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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仆之仆 第二十一章 新教宗
1484年的8月,西克斯圖斯四世在諸位樞機主教的環繞注目下去世,他是肯定要上天堂的,而他所愛和憎恨的人還是要留在污穢的俗世受苦——洛韋雷與博爾吉亞的爭斗愈發白熱化,他們的支持者甚至在羅馬掀起了一場血腥的暴亂,死傷超過五百人,到處都是暴徒,商人們被劫掠,婦女被羞辱,即便是在白晝時分們,街道上也是空蕩蕩的一片,人們紛紛跑去西斯廷教堂的青銅門前祈禱哀求,要求被關在教堂內的二十七位紅衣主教盡快選出上帝的使者,平民們不在乎是誰掌管通往天堂的鑰匙,在他們看來,不管是誰都是一個樣兒,他們只希望圣彼得的繼承人能夠結束羅馬街頭的混亂局面。
但一如往常,平民的抗議是不會被關注的,紅衣主教們的選舉總共進行了四輪,前三輪都因為沒有一個候選人的票數過三分之一而宣告無效,因為延遲時間超過了一周,主教們的食物從肥美的肉、雞鴨和魚變成了苦澀的葡萄酒,面包和清水,他們蜷縮在冰冷的小房間里,只有一張床,蠟燭,便桶和十字架伴隨他們入眠,裝著甜餅干和蜜餞的盤子也被收走,只給他們留下一小撮鹽,但樞機們還是堅持著討價還價到最后一刻。
結果出來了,所有人面面相覷,除了意大利熱那亞人喬瓦尼巴蒂斯塔西博。作為候選人之一,要說他沒有期望過這個位置當然不太可能,但幾乎每個人都認為這次漁夫之戒的主人不是博爾吉亞就是洛韋雷,在思考了片刻之后,接受了兩者賄賂的主教們偷偷地微笑了起來,也許正是因為他們旗鼓相當,博爾吉亞與洛韋雷都沒有把握自己可以被選中,更不用說,紅衣主教馬爾科.巴爾博(一個品行端正,作風嚴謹的好人)在威尼斯人的全力支持下竟然直接威脅到了博爾吉亞與洛韋雷的位置,為了家族,也為了自己,他們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將自己認為合適的人選推上了教宗的寶座——一個以溫順著稱的熱那亞人,他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幾乎從不反對他人的意見,哪怕那個人是他的下屬,因此受到了當時的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的信任,先是給了他薩窩那省主教的職位,又將他擢拔為莫爾費它大主教,在1473年又讓他成為了一個樞機。
熱那亞人,也就是教宗英諾森八世,對博爾吉亞與洛韋雷當然是感激不盡的,他們獲得了新的,更具權勢的職位,更多的教區與特權,這些對于性情偏執的洛韋雷和生性貪婪的博爾吉亞只能說聊勝于無,但不管怎么說,這樁就連圣母也要發出詛咒的惡心事兒終于告一段落,他們在重整旗鼓的同時,也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在這方面,洛韋雷可就比不上博爾吉亞了,博爾吉亞現在有四個兒子,都很健康,洛韋雷只有三個女兒,他曾經有過一個魔鬼般的兒子,但現在想想,哪怕是那么一個魔鬼的兒子也要比膝下空空來得好啊。
與過于急切的美第奇家長不同,博爾吉亞固然思念自己的兒子凱撒,可他不會直白地要求皮克羅米尼主教送回自己的兒子,他干脆而飛快地兌現了自己之前的承諾,明年,也就是1485年,皮克羅米尼主教就能夠回到羅馬,回到他熟悉的教廷,他將確保皮克羅米尼主教成為樞機主教之一,現在樞機主教只有二十六位了,因為那位可敬的好人,威尼斯的巴爾博主教,不幸遭遇到了雷霆般的打擊——他突然罹患疾病,口吐鮮血不止而死。
