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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 第三百八十章 接連
參政院中一干重臣打頭,后綴樞密院里頭多位老臣,諸人縱然手中沒有持利器,可是如此行徑,已然形同逼宮。
只是礙于眾人身份,且事出有因,誰人又敢攔。
董伯星找出來的理由冠冕堂皇,依大魏制、依故事,非有宰相副署簽押,天子所命,沒有效用。
周弘殷在位多年,又豈會不知?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反常,再兼天子、太子多日沒有露面,又皆是病體,宰執欲要面見兩人求一心安,避免宮闈干政,確實是說破天去,也是拿得出手的道理。
禁衛同黃門們不能攔,卻又不敢不攔,只好跟著或打前,或綴后,大半夜的,內侍手持燈籠,圍在大臣們身邊朝著福寧宮而去,便似一道蜿蜒火蛇,逶迤前行,遠遠望去,著實有些詭異。
很快,董伯星就領著人到了福寧宮。
他沒有進門,而是將朝服下擺一撩,直直跪在宮門之外。
董伯星領頭一跪,后頭諸人接連跟著跪了下去,很快,福寧宮外跪倒一片。
周弘殷坐在宮內,即便宮門緊掩,聽得外頭動靜不對,也知道事有不諧,等到自小黃門口中得知兩府重臣領著醫官跪于宮外,以任命書不符規章為由,懷疑宮中生變,要面見天子、太子一時真是怒極反笑。
他主政之時何曾遇得這般奇恥大辱?可眼下因為長子胡亂施為,只圖一個“仁”名日積月累喂得兩府心大,竟叫眾人張膽如此!
周弘殷且氣且怒雖是早有預料自己未必能得好,可被逼迫至于如此境地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若是此時出門面見同向宰輔認輸何異?
可若是不出門相見,已然千鈞一發,兩府做得出在福寧宮前相逼,就更做得出不得回復不肯出宮更做得出一同去往東宮尋周承佑。
此時偏偏不能以暴力壓制,外頭兩府皆至,當真驅逐而出,便等同于打了士子、兵者的臉,給天下人恥笑事小朝中動蕩事大。
是進也難,退也難。
周弘殷從前一慣果斷然而最近每每遇得要拿主意時,卻是開始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外頭雖然悄無聲息可夜幕低垂,由洞開的窗門往外看去黑夜便如同一張邪獸張開的巨口仿佛正等著他往里跳。
內城的街道之上早該緊閉的西華門大開,不多時,一大群官員在燈籠的簇擁下出得門來。
眾人十分安靜,行動還都有些遲緩,行走時自帶一股壓抑的氣氛。
等到最后一個人走得出去,宮門才緩緩落下。
諸人也不四散,一出宮門就各自分成了兩邊,一邊人圍著董伯星,一撥人卻是圍著樞密院副使曽閔。
圍著董伯星的人群里頭有人小聲問道:“中丞,現今……是不是擇個什么章程才好?”
董伯星搖了搖頭,不做言語。
而另一邊的曾閔向身邊人回道:“……且再看罷。”
方才在福寧宮中,天子最終還是沒有面見眾臣,而是將董伯星、曾閔,石啟賢三人放進了福寧宮,先質問一句“爾等莫非欲要效翔慶之轍”,逼得三人連忙跪地請罪自辯,復又將不少自東宮搜檢出來的違禁之物扔到地上,供他們翻查。
事發突然,天子又是扔下東西就拂袖而去,三人知道不對,也無法相攔,此刻出了宮,回想方才情形,更是像吃了啞巴虧。
天子對臣子如此不講道理,又奈若何?
而所謂太子勾結翔慶造反一說,三人當真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看著周弘殷如此病體,太子即便什么都不做,最多三兩年,也能順利繼位,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可當今于太子又是父親,又是人君,既是他說太子勾結外臣,生有反意,自然已是給此事定了性。
皇帝發話,只要給夠時間,什么證據準備不出來?
