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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花朝

作者:姚霽珊  分類: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姚霽珊 | 春妝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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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妝 第186章 花朝

剎那間,紅菱腦中“嗡嗡”直響,鼻端前的土地仿佛正飛快向她傾斜。

她想起了那些滑胎的嬪妃,想起了這么久以來,整個皇宮只活下來了三位公主。

原來,這不是天意,而是有人在背后算計。

算計各位貴主兒!

算計陛下!

冷風刮過,紅菱的面皮不受控制地抖動著,牙關“格格”作響。

這些人到底是誰?

他們怎么就敢算計皇帝?

難道說,他們手中的權勢,居然比皇帝還要大?

她再也不敢往下想,閉著眼睛,整個人搖搖欲墜。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一只冰涼的手突地伸了過來,在紅菱的頰邊碰了碰。

剎時間,紅菱如同被蛇咬了一口,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再也不顧得怕,踉踉蹌蹌地直朝后退,語無倫次地道:“沒……沒有……奴婢……奴婢……沒有不舒服。”

陳長生的手底倏然一空。

便在這片息之間,紅菱已然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遺憾地負起兩手,輕輕捻動著指尖,似是回味方才的觸感,隨后“嘖”了一聲,不滿地翻了翻眼睛:

“那你怎么不早說?我瞧你晃晃悠悠地,還以為你病了呢。這日子口正用得著你,你要是病了,我就只能去找別人了。”

他故意把“別人”二字咬得極重。

若是有人替了紅菱,那么,紅菱的去處,又會在哪里?

紅菱拼命按下這個念頭,顫抖著搖頭:“沒有的……沒有的事……奴婢沒病……奴婢真的沒病……”

發髻很快便搖散了,她卻猶似不覺,腳下還在無意識往后退著,直到又退出去五六步遠,方顫巍巍地站定。

陳長生倒也沒追過來,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好一會兒后,他方才“哈”地笑了一下,大度地擺了擺手,仿佛懶得計較紅菱的失禮之舉,只和聲道:

“你瞧瞧你,怕什么呢?我也不過這么一說罷了。既然你還有用,那自然我還是愿意用你的。總歸咱們熟稔嘛,用你還順手點兒。你說是不是?”

尖細的聲音里,偏帶著一種怪異的溫柔,輕飄飄直往人毛孔里鉆。

紅菱死死咬住嘴唇,放在裙邊的手下意識地來回摩挲著,似是要將那聲音從毛孔里掃去,又恨不能馬上跑開才好。

陳長生笑呵呵地望著她,似是很樂于見她如此,停了片刻,方又心平氣和地道:

“罷了,這帳鉤的事還能再拖一拖,上頭便有人怪罪,有我擔著,總不會帶累到你身上。只另有一事卻是緊要。你平素多去四處走動走動,替我打聽打聽皇后何以要去行宮?你那差事時常去六宮,消息比我靈通些,我如今有點不大方便。”

說到這里,他的面色忽然便陰沉了下去。

紅藥見了悄無聲息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陳長生并沒發現。

他一臉敗興地皺緊眉頭。

說來說去,都怪他那個好弟弟。

為何這位小吳公公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去死呢?

他知不知道,就因為他活著,他們這半年來的謀劃便皆落了空?

真真是一招錯,滿盤皆落索。

陳長生的目中滿是怨毒。

若非如此,他又何至于把自己的命押上?

所幸前些時建昭帝頒了道口諭,清出了好些宮女,改由內侍頂替,他們的人手這才順理成章地安插了進去。

只是,乾清宮卻是無人得進,那原本頂替吳承芳的小太監,亦被安置去了仁壽宮。

李太后年紀大了,喜靜不喜動,下頭的婢仆也難得有機會出門,于是,那所謂耳目,便也失去了作用。

陳長生最近所憂者,便是此事。

凝了凝神,他轉頭去看紅菱。

紅菱呆呆地站著,泥塑木雕一般,他說了那一番話,她卻像是沒聽見。

該不會嚇傻了吧?

陳長生的心情忽又變得好起來。

他輕輕咳嗽一聲,和顏悅色地將又前言重復了一遍。

這一次,紅菱終是聽見了,忙束手低聲道:“是,奴婢知道了。”

陳長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溫聲問:“還有,尚寢局是不是有個叫紅袖的小宮女?”