如果在15世紀的人們也有著現代法醫的見識與手段,他們一定會發現所謂的“疾病”不過是研磨成細粉的鉆石,現代人們對于氰化鉀很了解,但對于鉆石粉末未必,這時候的刺客卻非常善于利用這種質地脆卻堅硬的礦石,他們或許不太懂得什么叫做疏水親油,卻知道鉆石粉末一旦進入胃部,就會黏著在胃壁上,胃酸也無法將它們消融,每一次腸胃蠕動,這些邊緣鋒利的小石頭就會切開細微到無法看見的傷口,先是胃潰瘍,很快就會發展到胃出血,到了這一步在這時候即便是魔鬼也救不了他。
皮克羅米尼主教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巴爾德的錯誤就是在確定自己能夠成功之前就宣布自己若是成為教皇就要進行宗教改革,皮克羅米尼主教不知道他是激進還是愚蠢,但他應該知道,這是一個相當令人忌諱的話題,畢竟改革就意味著要觸動某些人的利益,在細節沒有出來之前,巴爾德的宣告無疑是在與整個梵蒂岡為敵。
主教搖了搖頭,他盯著情報的時間太長了,眼前有點模糊。他從書桌站了起來,他是1439年生人,今年45歲,于現代人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對于這個時候的人來說已經開始步入衰老的階段——皮克羅米尼主教既有野心,就不會如同他的某些同僚那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不嗜酒,也沒有情人,從不暴食暴飲,甚至從不在昏暗的地方看書,像是今天,因為在書桌前耗費了太多時間,他就必須在夜幕降臨前走出去騎馬或是散步。
就像是他曾經和朱利奧描述的那樣,皮恩扎是個寧靜而又美麗的地方,皮恩扎的建筑都是由灰黃色的石頭砌筑而成的,用灰色的水泥粘結,繁茂的樹木與鮮艷的花兒從這些顏色質樸的墻壁后面伸出頭來,在小巷的上空形成疏落的蔭蓋,皮克羅米尼主教坐在一只肥壯的驢子身上,身后就能夠采摘到花朵與早熟的果實,他只穿著一件長罩衫,一件細麻的大麥提袍,沒有刺繡,樸素的木鞋,戴著一頂四角帽。皮恩扎有三條主要的巷道,分別被稱作“愛情”,“親吻”和“黑暗”,主教不假思索地選擇了“黑暗”,穿過“黑暗”就能抵達小鎮的邊緣,聳立的圍墻將城鎮與四周的原野隔開,就在圍墻的下方,是一片正在晾曬的薰衣草花堆,綿延了好幾千尺,如同一片深紫色的馥郁海洋。這也是皮克羅米尼家族的產業,幾個孩子在花堆里肆意地奔跑追逐著,大叫大嚷,雖然距離太遠看不見,主教卻能想象得出他們激烈運動后嫣紅的面孔,愈發明亮的眼睛與滾熱的皮膚,他的唇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有時候皮克羅米尼主教也不免會贊嘆一番博爾吉亞的厚顏無恥,在給出了自己的承諾后,他就似乎將皮克羅米尼主教當作了自己最親密的摯友,信件上的那些甜言蜜語都會讓皮克羅米尼懷疑是不是錯收到了博爾吉亞寄給情人的私密信函——至于另一個博爾吉亞……皮克羅米尼主教一點也不懷疑他正是羅德里格的兒子,他和他的父親一樣不要臉皮,而且相比起羅德里格,他秀麗的容貌更是能夠讓他將壞事情做得理直氣壯,毫無愧疚……自從皮克羅米尼與博爾吉亞達成協議之后,他就像是從來沒有策劃著要將皮克羅米尼主教與洛韋雷樞機一起握在手里似的,完全就是一個恭敬可愛的好學生,而且他的確聰慧過人,魅力非凡,皮克羅米尼主教雖然不喜歡他,但還是不得不承認能有這么一個學生,每個老師都會深感安慰。
只是這個男孩的涼薄是從骨子里滲透出來的,皮克羅米尼主教想,他似乎將世界上所有的物品,人,事件都視為有用與無用的兩部分,并且準確地判斷出自己應該如何對待和使用他們,只有他的親人能夠讓他露出一絲溫情,尤其是他的小妹妹盧克萊西亞。
說到盧克萊西亞,也就是皮克羅米尼主教為何會認為博爾吉亞的厚顏無恥天下第一的緣故,就在他們的盟約方才建立,西克斯圖斯四世一死,羅德里格.博爾吉亞就迫不及待地宣告了盧克萊西亞與圣康提家的婚約無效,四歲的小女孩被他的親信從福利尼奧接了出來,但沒有回到羅馬——羅馬的動亂平息下去還要段時間——她被毫不見外的博爾吉亞送到了皮恩扎。