然而今日被逼出了宮,甚至不曾得見太子,其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三人一同進了福寧宮,出來時面對同僚催問,實在不知如何回答。
隔日一早,京中消息便傳得滿天亂飛。
御史彈劾兩府,百官留朝,宰輔相逼福寧宮,俱都十分嚇人。
太子不見蹤影多日,他名聲甚好,身份又舉足輕重,又兼天子在民間一向名頭都是刻寡多過仁義,有了這一遭,百姓少不得自有話說。
而更奇怪的是,縱然當日進宮的只有董伯星等三人,可天才亮沒多久,甚至董伯星諸人還沒回到府上,街邊居然已經開始有人悄悄傳話,說太子不忠不孝,居然要造反,又傳出不少言論來,譬如太子強占民女,收受賄賂,又說天子病情反復,其中便有太子收買宮中內侍在父親藥盅里下毒云云,儼然偽君子。
這些言論雖是說得活靈活現,可周承佑做過多年京都府尹,周弘殷病重以后,許多事情都是太子接手,每日往返于內外城之間,年年都要去五丈河、汴河上看水修堤,叫百姓看在眼里,都覺得同傳言不符,少不得給他分辨幾句,一時京中謠言四起。
大魏從來不禁人言,外頭便越傳越亂,什么話都有,到得后來,已是查不出什么話從哪一處來。
此處風波未停,另又有一樁事起,便是金明池畔,連著多日有人投河自盡,先是一人,后來兩人三人,再隔幾日,居然一夜之間,死了七個。
京城地大人雜,意外死幾個人并不奇怪,只是全數選在金明池自溺,早上飄起來七具浮尸,如何不嚇人?
京都府衙奉命查案,這事情倒是簡單得很,很快就發現問題所在——死者俱是酒販,全是因為產業全無,資財盡散,還欠下無法償還的債務,復才不得不自盡而亡。
再往下細查,原來自隔槽法試行之后,效果極好,為朝中增資財無數,屢得褒獎。
此法原還只是在京城里頭幾個地方試行,到了今年開始,便由司酒監牽頭舉國推行。
京中作為首倡之地,人口稠密,商貿繁華,隔槽法施行最久,也最為徹底,因有先例,行內見得前人所獲頗多,只要認了槽,只有賺,沒有賠的,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誰人能忍得住?少不得一擁而上。
國庫空虛,入不敷出,朝中指著酒稅填賬,年初秦思蓬接手隔槽法,其人好容易得了出頭的機會,簡直是竭盡全力,很快就將隔槽坊推而廣之,規模越來越大。
裴繼安在時,在奏報中寫得甚是清楚,隔槽法必要限定規模,譬如某地只能釀酒多少,一旦認滿,不得再做增加;
也要對認槽的人情況嚴格篩查,必要能提供一定的產業、資財作保,確定其人家資足夠,便是出了什么問題,也不至于影響太大,才肯按規定比例下派槽數。
可換成了秦思蓬接手,上頭實在逼催得緊,天子時時要錢,他又有心立功,哪里還能限定規模。
而核驗之事耗費人力物力,還費時得很,若是嚴格查驗,會極大拖慢擴張的進度,便將此項上報之后取消了。
取消之后,當時并無什么不妥,果然連著數月,隔槽坊中得酒得稅數以百倍地增加,著實給國庫添了一筆大財。
然而時間一長,到得最近,因新酒接連釀成,先后上市,酒水數量一日多過一日,價格也一日跌過一日,一時供大于求,原來五十文一角的酒水,竟是降到十幾文也賣不出去,而且價格還有繼續往下掉的跡象。
等到月初又一批新酒出庫,酒價已經十不存一,本來家資雄厚的還好,可因秦思蓬拿掉了核驗資財那一步,許多酒販僅有一分卻敢于借貸十分,本還指望靠酒水出庫賺得一筆,誰知如此價格,莫說不能得賺,著實虧得一塌糊涂。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不起錢,眼見還要背上如此龐大債務,被人逼迫之下,就有人尋了短見。
仿佛會感染似的,一人跳了金明池,有那本來死撐的,實在撐不下去,一起心思,也跟著朝金明池去了,而有那等欲要自縊、吞金的,也全數跟去金明池,短短半月功夫,居然跳了二十余人,儼然起了一股風潮。
物價本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酒價這般低,酒樓、茶肆,并那許多瓦子里頭自然要受影響,少不得裁剪開銷,勒緊肚子過活,連帶一應線上的,包括鋪子里的跑堂,賣菜的小販,供佐料的等等,全數也跟著遭殃,到得后頭,便是糧價也跟著暴漲,京中百姓還隱隱有了屯糧之勢。
人人屯糧,本來糧價不漲也要跟著漲了,更何況本來就在漲勢之中。
翔慶、潭州、雅州舉旗,太子勾結外臣造反,百官聯合逼宮,于百姓而言,本來聽了雖是會提著一顆心,究竟離得太遠,并不會太過擔憂,可眼下物價一漲,和著那許多消息,剎那間京城一片風云動蕩。
就在這一團亂麻之中,急腳替傳來消息,江南西路流民造反,短短十日之間,已下十一縣鎮,成水火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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