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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后傳奇 第十回 圣駕至(四)
距離立冬還有三日,行轅里太史正向拓跋宏稟告今年立冬的具體時辰。
太史向拓跋宏請旨道:“陛下,今歲立冬因圣駕遠離平城,洛陽新宮尚在修繕,臣請陛下是否減免些許儀式,可免陛下舟車之苦。”
拓跋宏擺了擺手,道:“立冬祭祀既是為祭祀先祖,以盡為人子孫之責,亦是祭祀蒼天,感恩天賜豐年,更求來歲風調雨順,造福子民,故不可因朕身在行轅而從簡。”
太史連聲稱是,拓跋宏又接著道:“朕循舊歷,自今日起,齋戒沐浴,停朝三日。內侍監,傳旨后宮車馬暫居鄴城,不必前來侍駕。”三寶應聲退下至殿外傳旨。
拓跋宏又對群臣道:“立冬祭祀之后,朕將巡查各州郡,而后至鄴城稍停,明年春上回洛。凡日常政務,由咸陽王與隴西公共同主持。”眾臣俯首應是。
議畢政事,朝會結束,群臣正欲離去,拓跋宏突然道:“高州牧留步。”
高墉急忙跪下聽命,只聽拓跋宏笑盈盈道:“洛州于高州牧治轄之下,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若朕之臣子皆如卿這般,我大魏必可國運昌隆。”
高墉俯地叩首,道:“陛下仁德,方使子民得以安居樂業,臣豈可居功。”
拓跋宏上前親手扶起高墉,道:“立冬祭祀禮畢,諸臣皆返家與家眷同聚。咸陽王與隴西公隨朕留洛都,可家眷仍留于平城。卿為洛州之首,朕欲攜他二人同往卿之府上與爾等同樂,亦算是過節了。”
高墉聞言,驚喜至極,忙重新伏地叩首,道:“陛下屈駕寒舍,實乃臣三生之幸,臣謝陛下隆恩!”隨駕君側的高融亦急忙跪地叩首,與父親一道謝恩。
圣駕將臨,卻只有三日預備。高夫人周氏帶領呂柳二氏連同長房佟氏,幾人分頭帶領各房仆人四處陳設裝點,高益領著廚房掌事日日外出采辦節慶所需食材,高慧亦與高融一并去樂署挑選樂班舞姬,添置園中花鳥,高府上下忙作一團。
立冬當日,高墉寅時便起身,將闔府上下斟酌查看一番,直至無一遺漏不妥之處,方更衣、用膳,再去往行轅候駕,待隨駕出城祭祀。
未時,祭祀禮畢,高墉遵旨先行回了府。將落車跨入府門,高夫人周氏便疾步迎上,問道:“主君,圣駕何時抵達?”
高墉邊走邊答:“陛下申初三刻起駕。你去知會各房,再過半個時辰皆至府門外迎駕。”
高夫人應聲,轉身忙交待近身的仆婦張氏去通知各房。張氏行了幾步,忽地停下,復又回至高夫人身邊,悄聲問道:“主母,后院二娘子要知會嗎?”
高夫人略略皺眉,稍停片刻,方道:“此乃不祥之人,豈可覲見圣駕。”張氏會意,便往各院而去。
未初三刻,內侍監來人知會高墉:“陛下口諭,今日為立冬節氣,陛下微服出行,只作家宴便可,高府眾人毋需出府相迎。”
高墉聞言,跪拜謝恩,正欲著人予內侍賞銀,不料內侍宣完口諭,便駕馬離去。
圣諭雖如此,可高墉父子怎敢怠慢,早早便立于府門外候駕。
酉初一刻,二十騎羽林衛護著御輦由北而來,御駕之后緊隨咸陽王拓跋禧與隴西公李沖之車駕。
高墉急忙令人入內知會高夫人等,便與三子跪地迎駕。拓跋宏下得御輦,在高墉引領之下步入高府。府中老少皆已跪伏于院中,拓跋宏示意眾人起身,便入了正廳。
北院正廳珠簾玉幕,花彩繽紛。正北擺了嶄新烏木之塌,塌邊各立一鶴型銅香爐,輕煙繚繞,滿室生香。
待拓跋宏背北入座,高墉引高夫人及三子入廳內行獻茶禮,其余家眷皆跪于門外。
拓跋宏呷了一口茶,示意眾人起身后,方緩緩道:“高州牧,今日朕來赴汝之家宴,毋需以朝禮待之,家中女眷亦可入內,朕不可擾了汝享天倫之機啊。”
高墉夫婦聞圣言,謝罷恩便命高益喚其余人等入內。
呂氏、柳氏與佟氏、高玲攜蔣氏及垣兒入得正廳,正欲再行禮,內侍監便奉命制止,于是各人入座,鼓樂齊鳴。拓跋宏環視眾人,卻不見禾的身影,便示意三寶近前,接著對其耳語一番,便與眾人欣賞樂舞,飲酒共歡。
三寶輕拉高融衣角,高融會意,尾隨三寶出了正廳。三寶行至墻角,見四下無人,便停下腳步,問高融道:“高侍郎,府中可有別院?”
