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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燼之銃 第八十二章 問題與答案
和煦的陽光從海平面的盡頭升起,照耀在了滿目瘡痍的大地上,人們有些迷茫地看著這一切,雖然距離事件發生的日子過去了七天,但大家依舊有著不真切的感覺。
自己熟悉的故土一夜之間變為了焦土,到處都是尸體與鮮血,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只是這場噩夢沒有盡頭,不會有夢醒的時刻。
這次突發事件至今官方也沒有做出任何解釋,瑪魯里港口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戰艦毫不掩飾地停靠在一旁,士兵們的目光就如尖刀般切割著視線內的每個人。
在民眾惶恐不安時,正教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他們安撫著民眾,但沒有刻意地去傳教,醫院早已人滿為患,大多傷勢不太重的平民被正教所接納、治療。
作為戰斗的核心區域,劇院廣場被封鎖了起來,直到今日才被重新開放,正教的信徒們紛紛聚集到了這里,他們很清楚今天要做什么。
七天前正教的教宗本應該在這里登基才對,可突然出現的爆炸與廝殺終止了這一切,信徒們都很擔憂教宗的情況,有傳聞說教宗在混亂中受了傷,還有傳聞說,在登基的夜里發生的不僅只有人們知曉的這些,似乎福音教會的信徒們也出現在了這里,和正教的信徒們發生了沖突。
總之奇怪的猜想有很多、很多很多,虔誠的信徒們將那一夜被稱作苦難之夜,而為了平息大家的猜疑與不安,正教將在這里重新進行登基儀式,并給所有人一個答案。
正教的教堂內,男人對著鏡子整理著自己的衣裝,窗外時不時地響起痛苦的哀嚎,修女們拿著帶血的繃帶在建筑間行走,空氣里回蕩著鮮血的味道。
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男人伸出手拿起了一旁的漆黑面具,將其戴在了臉上。
看著鏡中的自己,仿佛面對的是鏡中的深淵,視線沒有停留太久,勞倫斯今天還有事做,他轉過身便準備離開房間。
他的動作突然停住了,不知何時女孩已經站在了門旁,她好像一直在等待著自己。
麗雅見勞倫斯看向了自己,她微微低頭,就像不敢去看勞倫斯一樣她嘴里發出了奇怪的聲響斷斷續續的,似乎是想說什么但因為緊張什么也說不出來。
“有什么事嗎?孩子。”
溫柔的聲音從面具之下響起勞倫斯走到女孩的身旁,幾分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頭。
勞倫斯記得這個孩子她的名字叫麗雅,在苦難之夜前她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但在苦難之夜后麗雅便完全沉默了下來,以前的她帶著光芒,而現在整個人被陰影吞噬。
目光上下掃動著,女孩的身上還纏著繃帶焰火燒傷了她的身體臉頰的一角也被包扎了起來,似乎是不想被人看到這些,她故意留長了頭發擋住那里。
“我聽大家說您在招募戰士,對嗎?他們說您要組建一支軍隊……”
麗雅的聲音很是膽怯,或許以前她會大大方方地對勞倫斯說出這些但現在的她就像受驚的小動物,對一切都抱有警惕。
微微抬頭被頭簾的縫隙里能看到一雙恐懼的眼瞳,但更深處勞倫斯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是的。”
勞倫斯搬來了椅子還為麗雅帶了一個,并示意她坐下。
溫暖的光從窗外落下勞倫斯背對著光麗雅再次看向那有些令人不安的面具但能看到的只有逆光的漆黑,就好像勞倫斯的面容在她眼中化為了一團影子。
“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怒火,你是想加入戰士們嗎?為你的朋友復仇?”
聽著勞倫斯的話,麗雅一陣驚恐,她沒想到自己的想法就這么輕易地被勞倫斯看透了。
“對不起……我……”
麗雅不知所措地道歉著,她開始后悔來見勞倫斯了,所謂的勇氣根本不值得一提,自己想要做的是握起劍、去殺敵,可現在和勞倫斯的對話都無法正常繼續。
“沒什么對不起的,只不過我想問問你,復仇這件事對你很重要嗎?”
勞倫斯問道。
“我……他們毀了這一切,還殺了我的朋友,我想復仇,我想要這樣做,這很重要。”
麗雅努力地鼓起勇氣道。
“嗯?那么你的仇人是誰呢?”
