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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仆之仆 第兩百七十二章 悔罪(下)
將臨期是教會七個節期的第一個節期,警醒信徒們要等候耶穌基督的來臨,期待他降世來到惹弩箭,紀念圣子取人性降世的神跡,為人類帶來了光亮與救恩——人們在這個周期間,信徒們以祈禱,默想來完成自己的工,所以教會的禮儀色是莊重的深紫色,但到了將臨期的第三主日,人們稱作喜樂的主日,所以祭衣的紫色要改為玫瑰色。
“真可愛啊。”利奧十世說。
教皇的玫瑰祭衣以華美的暗花錦緞制成,按照他的吩咐,這件祭衣上也有——我若磨我閃亮的刀,手掌審判之權,就必報復我的敵人,報應恨我的人——這句話,雖然引起了許多主教的不安,但只要朱利奧.美第奇沒有說些什么,利奧十世就不會在乎任何人的反應,不過一位主教在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的暗示下,奉獻了一條圣帶,潔白的圣帶上用金線繡著掃羅王與大衛的故事——因為天主說,大衛可以取代掃羅做國王,掃羅王就命令士兵追殺他,甚至因此殺了天主的侍從,但大衛在有機會殺死掃羅的時候,卻沒有動手,因為在他的眼中,掃羅也是“受膏者”,也就是天主既定的君王。
因為大衛敬畏神,所以不敢殺神所選定的國王。所以這也是在提醒利奧十世,他雖然恭為天主的代理人,即便想要復仇,也應當適可而止。
利奧十世堪稱寬仁地接受了這份禮物,他將圣帶披在身上,然后同意在第三主日的彌撒前允許路易十二前來覲見,在十數名樞機的注視下,法國的國王與他的妻兒一起,一步一步地從城堡外走到大廳里,他們的身上帶著厚重的寒氣,相比起之前還能在城堡里接受教皇款待的王后與王太子,路易十二的神色要憔悴許多,更是瘦得如同一副覆蓋著皮膚的骨架,他跪在教皇的腳下,親吻他的圣足,喃喃地祈求他的寬恕。
利奧十世讓他站起來,吻了他的額頭表示已經赦免了他的罪過。
但這份赦免僅是說,圣父已經解除了他的破門律,他又可以去參與任何一項圣事,而他在天主的監督下立定的契約與盟約依然有效,但他還缺少一份教會對其王位的認可——路易十二繼續身披麻衣,跟在教皇的游行隊伍后面,就像是一個苦修士那樣,舉著十字架,赤足走過落雪的街道,他的王后與王太子滿懷悲戚地跟隨在他的身后。
街道兩側的民眾捧著將臨期的花環,里面有三枚紫色的蠟燭,一枚玫瑰色的蠟燭與一枚大白蠟燭,在將臨期內,每一主日就要按著順序點燃其中的蠟燭,到了平安夜,就要點燃所有的蠟燭,代表基督已經降臨,現在,搖曳著亮光的正是玫瑰色的蠟燭,燭光照亮了每一張殷切虔誠的面孔——路易十二舉著十字架,王后與王太子則捧著花環,很難說,這根玫瑰色的蠟燭是給他們照明的,還是取暖的,或是兩者皆有,但在昏暗的天光下,它們確實給了這對母子不少安慰。
王太子弗蘭西斯曾經以為自己會因為羞辱而昏厥過去,但事實上,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他并不覺得太過難堪,也許是因為他們身邊簇擁著許多修女與教士的關系,衣著簡樸的兩人——是的,只有路易十二依然身著麻衣,他們看上去就像是一對兒蒙獲盛寵的俗人,民眾們的視線甚至還有著幾分羨慕,以為他們不是某個主教的親眷,就是某個巨賈的妻兒。
沒人知曉他們就是罪人的妻子與孩子,他們跟著游行隊伍,走過了大半個羅馬,才進了圣彼得大教堂。
冗長繁瑣的彌撒儀式結束后,之前遭到暗殺,又罹患疾病的利奧十世就算再興奮,也堅持不下去了,他回到梵蒂岡宮,就昏睡了整整一天,醒來后,他派人去告訴路易十二說,他又是法蘭西的國王了。
至此路易十二所遭受的懲罰終告結束,當然,只是明面上的,為了求得教皇的寬恕,他打掉了所有的底牌,現在他還要設法贖回喬治.昂布瓦茲樞機,以及他的教職,除非他想讓另一個可能控制在利奧十世或是其他法蘭西諸侯手中的人成為魯昂的總主教。想到這個他就頭痛不已,他也病了,在高熱中混混沌沌,日夜難安,但只要他還活著,他就還有無數的緊急事務需要處理。
路易十二是想要立即返回布盧瓦的,但他的身體暫時不允許。
王后安妮倒是為他奉獻了一場安康大彌撒,還有依照慣例,為自己的兒子弗蘭西斯也奉獻了三場大彌撒,雖然近幾年來每次都被拒絕了,但這次,她的請求還是送到了朱利奧.美第奇的書桌上。
利奧十世難得的正在簽字廳,他聽了布列塔尼女公爵,法蘭西王后的要求,好奇地問道:“她為什么總是指定你做彌撒的主持人?”他看了朱利奧一眼:“而且為什么你之前愿意,現在又不愿意了?”
