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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仆之仆 第四十三章 保利納堡(上)
前往佩魯賈的凱撒.博爾吉亞身邊共有一百人,三十名屬于隨員以及他們的侍從,二十名修士與教士,還有五十個士兵。泰拉策馬走在凱撒的身邊,得意洋洋,因為亞歷山大六世已經承諾,讓他的兒子凱撒居中協調,勸說或是強迫他的姑母阿塔蘭特讓出佩魯賈的統治權,在進入佩魯賈山城的那一刻,他們就受到了無比殷勤的接待,阿塔蘭特的私生子內托親自來迎接他們,帶著樂師、小丑與娼妓,他們被轉移到抬橋上,像古羅馬人那樣,被放在仆從的雙肩下,居高臨下地穿過街道,往來的人們無比身著艷麗的服裝,不斷地向他們歡呼或是投擲鮮花。
佩魯賈是一座山城,保利納堡座落于山巔,圍繞著這座灰紅色堡壘的還有一道蜿蜒起伏的城墻,城墻的角上有著圓柱形的箭樓,城堡門前有設有兩座箭塔的門樓,城堡由五到六座,高低不等的長方形石質塔樓構成,每座建筑頂端都有著用于射擊與投擲的鋸齒狀矮墻,由城墻與吊橋連接,墻壁上可以看見細長精致的柳葉窗。步入城堡后,首先可以看見一道狹長的庭院,庭院中樹木高大茂密,為來客帶來了不少蔭涼,朱利奧走過的時候,枯萎掉落的葉片在他的腳下吱嘎作響。阿塔蘭特在主樓前迎接他們,她看上去又老,又虛弱,必須有身邊兩個強壯的女仆攙扶才能行走,她的雙眼暗淡無光,覆蓋著一層白膜,難道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愿意卑躬屈膝,哀求曾經的敵人的寬恕?凱撒猜想道,如果她不愿意接受教皇的“建議”,她或許會被指為“女巫”,即便因為她的貴族身份,她不必上火刑架,至少也會被囚禁至死,遑論若是被宣布為女巫,她就沒有做臨終圣事的資格,她會墜入地獄,永不超脫。
她固然有個兒子,但是個私生子,而論血統遠近,托西諾又無法與泰拉相比——與其被威脅,不如與教皇交易,最少可以保證她的私生子內托繼續得以享有巴格里奧尼族人的待遇。
“我們的士兵必須跟隨在我們身邊。”朱利奧說道,但阿塔蘭特堅持城堡容納不下那么多的人。
“就這樣吧,”凱撒不以為意地說:“我們是賓客,不是仇敵。”
“誰敢殺死圣父的使者呢?”泰拉在一旁嗤笑道:“除非他被魔鬼迷了心竅。”
懷著這樣的心思,他們進入到了城堡內,城堡內已經聚集了所有巴格里奧尼家族的族人,他們表現的又謙恭,又卑微,大大地滿足了凱撒作為一個青年人與野心家的虛榮心,他們在婚禮之前的一周里,每天都在痛飲美酒,享用佳肴,參與形形色色的舞會與比武大賽,不知道是因為凱撒的身份,還是因為泰拉之后的地位,他們在每場比賽里都能輪番摘得桂冠,而第二,第三也幾乎都屬于他們的隨員,只有一個人自始自終暗淡無光,那就是朱利奧.美第奇。
終于到了婚禮的當天,在見證了托西諾與新娘的“同床”儀式后,內托挽著凱撒,阿塔蘭特挽著泰拉,回到了婚宴上。就在此時,有六個人抬著最后的一道菜入場,這道菜看上去有著兩個成年男人那樣長大,掀開遮蓋著的絲綢后,凱撒的臉色頓時變了——那是一頭剝了皮,烤得金黃流油,但依然保留著彎曲雙角與的公牛。
誰都知道,博爾吉亞家族的家徽就是一頭紅色的公牛。
坐在凱撒身邊的內托一邊扣緊了博爾吉亞的右臂,一邊拔出匕首,企圖從他的肋側刺入他的體內,但凱撒的力氣顯然比他以為的大得多,他牢牢地用左手抓住了匕首的鋒刃,雖然手掌鮮血直流,他卻像是喪失了痛感那樣的一無所覺,同時,他被扣住的右臂彎曲起來,惡狠狠地用肘部猛擊內托的腰側,內托的肋骨頓時產生了斷裂般的劇痛,他大聲叫喊起來,匕首從手中跌落到地上,在失去武器的同時,他也失去了勇氣,竟然在毫無疑問地占有優勢的時候連滾帶爬地逃走了,這時候,凱撒才得以看向餐桌另一端的阿塔蘭特與泰拉,泰拉倒在地上,用手指抓著自己的喉嚨,耳朵里流出血來——如果凱撒不是博爾吉亞,出于習慣,只用能夠顯示毒物痕跡的銀杯而不是金杯,他不免要步泰拉的后塵。