勞倫斯又問道,他繼續說著。
“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是誰,那個家伙叫洛倫佐·霍爾莫斯,但說到底他不是你真正的仇人。”
“不是他……那又是誰呢?”
聽到洛倫佐的名字,麗雅一陣欣喜,她噩夢里的怪物終于有了名字,但聽到勞倫斯的后半句,她又困惑了起來。
“我親眼看到的啊,他殺了那么多人,他甚至……甚至還殺了你。”
麗雅的聲音虔誠了起來,勞倫斯的死并沒有為信徒們帶來恐慌,在他們看來勞倫斯就是苦難之夜里的救主,他拯救了所有人,他的死而復生便是神力最完美的體現。
在正教內部這神力已經有了一定范圍的知曉,知情者將其稱作秘血,而在苦難之夜后,勞倫斯宣布他要組建一支被神眷顧的軍隊,知情者都渴望加入神的軍隊。
“所以呢?其實我并不反對復仇這種事,只不過我覺得復仇是件很無意義的事,不……準確說它能‘改變’的東西太少了。”
如果不是臉上那不詳的面具,勞倫斯此刻就像為年輕人開導的神父。
“你殺了洛倫佐又能怎么樣,他也有朋友,他的朋友也會來向你復仇,然后你的朋友再陷入這樣的輪回,仇恨的輪回,無窮無盡。”
“那你是說讓我寬恕他做的這一切,就讓這個罪人這樣安然地活下去?”
麗雅的聲音高了起來,說道這里她忍不住哭泣了起來,這七天來她總能夢到胡奧的死,他抓住了洛倫佐的腳,像只狗一樣祈求他的憐憫,而那魔鬼一般的家伙還是落下了劍刃。
“不……我只是說復仇能‘改變’的東西太少了,它只是能了卻你心中的怒火而已,剩下的它什么也‘改變’不了。”
勞倫斯輕輕地說道。
“我一直覺得握劍是件很嚴肅的事,我們握劍就是為了殺敵,殘殺生命,這是神最無法接受的暴行,那么寧愿違背神的意愿也要殺敵,想必是為了什么更偉大的東西吧。
為了‘改變’什么。”
麗雅有些聽不明白勞倫斯的話,她就像個迷茫的學生一樣,靜靜地聽候勞倫斯的教導。
“洛倫佐是什么人,他不是你的仇人,他只是一個意見與你不一致的人,仇恨只不過是表面的偽裝而已。
你希望我能活下來,而他希望我永遠地死去,說到底這些慘痛的死亡只不過是意見與立場的沖突而已。”
勞倫斯說著拿起了手帕,為麗雅擦去眼淚。
“我們可以暫時稱呼他為異端,而這樣的異端你在未來的人生中還會遇到很多,小到喜好的沖突,大到信仰的紛爭,這些人都是你潛在的仇人,他們都有可能為了崇高或可笑的理由向你揮劍。
對,就是這樣,無盡的沖突,這就是人類的劣性、人類的詛咒,我們會因喜歡甜辣的不同而吵起來,會因支持的人不同去打架,還會因為渴望的東西不同而廝殺。”
“那……我該怎么做呢?”
麗雅想不明白,這些事對于她而言還是太復雜了。
“我不知道。”
勞倫斯突然給出了一個這樣的答案。
“其實我也不知道你該怎么做,畢竟這是你的問題,沒人可以為你做出決斷,能做出決斷的只有你自己,我最多也是提提意見而已,而且誰都不知道這一切的正確答案,不是嗎?所以這些就要讓我們自己去嘗試,在嘗試中找到答案。”
或許是因為接下來的事會是自己的偉大的歷程之一,勞倫斯的心境難得地平靜了下來,和女孩閑聊著這一切。
“你找到了答案嗎?”麗雅問。
“我找到了,但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對是錯……但這不重要,在我真正的失敗前,沒有人可以說這一切是錯的,就像你也可以去復仇,在你真正地殺死他前,誰都無法評判你答案的對錯。”
麗雅漸漸地放下了膽怯,她發現勞倫斯還是很和藹的,雖然這漆黑的面具令人感到不安。
“那你的問題是什么呢?你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麗雅鬼使神差地問道,但問出后她就后悔了,她居然敢質問勞倫斯這種事,不過預想中的暴怒不同,勞倫斯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反而平靜地說道。
“我的問題是一個敵人,一個很強大的敵人,它會殺光所有人,而我要打敗它,但很多人就像洛倫佐一樣,這些異端抱著和我不同的想法,擁有著不同的利益……我們無法團結在一起,不僅如此,他們還會阻礙我,會試著來殺我。
我為此困擾了很久,后來我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勞倫斯說。
“武力,絕對的武力,我需要變得很強大,強大到我不需要他人的協助,也不會畏懼異端們的干擾,只要我變得足夠強大,異端們的刀劍也會在我面前脆弱不堪,如果他們要擋我的路,那么就碾過去,如果他們反抗我,那么就全殺光,直到只剩下我一個人的聲音。”
平靜的聲音下是尸山尸海。
“難道……就無法互相理解嗎?”
