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丁巳年辛亥月戊子日(公元1557年10月30日) 晴:

八門奇事錄之索命 嘉靖丁巳年辛亥月戊子日(公元1557年10月30日) 晴:

顯山顯水春不換，同城同地人已變。

保定城全城周長六公里有余，墻高三丈五尺，并有寬三丈、深一丈五尺的城壕。城墻頂部每隔六十步修筑一個向外凸出的矩形墩臺，可以使防守者從側面攻擊敵人，故又稱敵臺，共設81個。

城周四面建四個城門，東門名“望瀛”，南門名“迎薰”，西門名“瞻岳”，北門名“拱極”。城門正樓上建有城樓，并筑半圓形甕城。整個城周雖似方形，但城西南部向外凸出200余米，并略呈弧形，往北又呈直線，城周形狀似足靴，故素有“靴子城”之稱。

城中曾為最大的建筑的徐王府由于影月當年的緣由，已經荒廢了很久。知道近幾年才有一位曹姓的富商將這里買了下來，改造為了自己的府邸。

這位曹老板乃是當地的木材廠的掌柜，由于近些年戰爭頻發，軍隊作戰急需大量木材，曹老板因此掙到了不少錢財。尤其近日韃靼再次入侵我大明國邊境，曹老板的生意愈發的好了起來。

而曹老板乃是一個享樂之人。賺錢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將府邸擴建，并廣招奴仆。也正是因為如此，我與荼獨借此機會假扮為姐弟，將自己賣入府中做奴仆。

我與荼獨本身就是苦命出身，我自不必多說，女婢的工作對于我來說可謂是駕輕就熟。而荼獨自幼便是家中馬夫的孩子，干些臟活累活更是不在話下。

就這樣，我們順利的混入了曹府，并已在這里駐足了十余日之久。

這期間，荼獨因為本身不會說話，加上做事勤快，身受曹府上下的喜愛。而我則負責照顧曹老板的小妾虞氏。

不知為何，每每看到虞氏，我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大小姐。在他們的身上，總是有著無數或多或少的相似之處。

那虞氏雖然身為曹老板的小妾，但年紀卻并不很大，不過與我相仿，甚至比我還要小上一歲。

然而這虞氏雖然年幼，無論是見識還是氣度，卻均遠遠超出了她本應有的年紀。在我看來，這與她的身世有著密切的關系。虞氏自幼便生長在曹老板身邊，是曹老板手下的一名女婢，因此如果說整個曹府中有誰最了解曹老板，就非虞氏莫屬了。

而虞氏除了將曹老板伺候的很好，另外對于自己的同僚也是十分的親切，因此當她成為曹府的小妾之時，府中上下沒有任何的怨言。

當然，有著伺候多年大小姐的經驗，伺候虞氏對于我來說，實在是太過容易。并且虞氏生性善良，對我也十分的照顧。

這一日正午，虞氏食過飯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歇息。我借此機會向虞氏端上了一杯熱茶。

“少夫人，請用茶。”我說道。

虞氏點了點頭，接過茶杯：“謝謝你了，莜熙。”

我微微一笑：“少夫人言重了，這都是我們下人應該做的。”

虞氏搖了搖頭：“我也是從下人過來的，知道你們的辛苦。莜熙，以后想這些小事情，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平日里雜事那么多，不用特意在為我做些什么。”

聽到此言，我自覺時機已到，趕忙湊近了虞氏。

“聽少夫人所言，似乎很早便來到了咱們曹府的樣子？可我看少夫人年歲并不大啊？”我問道。

虞氏微微一笑：“莜熙，你剛來我們曹府不久，很多事情當然不知道了。不過我自幼便隨著老爺，看著老爺一步步從城南南郊的一座小木廠逐漸發展成如今的規模。也見證了身邊無數與老爺一般的人因為種種原因走向了衰落與滅亡。”

我裝作好奇的樣子：“少夫人，這么說來，你是隨著老爺一起搬入這曹府的了？我聽下人們說，咱們這座宅府，曾經可是王府呢。”