塔蘭特立在數尺之外,鬢發散亂,神情卻很平靜。
凱撒看到了這一幕,涌在舌尖的恫嚇立刻就被他吞了下去,很顯然,阿塔蘭特已經做好了準備,她或許真的將死,但就是因為她隨時可能死去,所以一無所懼,凱撒只能抓住內托,如果阿塔蘭特還是一個母親,那么他或許還有機會,阿塔蘭特也看到了他,她伸出枯干的手指,向著凱撒一指,凱撒沒有一絲猶豫,立即返身滾入掀翻的餐桌后,在混亂中內托逃脫了,他毫不在意,箭矢在厚重的木桌上敲擊出咄咄的聲音,幾個巴格里奧尼的士兵跟隨著箭矢沖了上來,凱撒跳了起來,一邊慶幸著聽從了朱利奧的建議,無論何時都身著鏈甲,一邊抽出短劍,他的武技是圣殿騎士教團的至尊大師親手予以指導的,在沉靜的外表下又有著如同野獸一般的兇悍,他抓起一個用來盛裝孔雀的大銀盤用做盾牌,一個士兵上前,他的短矛刺穿了銀盤,差點刺中了凱撒的眼睛,凱撒低頭,卻還是在額頭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但他的短劍已經緊貼著銀盤的邊緣刺了出去,命中士兵的喉嚨,他圍繞著瀕死的敵人舞蹈般地旋轉了半周,來到另一個士兵的身后,短劍沒入了對方的脊椎,在士兵頹然倒地的同時,他壓低身體,翻滾出去,短劍臨空揮過,當即斬斷了第三個士兵的足跟。
阿塔蘭特大叫著,呼喊著士兵,但那個一直不被他們注意的美第奇已經突破了士兵們的包圍,與凱撒匯聚在一起,凱撒沒有再去尋找泰拉,他和朱利奧肩并肩,在隨從的護衛下向外沖去,但就在他們沖出廳堂的時候,就看見來時的通道上已經傾倒著數十棵枝繁葉茂的大樹,無數的枝條與葉子完全遮住了去路,他們立刻后退,“去大塔樓!”朱利奧說,凱撒遲疑了一下,同意了,朱利奧帶著他們穿過曲折密閉的廊道,空蕩的房間與荒瘠的庭院,身后追趕著士兵與巴格里奧尼的族人,但就在身后的腳步聲清晰可辨的時候,他們已經抵達了大塔樓腳下。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就在大塔樓的腳下,橫臥著數具巴格里奧尼士兵的尸體,他們沖了進去,竟然是一路暢通無阻,隨從們立刻關上了塔樓的大門,搬來家具與雕像堵塞門窗。
這時候塔樓的上方傳來了刀劍交擊聲,激烈的程度甚至不亞于廳堂中的戰斗,凱撒率先跳上了樓梯,他的憤怒直到現在才完整地爆發了出來,熱血驅動著他心頭的殺意,現在,哪怕是個圣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劍刺過去——他首先看見的是敞開著的雕花雙門,他不久之前才從里面走出來,里面應該是正在與新娘歡度春宵的托西諾,但如今,雪白的床單,帷幔與深褐色的墻壁上都潑濺著鮮血,新娘倒在床邊,雪白的手臂向著門外伸展,眼睛大睜著,充滿了最后一刻的情緒,也就是不敢置信與恐懼,新郎托西諾,還有幾個戴著面具的人正在與一群巴格里奧尼的士兵對峙,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些士兵或許還要比圍攻凱撒與朱利奧的還要精悍一些。
凱撒只瞥了他們一眼,就立刻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很顯然,這場婚禮不但被阿塔蘭特視為了除掉凱撒與泰拉的好機會,她的私生子內托也認為很適合用來除掉他的眼中釘——他母親的侄兒托西諾。他只停頓了一個瞬間,就撲上去,短劍斬下了一個士兵的手臂,在他們與托西諾的雙重夾擊下,巴格里奧尼家的士兵在糾纏了一段時間后死傷殆盡,但凱撒還沒有來得及與托西諾說話,一個隨從就驚恐地大叫起來。他指著下方,然后就看到巴格里奧尼的人正在塔樓下堆砌樹枝,木條,潑灑油脂。