麗雅天真地問道,勞倫斯言語下的血氣幾乎令她窒息。
“那你能理解洛倫佐·霍爾莫斯嗎?”
勞倫斯反問道。
“你會相信他人嗎?還得那些人來殺我們時,你內心的想法嗎?讓我猜猜,你一定在疑惑是吧,你想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就連名字也不清楚,毫無關系的兩人,就這樣為了可笑的理由展開你死我活的戰斗?
你會相信、甚至說祈求理解嗎?”
勞倫斯似乎是在對麗雅發問,但在他的眼中麗雅的臉龐和另一張熟悉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洛倫佐·美第奇,你愿意去相信,愿意去理解,但你失敗了。
我絕對不會踏上你的舊路、重蹈覆轍。
“這就是我的答案,我該做的,用絕對的武力去改變這一切,你的復仇也是如此,你要做的改變不止是殺死洛倫佐,而是將他的朋友、所有與其有關的異端一同連根拔起,就此斷絕仇恨的輪回。”
面具下的臉龐早已猙獰扭曲了起來,勞倫斯為了這一切等了太久了,他永遠不會忘記記憶中那片燃燒的曠野,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死在他身旁的獵魔人們。
“屆時不再有所謂的異端可言,所有人只會聽從于一個聲音,一個意志,人類如果無法團結在一起,那么就由我讓他們團結在一起。”
勞倫斯這時問道。
“那么你覺得你的復仇還重要嗎?你的敵人不止是洛倫佐,而是所有的異端,這些人是無窮無盡的,只有絕對的武力才能讓他們臣服,令他們活在力量的恐懼下。”
“可是這……之后呢,你要做什么呢?”
麗雅沒有感到恐懼,她只是有些不安,很不安。
勞倫斯突然笑了起來,聲音里帶著一些無可奈何。
“在這之后?我要打敗我的敵人,拯救這個世界……你不相信嗎?其實很多人都不信,只不過我也懶得對別人說這些了,我真的只是想拯救這個世界而已,一個很簡單、甚至有些幼稚的理由。”
勞倫斯看向窗外溫暖的陽光,不知為何和麗雅說了這些后,他感覺還不錯。
“不,我相信,讓我也加入吧。”
麗雅大聲道。
勞倫斯說的沒錯,她的仇敵不是洛倫佐,洛倫佐只是她的仇敵之一而已,即使殺了洛倫佐也會有很多的仇敵出現,他們會毀了麗雅的美好,令苦難之夜的悲劇重演。
“你確定嗎?你會殺了人,犯下錯,哪怕是神也拯救不了你我,這就是條破碎之路,就像走在冰面一樣,隨著你得前進冰面會不斷地碎裂……這條道路最后只有兩個結局,在寒風里倒下,又或者掉進冰冷的深海里溺水而死。”
勞倫斯恐嚇與誘惑著女孩。
“但相應的,你也會得到很多,你會完成你期盼的事,你會擁有你的樂土,或許你無法享受這一切,但你愛的人活在其上活下去。”
“我愿意,教長。”
麗雅再次回答道,這一次她無比地堅定。
“好的,我答應你了,麗雅。”
勞倫斯說著站了起來,他越過麗雅時突然說道。
“不過別再稱呼我為教長了。”
麗雅聽不明白勞倫斯的意思,她也站了起來,轉過身看到不知何時門旁早已等候了幾名信徒,他們舉起紅布的托盤,勞倫斯則在麗雅的注視中將其上的冠冕戴在了頭上。
“你應該稱呼我為冕下。”
勞倫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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