“也許是因為我有太多的公務要處理。”朱利奧和藹地說,而利奧十世條件反射般地縮了縮脖子,當然,其中大部分公務都是他推給朱利奧的。
“好吧,”利奧十世說:“你手上的事情確實多了點,”他在朱利奧的眼前走了幾步,仿佛無意般地道:“但讓一個殷切的母親失望也總不是一回事,也許你可以親自給她一封回信?”
朱利奧的筆停了一會,他不確定利奧十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我會的,閣下。”
他如利奧十世要求的,親自給安妮寫了回信,幾乎等同于一封正式的公文,安妮打開回信后看了看,就將信件丟到一邊:“真是一個無情又冷酷的人。”
“您在說誰,”善心夫人毫不客氣地說:“你嗎?”
安妮哈哈大笑起來,她不是不遺憾的,畢竟之前的藥膏與她,以及弗蘭西斯得到的特殊待遇后面顯然有朱利奧.美第奇的手筆,這讓她升起了一絲妄想,但事實證明,同樣的,他對他們的看顧也到此為止,他并不愿意成為她的刀刃與盾牌,他已經不再那么天真,以為能夠在這個渾濁的世間找尋到無瑕的情感。
“弗蘭西斯呢?”安妮問道。
“他出去了。”善心夫人說:“奧朗日親王的幺子和侍從跟著他呢。”
“沒關系,這是在羅馬,而且我想……他的父親還不至于真的如此殘忍冷漠。”安妮說,只有她和善心夫人知道她指的是誰。
“人們都知道羅馬現在已有國王。”善心夫人發自內心地喟嘆道。
“只有路易十二不知道吧。”安妮輕蔑地說:“他只看到了石磚的城墻,卻未有看見他在教會的信徒心中筑起的堡壘。”
“這多難啊,”善心夫人走到窗前,注視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現在的羅馬不但看不到盜賊,娼妓與匪徒,就連那些忙于兜售贖罪劵,圣物與十字架的教士和修女也少了很多,只有一些身著黑衣,腰間纏著鐵鏈的慈悲修士會的修士們在分發免費的無酵餅與水給那些窮苦的朝圣者,后者滿懷感激,但前者除了謙恭的祈禱與和善的微笑之外幾乎不發一言,當然也不會向他們索要財物。
一個老人喊道:“難道您不需要聽我的懺悔么?”他們那里的教士就是這樣的,就算他們已經被拿走了最后一個子兒,他也要讓他們繼續沉浸在對罪孽的悔恨與對煉獄的恐懼中。
“我已經聽到了。”修士說,一邊指了指天空:“天主也是。”他安慰地撫摸著老人的額頭:“他也已經寬恕你了。”
“但我……我難道不要做些什么么?”老人懷疑地問道,這種質疑無疑是非常無禮的,但慈悲修士會的修士已經習慣受到這樣的詰問了,不要捐獻,也不賣圣物與贖罪劵,也不曾指責與恐嚇別人的教士,不但不會讓這些愚昧的人感到安慰,反而會讓他們惶恐不安。
“那么,”修士說:“別人對你犯過罪么?”