虞氏點了點頭：“沒錯，咱們曹府的前身，的確是保定城徐王府，只不過后來這座宅府無人居住了，而老爺又是個不信邪的人，加上當時老爺正急需想要在城內有一座住處，于是便將這里買了下來。”

我假裝楞了一下：“哦？咱們這里原來居然是王府？難怪這么氣派呢。你說這些王爺也真是奢侈，這么好的宅子都不住，居然就讓他這么空著。唉？少夫人，您剛才說老爺不信邪把這里買了？什么意思啊？”

虞氏看著我，正色道：“莜熙，我見你這個人平時不喜歡與人傳話，我又很喜歡你，所以我可以跟你講，不過這件事情你可不許到處亂說去，老爺最不喜歡別人談及此事，回頭殃及到你，我可救不了你。”

我點了點頭：“少夫人，您就放心吧，您剛才也說了，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嘴嚴，而且我平日里干活還干不完呢，哪里有時間和別人亂講，我在府里唯一能說說話的人除了少夫人就是我弟弟了，他還是個啞巴。”

虞氏嘆了口氣，說道。“你弟弟也是個好人，你們姐弟二人我都非常的喜歡。莜熙，你與你弟弟來這里的時間短，好多事情你們不知道。咱們曹府在老爺沒搬進來之前之所以沒有人居住，是因為這里傳說是一座兇宅。。”

“兇宅？”我叫了起來。

“沒錯，在這還是徐王府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起震驚整個保定府，甚至整個大明國的命案。當時有一位殺手，不知為了什么原因，竟然將整個徐王府上上下下一百七十余人全部殺害，無論老人、孩子還是女人，均沒有一人逃出他的魔掌。”虞氏略帶驚恐地對我講述著。

“世間竟有如此兇殘狠毒之人。”我感嘆道，想到自己的身份，不禁有些自責，“可是那徐王府的人到底怎么得罪了那位殺手，居然被遭到如此的報復？”

虞氏搖了搖頭：“這個嘛，我亦不知曉，畢竟這件事情過去了也有三十余年了，那時候我甚至還未出生，又怎么會知道當時的情況。不過我聽人將，咱們府上的張媽年輕時曾經在徐王府做過女婢，那日她剛巧有事出門，才僥幸保住了性命。我想她應該會知道一些當時的情況。不過張媽歲數也大了，你可千萬不要去問她，讓她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對她簡直太殘忍了。”

我點頭稱是：“少夫人果然是善良之人，處處都在為他人著想。哪里像我們這些下人，只知道到處打聽別人的八卦。”

虞氏微微一笑，并沒有回答我。

就在這時，只聽得外面一陣喧鬧聲不時傳入屋內。我與虞氏對視一眼，趕忙走出房間打算一探究竟。

我與虞氏走出房門，只見那喧囂聲是從馬廄的方向傳來。

我們走到馬廄一看。只見荼獨手捧著一捆干草站在馬廄前，他的身邊圍著一圈曹府的下人。

下人們紛紛指著荼獨嘲笑著他。

“嘿，啞巴，別在這裝模作樣了，你要這么愛干活，把我們的那份也干了怎么樣啊？”

“我說你這個啞巴也太不時好歹了吧？初來乍到就這么不懂規矩，整日不搭理人也就算了，你說你也老這么多天了，連意思意思都不懂嗎？”

“大哥，何必跟他廢話呢，他不是愛跟馬呆著嘛，今天我看他也別回來了，就在這陪著馬住好了！”

言罷，馬廄上下響起一片嘲笑之聲。

荼獨并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抱著干草向馬廄中的馬群走去。

“嘿，還不理人是吧？你這個死啞巴，看來不給你的厲害你是真不知道咱們曹府的規矩！”

說著，只見其中幾名邁步向前，用力朝著荼獨的后背一推。荼獨的身體卻絲毫沒有動。

他回過頭，卻看見了不遠處的我和虞氏，隨即順著那些下人的掌里向前一躍，頓時跌入了馬糞之內。

現場再次響起了一陣嘲笑之聲。

“啞巴，這只是讓你長個記性，你給我記住了，你現在在曹府，就得知道咱們曹府的規矩！”