這話問得奇怪,然紅菱此時但求速去,倒也沒想那么多,只胡亂點頭道:“是的,公公,確實有一個紅袖。”

顰眉想了想,又陪笑補充道:“這紅袖比奴婢早一批分到尚寢局,如今在司燈處當差,平素與奴婢倒也說得上話,聽說司燈處的掌事還挺器重她的。”

“好。”陳長生瞇著眼睛仰頭望天,仿佛在賞月,語聲也是淡而悠然的:“你盯著她些,看看她平素都和誰走得近,尤其她在六宮的動靜,你想法子查一查。”

語畢,他尖聲笑了一下:“這丫頭我碰見過兩回,挺有意思的,我覺著她怕是有些來歷。”

很可能她背后還有別人。

此乃他未盡之言。

紅菱木然地應了個是。

此事并不難,暗中瞧著就好,紅袖為人圓融,很愛說話,套話也容易。

見她整個人都有點癡癡傻傻地,陳長生心下倒又生出了一絲不忍。

然而,這情緒才將泛起,另一種更強烈、更古怪的快意,便又將之抵消了去。

他翹著嘴角往四下看了看,朝紅菱一揮手,輕描淡寫地道:“你這就去吧。三日后這個時辰再來,那個水坑不能一直留在那里,得想法子填上,這天氣下水也不算太冷了,你說是吧?”

他關切地看著紅菱,眉眼帶笑:“你看,我還是很顧念著你的不是?天冷的那幾日,我都沒叫你下水。”

紅菱整顆心都涼了。

如今才是初春,夜晚寒氣猶重,水下更冷,陳長生的這番“好意”,誰人消受得起?

會被凍死的吧?

紅菱想著,低垂的眼中,有著深切的哀涼。

她的命便捏在對方手上,除了聽命于他,又能如何?

夜風緩緩拂著,寒意砭骨,濃云蔽月,烏沉沉的玉帶河上,看不見一星波光。

紅菱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住處。

當她終于推開屋門時,那窗紙上忽又亮起了一層薄白,卻原來是云散月出,鼻端飄來隱約的花草清香。

真奇怪,方才還覺殘冬冷峭,而此刻,卻仿佛又回到了春天。

紅菱輕舒了一口氣,轉去紅藥的妝臺還鑰匙。

那一刻,她身后床帳里,正響起細微而均勻的鼾聲。

紅菱又羨又妒。

若有可能,她真想和紅藥互換一下,也免得鎮日里擔驚受怕。

然而,小半個時辰后,當紅菱在一聲“搓衣板兒”的大喝聲中驚醒時,她的愿望則又變成了:

誰來行個好把這廝的嘴給堵上?

以及,我孫紅菱就算死、就算從煙波橋上跳下去,也絕不會再去羨慕這個傻“大白”。

恨恨在床上翻了個身,紅菱咬牙切齒,捶床銘誓。

她倒還沒忘了她倆的外號。

且也一直覺著,“小白”這綽號,很好聽。

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十分賢明的皇帝,名字就叫做公子小白。

多好的名兒不是?

就沖著這綽號,她也再不會生出那等互換身份的念頭了。

紅菱模模糊糊地想著,望著窗前慘淡的月光,到底睡了過去……

花朝節尚還未至,天氣已然暖將起來,玉帶河畔處處垂柳、戶戶桃花,正是一年好光景。

便在節前兩日,紅藥挑了個沒人的時辰,偷偷去庫房檢查了那只假的檀木匣,卻見里頭的帳鉤已然只剩下了兩副,而匣中紙箋上,赫然留著一枚鮮紅的手印。

竟與她此前留在真品上的一模一樣。

孫紅菱,你姥姥!

紅藥捏著拳頭從小庫房出來,連灌了兩大杯茶水,才算把火氣壓下去。

不過,到得花朝節當日,她那點兒火氣,便全數被歡喜代替。

瞧話本子去嘍。

今兒的話本子是全套的,就算她想提前看到大結局,亦是行的。

這念頭仿佛催生出一種力量,豐沛而又溫暖,令紅藥從晨起時便是滿面春風,便連紅菱那張虛情假意的笑臉,也變得沒那么討厭了。

去值房點了卯,又將小庫房灑掃一新,紅藥便拿出早就備好的一匣子破損折扇,對芳葵說要去御用監換一套新的。

芳葵自是應下了,又不免替她忱惜:“今兒過節呢,姐姐也不知道歇一歇,要依我說,索性明兒去就是。”