“有過。”老人說。
“那么就去寬恕他吧,”修士說:“就像天主寬恕你。”說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還有許多人在等著他的食物、水和祈禱呢。
有幸目睹了這一場景的人,除了善心夫人之外,還有另外幾個人,其中一個還很年輕,與許多意大利的少年人那樣,他裝束華麗,姿態傲慢,但比起羅馬的人們,他要高壯得多,有著異常魁偉的身材與端正的外貌,唇上蓄留著淺色的胡須,他的脖子上圍著很大的褶皺領子,以華美的蕾絲花邊點綴袖口,胸口懸掛著巨大的黃金圣物盒,圣物盒上鑲嵌著珍珠與紅寶石。
“難怪他們會這樣討人喜歡,”他笑吟吟地說:“若是我愿意給我的人民無償的食物和水,他們也會這樣擁護我,愛戴我的。”
“所以傳聞不假,”托馬斯.沃爾西說,“他們身后有著一整個美第奇家族支持,我們都知道,美第奇的羊絨、羊脂油與玻璃鏡子,為他們帶來的金子如同阿諾河般川流不息。”
“何止,”托馬斯.沃爾西的主人,也就是英格蘭的國王,亨利八世說:“他還有著托斯卡納與羅馬涅。”他繼續緩步前行,打量著羅馬的每一個角落,作為英格蘭的國王,之前的王儲與王子,他不是第一次來羅馬,但與他印象中,那個混亂骯臟的羅馬完全不同,新的羅馬不再有任何一個游手好閑的人,街道上不再有糞便與污物,路面上甚至劃分出馬車與行人的區域——他們在固定的地方行走,女性(雖然很少)走在界線的內側,男性走在外側,而且一側的人們大多只往一個方向走,不過這不是規定,而是此時的人們依然需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女性被保護,而男性必須保證自己可以即刻拔出自己的短劍或是匕首。
每隔幾分鐘,他們就能看到兩個佩戴著短柄火槍與弩弓的意大利火槍手策馬而來,他們的身后是一隊瑞士長矛手,據說他們早在1503年,庇護三世當選的時候就在受美第奇的召喚來到羅馬,并就此為教皇服務,也有……近十年了,這著實罕見,因為歷屆的教皇幾乎只相信自己的家族,他們有著怎樣的姓氏,羅馬就歸屬那個姓氏的家族所有——庇護三世雖然例外,但朱利奧.美第奇也是他最可信的弟子,倒是尤利烏斯二世,他即位后的所為,差點讓人們笑死——可憐的洛韋雷家族,他們先是失去了一個強有力的樞機,然后被疏離在教會的權力圈之外,只差被趕出了羅馬,也難怪他們后來對尤利烏斯二世不管不問,甚至落井下石。
“瑞士人可是從教皇那里得到了不少好處。”亨利八世輕聲咕噥道。
托馬斯.沃爾西警惕地查看了一下四周,“請謹慎一些,”他說:“這里可不是倫敦。”尤其亨利并未公開至此,他是以托馬斯的隨從的身份來到羅馬的,就像個出身尚可的年輕人那樣,輕佻而又好奇。若是被人發現了他的身份,誰知道會發生些什么呢。
這里可有不少法國人,他們是追隨路易十二而來的,英格蘭的國王與法蘭西的國王可不是什么好朋友。
“您該回去了。”托馬斯無奈地說:“還有什么笑話可看嗎?”路易十二也得到赦免了,不久之后就會返回布盧瓦,既然如此,英格蘭的國王也應該在倫敦才是。
而且身為國王,將臨期的彌撒就算了,平安夜的大彌撒也想要缺席嗎?
“你知道你有什么缺點嗎?”亨利八世不滿地指了指托馬斯.沃爾西的胸口:“就是太刻板了,也太膽小了,還有點蠢,你小覷了我,也小覷了美第奇,”他露出了一個悻悻然的笑容:“你信嗎?也許整個羅馬都不知道我來了,但他絕對會知道。”
“他不會讓一個國王在羅馬喪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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