盧克萊西亞還惦記著她的小馬和獵犬,但一看到自己的哥哥凱撒,還有朱利奧.美第奇,以及另外一個可愛而羞澀的陌生孩子,她立即就徹底地忘記了圣康提與福利尼奧,她在這里度過了一段相當舒心的日子,皮克羅米尼主教,還有修士與教士們對孩子們都很寬容,只要不是需要上課,他們就是自由的,在修士們的看護下,他們最遠可以走到錫耶納,不過他們嬉玩的范圍多半還是在皮恩扎內或是城郊附近,這里有皮克羅米尼的軍隊與刺客看守著,非常安全。
盧克萊西亞的存在可以說是直接影響到了皮克羅米尼主教的三個學生,在她抵達皮恩扎之前,三個男孩之間始終保持著一個溫和而又禮貌的距離,瓦倫西亞神父,也就是凱撒.博爾吉亞謙和的外表下隱藏著傲慢與桀驁不馴的心腸,朱利奧.美第奇雖然生性良善,卻也不是一個任人操縱愚弄的蠢貨,至于約書亞,皮克羅米尼神父一點也不懷疑自己給他下的結論:一條不懂得感恩的毒蛇。是盧克萊西亞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她不僅有著美麗的容貌,還有著超越四歲孩童的機敏與警覺,以及一顆坦蕩快樂的心,凱撒不會違逆小妹妹的心愿,約書亞更愿意和這個從未見過自己丑惡一面的孩子待在一起,而朱利奧.美第奇本就生性良善,他又怎么能夠殘忍地拒絕一個比他還要幼小脆弱的孩子呢?
不過在這三個男孩之中,盧克萊西亞還是最喜歡朱利奧,在紫色的花海中,她就像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樣抓起大把的薰衣草花,將它們拋灑在金色眼睛的“兄長”身上,然后將自己也拋了過去,巨大的沖力與重力讓她和朱利奧一起淹沒在了蓬松干燥的細小花朵里,過于濃重的氣味讓朱利奧忍不住打起了噴嚏,他一邊轉過臉去,一邊將盧克萊西亞的長內衣和罩袍往下拉,這個該死的時代,女性是沒有內褲可穿的,只有掌握家中與外界權力的男性才有。
凱撒在一邊微笑,朱利奧是他所見到的,少數對女性充滿了尊敬與溫柔的男士之一,哪怕他只有六歲,在福利尼奧的玫瑰園里,盧克萊西亞錯誤地將他當作了凱撒來惡作劇,他也沒有生氣,而且在跌倒的時候,他甚至記得轉動身體,免得盧克萊西亞抱著他的手臂直接摩擦到地面,所以那時候凱撒才會牽起盧克萊西亞的手,告訴盧克萊西亞,他和朱利奧是有著同一個導師的師兄弟,他是盧克萊西亞的兄長,朱利奧也是。
“阿嚏!”朱利奧又打了一個噴嚏,他能夠忍受乳香與沒藥的氣味,但如此密集的薰衣草氣味實在是太刺激了。“可以別玩這個游戲了嗎?盧克萊西亞。”他說,福利尼奧的圣康提與皮恩扎的皮克羅米尼都將盧克萊西亞喂養的很好,在玫瑰園的時候,她就險些讓朱利奧的肩膀脫了臼,現在遭罪的變成了他的肋骨與腰椎,在這個熱衷于放血與灌腸的時代,他可不想為了現代醫學的奠基而獻身。
“除非你給我禮物。”盧克萊西亞說,一邊伸出了手,她已經習慣接受禮物了,她的父親要求她嫁入圣康提家的時候就給了她雙份的禮物,她的兄長要她去做些什么的時候也會給禮物,圣康提家的三子,她的丈夫也會給她禮物。
朱利奧無奈地摸了摸身上,他脖子上掛著一個十字架,但這個藏著圣物的十字架也是他作為朱利奧.美第奇的證明,就像是約書亞曾經擁有的圣物盒,他或許可以不必由這個來證實自己的身份,但隨意的饋贈與失落或許會造成一些于美第奇的危險。他想了想,推了推盧克萊西亞,讓她從自己身上下去,然后抽了一根薰衣草,擼掉多余的花瓣,繞著手指纏了幾圈,將尾端壓入花穗里,做成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戒指。
盧克萊西亞接過這枚“戒指“,咯咯地笑了起來:“哦,戒指,”她說:“你是想要娶我嗎?”
她突然猛地跳到了朱利奧的身上,差點讓他岔了氣,“你可以娶我,”她淘氣又甜蜜地說:“你是個美第奇,我的父親會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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