紅藥當然是不肯的,義正辭嚴地說了一套話,將那“差事為重、過節次之”的意思表達明確,便在芳葵又欽佩又感激的目光下,離開了小庫房。

出得門來,迎面恰是一陣好風,軟綿綿、甜膩膩,仿似那幾樹丁香正開在眼前。

紅藥唇角含笑,行出細巷。

春風溫軟,玉帶河上楊花點點,撲面沾衣,過節的小宮女們三五成群,笑鬧著在河邊濯衣,祝禱來年順遂,又向柳條編的籃子里折上幾枝新鮮花草,提在手中作耍。

此外,那鬢邊襟上、袖畔裙裾,亦皆以花草作飾,真真是衣鬢帶露、手染余香,紅藥一路走過去,噴嚏都打了好幾個。

為了應景兒,她自個也提了個小柳條籃子,里頭裝著隨便摘的幾束花,逢著相熟的姑娘,便互贈花草,說上兩句吉祥話。

便這樣一路來到御用監,紅藥的提籃里已然裝滿了花,她便將之皆予了花喜鵲,又送了她一小匣子應時點心。

花喜鵲喜孜孜地接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備得真齊整,老娘卻是忘了今兒過節,什么都沒弄。”

紅藥便笑:“我知道姐姐會忘,姐姐太忙,這些節氣自是顧不得。我這些姐姐就留著吧,等一時去各處辦差,也算是沒空著手。”

花喜鵲笑著謝了她,紅藥便又將那匣折扇遞了過去,含笑道:“還要請姐姐幫個忙,把這匣折扇換過新的。只我一時不能拿,先在姐姐這里存著,回來再取。”

為不露端倪,她又說出了提前想好的由頭,笑著道:“我們里頭過節,也就摘個花兒什么的,聽說你們外頭還唱戲呢,我去瞧個熱鬧,總歸今日閑在,晚些回去也使得。”

花喜鵲自是滿口應了,又歉然道:“論理我該陪你,只特娘地今兒還要當差,不得空,那戲臺子想必就搭在神宮寺,你盡管去頑,等差事完了老娘也去樂一樂。”

紅藥巴不得落單才好,便勸她:“姐姐還是先把差事當好吧,那老溫公公眼睛毒著呢,別叫他挑你的錯兒。”

此之所謂溫公公,便是溫守誠。

他與花喜鵲素來不睦,去年花喜鵲送帳鉤之時,溫守誠的干孫子還拿話排揎過她,兩下里險些鬧僵。

聽得紅藥之語,花喜鵲登時柳眉倒豎,掐腰道:“我呸,那老閹貨算個屁,老娘才不鳥他。”

話雖如此,她心下卻也知曉,溫守誠手上還有幾分權柄,心情狡辣,委實不好相與,若是被他抓到把柄,少不得要吃點苦頭。

紅藥勸了她兩句,心下著緊話本子,很快便辭了出來。

接下來這一路,可以四字概括,那便是:

萬水千山。

從御用監到東路外皇城,兩下里隔得極遠,紅藥繞著那城墻轉了大半圈兒,足足走了將近十里地,方才抵達她與徐玠約見的小院。

甫一跨進院門,那風里便飄來了一股濃郁的鮮香味道。

蜜汁烤大蝦!

紅藥一下子便聞了出來,登時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鼻在前身在后,順著味兒就拐過了那座青石照壁。

照壁之后,曲廊之下,一位美少年長身玉立、豐姿俊秀,左手端一盤烤大蝦,右手執一副牙箸,含笑啟唇,吐出三字:

“趁熱吃。”

“好嘞。”

紅藥以前所未有的痛快勁兒應了一聲,一個猛虎撲食就沖了過去。

幾乎眨眼之間,那牙籌已然換過一只纖手握住,雪白的箸尖利落地夾起一只肥美的大蝦,一口就咬了下去。

一瞬間,飽滿的湯汁、酥脆的蝦殼、彈滑的蝦肉,和著蜂蜜與醬料調和的鮮香味道直沖舌尖,紅藥的眼角一下子就濕了。

好、好、吃!

太好吃了!

一剎兒的功夫,紅藥心頭涌起萬丈豪情。

十里地算啥?

老娘還能再走上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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