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百七十三.漫漶之痂

世界上最后一個巫師 章百七十三.漫漶之痂

傷疤可以被掩蓋、涂抹，甚至在現代社會可以用手術完全消除痕跡。但傷疤并不會從身體上徹底消失。

受過傷的人永遠背負傷疤，就算殺死傷害自己的人，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這是苜蓿告訴七十二的。

相比較人類對于完美和幸福的追求而言，動物并不總是如此。

非養殖動物從幼兒開始所受的損傷和死亡不計其數，“不完美”才是“標準”，它們對“畸形”的接受率也遠高于人類。

哪怕“尊貴”如四條七十二，耳朵上也有一個豁口、后腿一根腳趾骨折后骨頭變形。

七十二從來不覺得這算是什么大事。

要知道她的老爹從小有點跛腿，她的五姐，被老鼠們一致贊美“漂亮”，腹部也有一小塊長不出毛的傷疤。

“我這樣告訴你的意思是……”

七十二明白巫師的意思。

巫師是想要告訴她，就算蘇青蘇彤已經報復了他們的父親，他們的傷痕依舊不會被撫平，仍會長久地折磨他們，將他們推向社會的邊緣。而人類總是很難消化這種苦楚的。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種難懂的事情呢？”她問巫師，“巫師先生知道我沒法完全明白您在說什么的吧？”

“嗯。”苜蓿點點頭，“因為你把他們當做自己的朋友吧？親密的關系建立在盡可能的了解之上，所以我才這樣告訴你。不能理解，也只要知道就好。”

“巫師先生最好的朋友是誰？”

“是狼人先生一家，其中一個你以前跟四條先生來我家時見過的。”

“是那個很高大的年輕人類嗎？”

“對。”

“那，我們四條一家呢？”

“也是我的朋友。”

“沒有狼人一家那么好，對吧？”

“是的。”巫師坦誠地說，“雖然當面說不出口，甚至也不總是見面，但的確是的。他們是我在世界上最看重的東西。我唯一一次使用‘人祭’黑魔法，就是為了救活他們的其中一個。”

在說這些話時，巫師看上去完全不是平時那個慵懶、灰敗的男人。

朋友也是非常神奇的一種人類社會產物。七十二想。

但似乎也是很美好的一種存在之一。

在拜訪苜蓿后，七十二邀請蘇青和蘇彤一起來參觀她的家。

“我們該怎么去呢。”

少女問她。

“我會帶給你們幾個可愛的小家伙！”

那時候他們在公園里碰面。

據說現在蘇青經常是回家過夜的，不過租住在市里的公寓也還沒有褪掉。現在他和妹妹偶爾會住在那里，也就會來235廠房看七十二，去347看看蘑菇屋。

蘇和央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

可能在外人看來，他并沒有什么變化，照樣出席活動、拍攝電影、處理工作。

但實際上，他對于一切人際關系都喪失了掌控欲，只是機械性重復著他所知道的人與人交往的表面需求。

并且他似乎完全臣服于了“焰生”——那個似乎是吸血鬼的女人，以及那個小模特卡捷琳娜。他時常與她們通信，需要在被她們一次又一次的肯定與安撫之下才能感到平靜。

蘇青和蘇彤只在那天夜里見過她們。

可以說，他們是通過自稱“苜蓿·李”的中間人而加入這場“審判”。

可是實際上，中間人的核心人物是克勞蒂亞·墨菲斯托。

而他們又是通過小老鼠七十二，給予她信任。

仔細一想，這簡直是毫無保障、莫名其妙的糾紛解決方式。或許也因為身為異能者，而愿意相信其他的異能者吧。畢竟他們都受到SKEW社的約束與保護。

最終結局尚可，也就放下心來，沒有什么可再抱怨。

但他們仍然會想起他們的媽媽。

他們媽媽的尸體到底被拋棄到了何處……

如果詢問現在的蘇和央，他或許是愿意回答的。但是那又如何呢？原本他們一定會將父親控告，可是現在他們卻茫然于父親的罪。

如果他們仍然是普通的人類的話，或許答案會十分清晰。

然而他們不是，幫助他們并從中攫取利益的人也不是，于是原本的規則不再可用。

夜里他們并排躺在一起，緊緊握住對方的手，故作輕松地談論一切，談新聞、談學習、談電視劇和電影，顧左右而言他。

他們回家的時候，常常看著珍雅妮拉。

如今的珍雅妮拉感到幸福。

她的幸福是那樣簡單而輕易，但又被視若珍寶。

蘇青和蘇彤都沒有提起打破這一平衡的可能。他們覺得不應當破壞掉繼母那一點點可憐的快樂。但他們又覺得她可憐，覺得她是在騙局當中活著。

對于少年和少女而言，人生似乎陷入了密封的玻璃球當中。

到約定的那一天到了，七十二果真帶著兩個“小弟”在廠房門口與他們匯合。

那是兩只比七十二更小的小灰老鼠，說話都還有點兒含糊不清。

據說它們分別是七十八和七十九，是七十二的第三個小媽生的寶寶。

它們一出生后就和七十二混得挺不錯，事事跟在她后頭打轉兒，吃飯也要從她的爪子里搶一些。

在蘇青和蘇彤送給他們一些奶油曲奇碎屑后，它們就很信任地坐在他們手上。

“可以嗎？”

蘇青征求掌中小老鼠的意見。

小老鼠歪著腦袋看著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

于是她又看向七十二。

七十二拍拍胸脯：“可以的。”

于是他們的“身體”坐在347廠房的大廳里，“靈魂”則跟隨著兩只小老鼠，四足飛動跟上七十二的步伐，飛快地躥入通風管道，一路朝下跑去。

在變成小小的老鼠后，七十二看起來也不再是那樣小小的一只老鼠而已了。

她是姐姐，是家長，也是這里的主人。

灰色老鼠的身體非常輕盈，跑得那樣快。蘇青投入到這種輕快而自由的感覺當中，甚至不感到狹小的走道之閉塞。他相信蘇彤的感覺與他相似。

“很好玩吧？”

七十二說著，攀著豎直的水管一路朝下滑動。

那么高、那么光滑的水管……

蘇青站在水泥臺上猶豫時，蘇彤倒是一把抱住水管，隨即旋轉著滑了下去，同時發出了小心而又活潑清脆的笑聲。

他們在工廠里反復追趕、跑動，玩耍了好久，直到七十二猛地剎住腳步。

蘇青撞到她毛茸茸的背上，朝后又翻滾了兩下。

“怎么了？”

他用粉紅的小爪子揉揉臉，重新站起來時，看到巨大的影子投在他們之前。夜晚的微光從通風口緩緩轉動著的扇葉間照射進來，一輪輪緩慢轉動。

“老爹……”七十二把尾巴甩一甩，討好地喊道。

蘇青一愣。

老爹？

——也就是說，這是七十二的父親，所謂的鼠王，四條家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