙攣著,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竭力想把腦袋仰到波濤之上。當羅彬瀚走到他面前時,他仍舊搖搖晃晃地彎著腰,試圖把槍撿回來。
羅彬瀚伸腳把手槍踢到旁邊,然后在熙德肩膀上輕輕一推,想讓他倒進門里。結果熙德扶著墻站住了。未知來源的神經毒素使他不受控制地臉露笑容,但他仍在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用意志從被控制的軀殼里掙脫出來。羅彬瀚從他身旁走過,又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
這一回他真的倒下了。羅彬瀚走去墻角,從鐵桶里提起背包,又從桶身與墻壁的夾縫里撈出四顆臃腫肥大的蝴蝶形軟糖。它們在外頭的烈日下孵化迅速,個頭比沾在石頎身上的那些要大一圈。可惜的是數量實在太少了,而且距離又太遠,效果并不如他預期中的理想,好在熙德站立門前的時間夠久,今天的風也不大。運氣站在了他這邊。
他捏著四顆蠕動的活糖往外走,先給快要清醒過來的阿茲貓貼著鼻子嗅了幾口。“來,送你顆糖。”他說著在她掌心里塞了只紫粉色的。阿茲貓歡呼著在草地上翻滾起來。
熙德背靠墻壁滑倒在地上,手卻伸進了外套里,顫抖著想抓住某樣東西。羅彬瀚拽住他的手腕,發現他正握著一柄藏在內襯袋里的匕首。可他不是在握刀柄,而是想用力握住刀身,好割開自己的手掌。不知怎么,這小子竟然還有點意識,可能琢磨起了痛覺刺激或放血療法之類的事。
羅彬瀚先搜了搜他身上,在后背部位摸到了幾個小金屬圓片。他估計那是某種電擊器,讓李理能給她的手下們提供無聲警報。他又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外套,確定布料底下沒有額外的竊聽或定位設備。等他終于滿意了,這才把熙德的外套穿到自己身上,又去外頭的草地上撿起那把帶消音器的手槍,用槍管點一點熙德的腦袋。
“借我用一用。”他對著那雙狂亂的眼睛說。熙德看上去十分痛苦,就連嘴角邊的弧度都是僵硬的。羅彬瀚不禁皺起眉頭。他并不確定糖城的小玩意兒對所有人的效果都相同;阿茲貓的反應是跟石頎比較相似,而熙德就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希望這不是某種過敏體質的表現。
二十秒過去了。不良反應沒有從熙德身上消失,可也沒有繼續惡化的跡象,似乎這人只是真的不大愛笑。羅彬瀚決定不再浪費時間。他把一只蝴蝶放得離熙德稍遠,好繼續保持效果,剩下的兩只則塞進衣袋,然后收拾起之前翻亂的背包。“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聽見,”他邊把黑匣子塞進深處邊說,“如果你能,記得把我的話給你們老板——你看,李理,太講原則的人總是贏不了。”
他把背包甩到身后,起身就要走向前面的作坊。抬步時有什么東西抓住了他的腳,羅彬瀚扭過臉看了看,依然是熙德在絆他的腳。這會兒此人已徹底伏倒在地,渾身顫抖,臉上的肌肉痙攣就像有兩個靈魂在神經和血管中交戰;其中一個已沉溺入夢幻之境,而另一個卻還抓著羅彬瀚的腳不放。羅彬瀚把槍拿在手里,用指腹摩挲消聲器的管口紋路,冷眼瞧著地上這張受罪的臉。
“你在堅持些什么?”他有點費解地問。但是沒人回答他。于是他舉起槍瞄準了熙德的腦袋,想象自己如果扣動扳機,那只手會就此松開還是死抓不放。
“嘣!”他嘴里說著,槍口輕輕一顫。然后他踢開熙德,轉身走向街道。
半個小時后,他在袁小莧家的作坊里找到了想要的東西。整個過程很順利,幾乎沒有波折。這件事對他來說簡直是最輕松的部分:有個不住在附近的人曾于半年前來買家具,不是開車來的,也沒有使用網購系統,還要盡量避免走入公共場所,大概率這人會選擇送貨上門。而在這樣的私人作坊里,交易記錄可以很輕易地繞開網絡系統,只要所有單據都是手寫的就行。他雖不知道馮芻星現在用的名字是什么,但不想出意外的商戶總會叫客人自己填收貨地址。
袁家人把收貨單據整理得很齊整,給來搶賬本的人省事不少。他只消簡簡單單地用槍打掉鎖頭,找到對應時間段的票據簿,快速瀏覽單據,鎖定自己需要的那張。這要是換到一個制度嚴格的大企業肯定很麻煩,好在小商戶既圖方便又沒幾單生意,他這點經驗也夠應付了。而要是實在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這里也還有別的辦法:袁小莧沒來得及溜走,而他口袋里還留了兩顆糖。
他撕下那張字跡相符的收貨單,又仔細想了想,干脆把整半年的票據簿全拿了出來——將來李理或許會根據被他拿走的部分來尋覓線索,他可不能幫她縮小范圍。他把搶來的賬本裝進背包,站起身環顧整個作坊。袁小莧坐在最遠處的角落里,手腳上綁著細布條。他沒有堵住她的嘴,但她也并不哭泣或尖叫,只是安靜地看著。大約她已經認識槍了。這年頭的小孩子什么都知道。
她眼中有種思索的神情。這個局面確實很值得她思考:有個歹徒闖進她家里偷賬本,而她被迫目睹了全部的過程,見過這個人的臉,聽過他說話,還見過他持槍,那么此人會如何處置她呢?對于這一問題她的答案不是很樂觀,羅彬瀚能從她細微的瑟縮與偷偷劃寫的手指看出來。他輕輕拖開她,看她究竟在身后的木屑堆里留了什么字。是個歪歪扭扭的“曾”字,旁邊還有個沒寫完的草字頭。羅彬瀚用腳尖一抹,木屑堆上的筆劃便無影無蹤。
“你很敏銳,”他對她微笑,“我想我沒辦法讓你閉嘴太久。”
袁小莧蜷縮著。她臉上的表情很木訥,或許是明白眼下露出仇恨或恐懼都將引來殺身慘禍。羅彬瀚在她身前蹲下來,槍口垂落對著地面。“小莧,”他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和‘曾蒿’究竟是怎樣的關系,但你最好別卷進這件事里。不管別人問你什么,你只要說你不知道就行了。這對你是最好的選擇。你將來肯定會有很好的生活,跟真正關心你在乎你的人在一起。”
他站起來,往后退了一步。他能從袁小莧深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這個突然從陌生世界闖進她生活的怪物。
“但是,”他接著說,“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我——雖說這種可能性不大——你真的找到了活著的我,想要為某個人來向我復仇,或者單純只是為你自己復仇……我隨時歡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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