高融不解,猶疑地望著三寶,道:“大監所問為何?”
三寶輕聲答道:“不瞞高侍郎,奴是奉陛下之命尋一個人。”
高融愈發糊涂起來:“我高府上下皆于北院,大監是要尋何人?”
三寶冷笑了一下,道:“是居于別院之人,高侍郎可明白了?”
高融聞言,心內一驚,其雖已猜得大監所尋之人為禾,卻想不明白陛下怎會知曉禾之存在。
三寶見高融語塞,輕拍其肩道:“高侍郎,莫要誤了陛下之事,快些引我前去。”
高融應聲領三寶徑直往后院來,一路之上高融滿腹疑慮,卻不敢發一言。
三寶與高融未踏進后院,便已聞得禾撫琴而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三寶于院門外頓了頓,整了整衣衫,方隨高融入內。
高融輕輕叩門,琴聲嘎然而止。吉祥開了門,見是高融與三寶,驚地目瞪口呆,過了兩個彈指,忽地又回過神來,磕巴的對著屋內喊:“小、小娘子,快、快來。”
禾與汪氏聞聲忙至門口,待見屋外二人,禾亦僵住了,倒是三寶,搶前一步,向禾做了個揖,道:“禾娘子,主人讓我來尋你。”
聞三寶之言,禾方回過神來,不解道:“你家主人現于何處?”
三寶微笑道:“主人現下正與高州牧及高府上下于正廳,特命奴來接娘子。”
禾既驚又疑地望向高融,似向其詢問,高融正欲出聲,三寶搶聲道:“小娘子隨我去,便可知一切。”
禾遲疑道:“往哪里去?”
三寶答道:“接小娘子的馬車已停至后巷。”
高融一把抓住三寶的手,失聲問道:“大監是要將其帶去何處?”
“大監?三寶,你究竟是何人?你家主人又為何會在高府?”禾愈加疑惑道。
三寶伸另一手輕輕除去辛融緊抓自己的手,并不理會高融,只微笑對禾道:“小娘子到了地方一切自會明了。主人著奴對小娘子言,其允諾小娘子之言定可做到。”言罷,便從懷內掏出一枚玉佩,雙手呈于禾。
禾小心接過玉佩,便知是先前宏所贈那枚,不禁落下淚來。猶疑片刻,禾道:“只是汪嫂與吉祥,我不可丟下她二人。”
三寶點頭道:“小娘子莫憂心,主人業已安排好她二人之事,只是今夜彼等暫不便與您同行,奴還有事需得她二人之力,方可成事。小娘子不日便可與彼等團聚。”
汪氏走進前,柔聲對禾道:“二娘子,這一日您亦盼了許久。看來先前我所擔憂皆為多慮。走吧,莫要擔心我們。”
禾轉頭看吉祥,見其亦點頭贊同,便對三寶道:“好,我隨你去。”
高融見狀,急道:“嫂嫂,你莫走!”話音剛落,三寶便制止道:“高侍郎,頭先于正廳之上,高州牧回的可是闔府家眷皆在啊!”
高融大驚,即刻明白三寶話外之音,自己若再阻攔禾,稱其“嫂嫂”,那便是父親犯了欺君之罪。高融不敢亦不能再出聲,這關系著高府上下一百六十口人命。
三寶恭敬地將禾送上馬車,目送馬車走遠,方轉回頭道:“高融,汪氏、吉祥,陛下口諭。”
三人聞言,急忙俯身跪地。“天干物燥,高府后院不慎走水,高府二娘子葬身火海,骸骨不得尋。”
三人聽罷口諭,驚得目瞪口呆。三寶笑了笑,對高融道:“高侍郎,各中利害您都明白。您是陛下的從事中郎,是近臣,陛下心意您可要好生斟酌。”
高融一時語塞,竟答不出話來。
倒是吉祥,驚恐之余,急迫地追問三寶道:“那位公子竟是當今圣上?”