托西諾向下望去,看見了內托得意洋洋的臉,而他的姑母就站在內托身邊,無需多說,她已經有了選擇。
而就在人人都不免感到慌亂的時候,凱撒看向朱利奧,他不認為朱利奧會貿貿然地將他們帶入死路,果然,在煙霧升騰起來的時候,臨近的塔樓里也突然傳來了嚎叫與打斗的聲音,凱撒不知道朱利奧是如何通知城外的士兵們的,他們不但進入到了城堡里,還攻占了距離大塔樓最近的一座建筑,他們的人數無法與巴格里奧尼家族的人相比,但無論技巧、力量還是裝備都是后者難以企及的,畢竟他們實質上都是圣殿騎士教團的預備騎士,普通的士兵在他們面前脆弱的就像是個孩子。
這時候,煙霧已經涌入了他們所在的房間,走廊上更是混沌一片,朱利奧立刻提起床單,撕成數塊,用銀壺里的葡萄酒浸濕,“用濕布蒙住口鼻,彎下腰,右臂靠著墻壁,往外走!”凱撒馬上按照他的話去做,其他人見了,也聽從了他的命令,他們迅速而安靜地穿出了煙霧的包圍,從一個連通外界的房間來到內部的城墻上,城墻上也有巴格里奧尼的士兵,但都死了,一個士兵走過來向凱撒鞠躬,凱撒焦灼地點了點頭,轉身向托西諾伸出手,在這個陰謀中,托西諾.巴格里奧尼只怕也難逃其咎,但在泰拉已死的前提下,他竟然成為了佩魯賈大公唯一的正統繼承人。
兩個士兵立即會意地走了過來,將托西諾與其他人隔離,托西諾神色不定,但這個時候可容不得讓他猶豫,但在移動腳步之前,他還是下意識地看了他身后的某人一眼,這一眼也將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尤其是他們之中一位雙鬢灰白的長者,他看上去非常的穩重,可靠,也是這支隊伍中僅有的,圣殿騎士教團的正式成員,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個衣著華貴的男人身上,在兩三秒后移開——博爾吉亞的“士兵”們已經打開了通往另一座塔樓的門,凱撒握住托西諾的手臂,像是一個親密的朋友那樣與他并肩同行,但這個時候,托西諾的“朋友”之一,也就是那個被圣殿騎士注目的男人,突然出現在了他們身后——他的行動速度是那樣的快,又是那樣的輕捷與飄忽,一時間,竟然只有那位年長的圣殿騎士與朱利奧反應了過來,朱利奧舉劍上前,插入凱撒與那個男人之間,圣殿騎士原本徑直向著后者而去的劍鋒反而刺向了朱利奧,他不得不倉促收劍,后退,而就在這一瞬間,托西諾身邊的人已經和博爾吉亞的人戰斗在了一起。
凱撒又驚又怒,大喊著父親屬下的名字,而那位圣殿騎士只是冷冷地注視著那個戴著面具的陌生人:“埃奇奧.奧狄托雷?”
埃奇奧.奧斯托雷聞言微微一笑,他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即便隔著面具也能認出他的人,他沒有回答,而是迎向了他的敵人,雖然之前的戰斗已經消耗了他不少力氣,但他還是無所畏懼。而在另一側,凱撒的語氣簡直比他手中的短劍還要冰冷僵硬:“你是一個阿薩辛?”他問托西諾。托西諾已經被驚嚇到面無人色,在短暫的天人交戰后,他堅決地否認說:“不,”他說,“我從不知道他們是誰,我以為他們只是一些傭兵。”凱撒聞言嗤笑了一聲,
凱撒不再遲疑,他抓著托西諾往前走,朱利奧在一邊持劍警戒,可就在這個時候,塔樓下的人已經發覺了他們正在逃走,從毗鄰大塔樓的一座塔樓的窗戶里,伸出了托著弩弓的手臂,亮光一閃即逝,朱利奧猛地推了凱撒一把,自己卻失去了平衡,從低矮的墻垛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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