“我自幼便跟隨著老爺，為何我卻不知道，咱們曹府還有什么規矩啊？”只見虞氏這時邁步走向了人群。

眾下人見到虞氏，趕忙紛紛行禮。

“少夫人好！”

虞氏并沒有理會那些下人，而是徑直走向荼獨，不顧他身上沾滿了馬糞，一把將荼獨扶起。

我見狀，趕忙想要上前，虞氏卻向我擺了擺手。

虞氏看著荼獨，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荼獨呆呆地看著虞氏，眼神之中既有驚訝，又有好奇，驚訝，是因為從來沒有人這般的對待過自己，好奇，是因為他不明白虞氏為什么會對自己一個下人這般的關心。

“少夫人問你話呢！你竟敢不回答！好大的膽子！”

“三哥你忘啦，他是個啞巴，啞巴怎么回答啊？”

現場再次響起了一片笑聲。

我聽罷，怒視著周圍的下人，正要發作。卻聽得虞氏高聲喊道：“我看大膽的人是你們！”

隨著虞氏的一聲怒喝，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虞氏看著那些下人，嘆了口氣：“大家都是苦命之人，出門在外本應該互相幫助，互為兄弟。而你們呢？仗著自己在曹府的資歷老，便隨意欺負新人，還說是曹府的規矩。我問你們，我們曹府何時有過這般下流齷齪的規矩，你們倒是給我說啊？要不要我現在去問問老爺，看看這規矩是不是他定的？順便告訴他他的下人背著他不知道榨取了多少新人的汗水！”

眾下人聽到虞氏的話，紛紛跪在了地上。

“少夫人，我們錯了！”

“少夫人，我們下次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把這件事情告訴老爺啊！”

虞氏長嘆一聲，向眾下人擺了擺手：“你們下去吧。”

眾下人面面相覷，隨即紛紛退下。

荼獨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虞氏。

虞氏轉過頭，看向荼獨，微微一笑。

虞氏：“你就是莜熙的弟弟吧？我常聽莜熙提到你，也經常聽到馬廄的孫管事總是夸你勤奮。”

荼獨突然低下了頭，臉上的雙頰微微泛起了紅光。

我看著此景，忍不住想要笑出來。我與荼獨相識這些年來，還是頭一次看到荼獨竟有如此扭捏的狀態。

然而隨即我又不自覺的苦笑了起來，當年我初遇陸繹之時，不也是這般姿態嗎？

虞氏看著荼獨：“你叫荼獨是吧？請你見諒，我們曹府并不是每個人都像那些人般無恥。老爺最近公事繁忙，確實對下人有些疏于管教。經過今天這番事情，只怕無論你還是那些人，再一起公事定然都會很別扭吧。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的院子里還缺一名花匠，你要是愿意，我今晚就會給老爺稟告此事，將你調到我那里，這樣，你們姐弟二人也能相互有個照應。”

然而荼獨卻似什么都沒有聽見一般，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虞氏一動不動。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傻弟弟，還愣著干什么呢？這般好事，還不快快謝謝少夫人。”

荼獨似乎回過了神來，對著虞氏不斷地傻樂。

虞氏微微一笑：“好了，今天那些人應該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你趕緊把這里的活干完，然后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去吧。我會派人跟孫掌事說這件事情的，你只管踏實來我這邊就好了。”

說完，虞氏回過頭看向我：“莜熙，咱們也回去吧，我覺得有些累了。”

我點了點頭，隨著虞氏走向回房的路。

我回過頭，偷偷看向荼獨。只見他依舊傻傻的站在原地，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虞氏一分一毫。

我忍不住笑了，但隨即發出了一聲嘆息。

在荼獨看來，這一輩子里，只怕都沒有向虞氏那般的關心過自己，而那一刻，荼獨恐怕第一次感覺到，他自己還是個人。

然而一旦我們得到了人間煉獄的下落，便會離開此處，而此刻的荼獨，只怕是并不想這么快的離開。

我抬起頭，望向晴朗的天空。

事實上，不想離開這里的人，又何止荼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