三寶笑吟吟地將吉祥與汪氏扶起,道:“二位只按我吩咐行事便可。”接著近前對二人耳語一番。
正廳已掌了燈,火燭通明,將廳內照亮如同白晝。一班舞伎正盡情揮舞長袖,樂聲和著舞姿,著實熱鬧非凡。
三寶悄然回至拓跋宏身側,貼耳將先前之事稟報,拓跋宏邊聽邊飲酒,臉上露出滿意之笑容。
不多時,便有家中一男仆急匆匆行至高墉身邊,對著高墉耳語。高墉聽其言罷,霎時變了臉色,其輕聲囑咐著,男仆隨即離去。
高墉離座起身行至拓跋宏面前,伏地叩首,拓跋宏揮手示意歌舞退下,笑問道:“高州牧所為何事?”
高墉邊叩首邊道:“臣死罪,擾了陛下雅興。只因臣家中后院突然走水,臣恐火勢一旦蔓延,危及陛下安危,臣斗膽請陛下移步。”
拓跋宏故作驚訝,道:“府中后院怎會無故走水?快著人查看。”言畢便離座行向廳外。廳內眾人聞言亦起身緊隨圣駕出廳。
只見高府東南角騰起濃濃黑煙,有隱約火光閃爍。因圣駕在前,女眷們便是驚恐亦不敢出聲。
忽聽垣兒抽泣著道:“嬸母,那是嬸母所居之處。”佟氏嚇得臉色蒼白,一把捂住垣兒之口,俯身輕聲喝道:“莫要胡說!”
拓跋宏佯裝并未聽見,行至廊檐下,駐足觀望,繼而又側身問高墉道:“這失火處可有人居住?”
高墉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臣、臣”恰此時,高融領汪氏與吉祥至前院。三人伏地叩首,高融道:“稟陛下,臣家中后院不慎走水,此刻已經撲滅。驚了圣駕,臣死罪。”
拓跋宏朗聲道:“無礙!”示意高融等起身,復又問道:“可有傷及何人?”
高融抬頭望了一眼拓跋宏,繼而垂首答道:“府中有一于后院養病女眷,其因吸入濃煙,亡了。”高府眾人聞言,皆目怔心駭,齊齊將目光投向高融。
拓跋宏淡淡道:“罷了,爾等好生安撫亡者親屬,不可怠慢。朕亦無心再宴樂飲酒,三寶,起駕。”三寶應著,疾步往門口而去。
高墉跪地連連叩首:“臣死罪,臣死罪,擾了圣駕,拂了陛下興致。”
拓跋宏親手將高墉扶起,笑吟吟道:“高州牧,今夜于朕,何等妙哉。”接著環視眾人,卻將目光落于高慧身上,道:“往者已矣,前事莫提。”那目光灼灼,高慧驚地俯跪于地,心中又驚又疑,大氣亦不敢再出。
只聽拓跋宏又道:“高州牧,自今夜始,朕授你使持節都督,從二品。明日著中書省擬旨來宣。”
高墉既驚又喜,一時竟亂了心神,不知所言,只一味伏地叩首。高府老少至府門外跪送御輦行遠,方起身回府。
廳堂里,高墉遣走了眾人,只留下夫人周氏與三子。
高墉焦急萬分,詢高融道:“后院究竟因何走水,快快道來。”
高融抬眼望著滿臉狐疑的父親,平淡回道:“兒子聽汪氏道是炭火引著了布簾。”
高夫人接道:“那炭火該于炭盆之內,怎得能燒著簾子,又偏巧是圣駕來臨之時?”
高融答非所問道:“兒子趕到之時,火勢已然蔓延。嫂嫂所居廂房已盡數燒毀。”
高益思忖著詢高融道:“我見你與大監開席時一同離去,待大監返回,后院便走了水。叔達,此為何故?”
高融往日里從不打妄語,被高益如此一問,竟一時答不上話來,臉面漲得通紅。聽罷高益之言,高墉夫婦齊齊將目光投向高融,又見其如此神情,心內更覺蹊蹺。
高墉到底于官場沉浮多年,此刻已漸漸冷靜,遂問高融道:“叔達,你可有何難言之事?”
高融忽覺自己失態,慌忙跪至高墉面前道:“父親,兒子與大監一道去向羽林衛傳達陛下口諭,大監先行回來,兒子則安頓眾人飲食。待兒子返回,恰巧見后院走水,便急忙趕去了后院。大哥方才問兒子,兒子只是未及回神。”
高墉點了點頭,將信將疑道:“那現下禾尸身于何處?”
高融起身,坐定,答道:“羽林衛恐驚了圣駕,已經抬走。”
高墉不再出聲,若有所思地望著烏木之塌。
“父親,方才陛下望著兒子道‘往者已矣,前事莫提’,陛下那目光灼灼,盯著兒子,那話似道于兒子聽,難道陛下知曉亡者何人?”高慧突然略帶驚恐道。
高墉臉色一變,足足十個彈指功夫,方開口道:“今日忽地走水,陛下又無故晉我品級,禾亦死不見尸,這些難道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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