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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漢之莊稼漢 第1445章 太極殿,奪權,問罪
雒陽太極殿是在后漢皇宮的基礎上建起來的,但建成后,卻又與兩漢宮殿風格迥異。
兩漢實行的兩宮制及多功能前殿。
比如說后漢雒陽宮殿,分設南宮(行政中樞)與北宮(帝后寢居),兩宮相距七里,以復道相連。
而偽魏的太極殿,則是廢棄了雒陽南宮,以北宮為唯一宮城,以太極殿為全宮核心。
同時整個宮殿的中軸線正好處于南北中心,南對宮城正門閶闔門,北接皇帝寢宮。
如果說,兩漢的多宮并立制,反映了兩漢皇權、相權、外戚,乃至宦官共治的松散平衡。
那么,偽魏的太極殿,則是刻意強調皇權至上,帶有皇權駕凌于一切之上的強烈意味。
這也從某種側面上反映了兩漢與偽魏完全不同的政治局面。
兩漢的皇權,或許是從一開始,就被高祖皇帝和呂后定下了基調。
高祖皇帝很流氓,但也有足夠的豁達和自信。
屬于老劉就是老劉的,不屬于老劉的——包括性命——那就是命數在天。
當然,還很怕(劃掉),很尊重妻室。
所以兩漢的太后,皇后很多時候,可以直接參與朝政。
偽魏就不一樣了。
太極殿始建于曹丕代漢后的黃初元年。
那個時候,天下正式三分,而曹丕又是受世家大族支持才得以篡漢。
外有強敵,內有世家,皇權受到相當大的鉗制,甚至說是威脅。
所以曹氏想要把權利盡可能地收歸皇權,也就不難理解。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但不妨礙先建個宮殿內涵一下,做個夢還是可以的。
想當年,偽魏西線吃緊,都沒有阻止曹叡繼續擴建太極殿的決心。
不但在戰事正鏖時,不惜抽調民工徙長安銅人承露盤等前往洛陽。
甚至起土山于芳林園時,“使公卿群僚皆負土,樹松、竹、雜木、善草其上,捕山禽雜獸致其中”。
可惜的是,這世間,批判的武器終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天命所歸不是喊出來的,是實打實打出來的。
代表著皇權至上的太極殿,在建成后沒多久,曹叡就被逼得狼狽東巡,如今倒是便宜了阿斗。
但對于阿斗來說,太極殿看上去是很壯觀,只是沒住幾日,就開始讓他有點懷念長安了——太極殿,徒有其表耳。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太極殿的缺點也越來越明顯,那就是保暖措施和設施遠不如長安的宮殿。
正值戰事善后階段,河北百姓嗷嗷待哺,在這個時候,阿斗自然不可能勞民傷財地翻修太極殿。
不過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蔣琬。
大將軍本就病重,再加上太極殿舒適度遠不如長安,隨著冬日寒氣的不斷加重,蔣琬的身體也是肉眼可見地一天不如一天。
只是他本就受病魔折磨了好幾年,又自忖時日無多,一心想在雒陽等死,阿斗和馮大司馬也不好勸他回長安。
說難聽點的,大將軍怕是已經沒了求生的欲望,故而這才到雒陽來。
為了大漢的三興,操勞三十載余載,能在雒陽病逝,而且還是雒陽的中心太極殿,人生無憾矣。
大將軍看得開,大司馬這么多年來殺人如麻,同樣也看得開。
換成他,若是平滅東吳后,老天能讓他帶著幾位妻妾,再拿百八十件阿斗賞賜的物件回去——最好有偽魏和偽吳的戰利品——他也很滿足了哇。
孩子就算了,不帶拖油瓶。
所以馮某人很理解大將軍此時的心理。
于是以大司馬的名義,發了一條軍令,讓仍在兗州樂不思雒陽的姜維快點回來。
河北這一戰,比原計劃中取得的戰果還要大一些。
本來只是想要掃平河北,沒想到天子親至雒陽,讓偽魏聞風喪膽的馮某人同樣也到了雒陽。
除了極少數的知情人,世人皆道大漢天子是御駕親征;而馮某人,就是過來為天子保駕護航的。
不說大漢將士士氣大振,就連偽魏也在極力收縮兵力,甚至不得不從揚州調了一部分兵力前往北邊。
司馬懿率軍敗走河北,潰退之下,與河北一河之隔,本是偽魏腹地的兗州,倉促間根本來不及布防。
而雒陽這邊的漢軍,主要還是防備東南的許昌豫州一帶,在河北一戰中最多也就是牽制作用。
沒想到雒陽因為馮某人的到來,讓姜維沒有了后顧之憂。
雖說是僅僅帶了一部分兵力向東進入兗州,但卻是氣勢如虹,幾乎無人能擋。
在河北光復之后的一個來月,兗州大部就同樣落入了大漢之手。
收復失地是好事,但老話說得好,貪多嚼不爛。
大漢的府庫,經過這么近一年的大戰,本來就已經有些緊張了。
再加上多拿下一州之地,善后又不知要多支出多少錢糧。
眼看著冬日將至,見好就收。
所以大司馬也順勢把姜維叫了回來。
大漢鎮南將軍凱旋歸來,沒有百官迎接,但有大漢權力最高的三位人物恭候多時。
比馮大司馬來雒陽時只有幾只小貓小狗迎接規格高多了。
“臣維,昧死謁見陛下,伏愿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姜維早年跟著馮大司馬參與關中一戰,是第一個率兵到長安城下的大漢將軍。
后面又獨擋一面,連復函谷雄關,舊都雒陽,兗州等地,這些年可謂是意氣風發。
“起,起,快起!”阿斗伸手虛扶,示意起身,又指了指旁邊,“鎮南將軍為國征戰,勞苦功高,何須多禮?坐。”
阿斗坐在主位,左有大司馬,右有大將軍,姜維又是連連謙讓,這才在最末位置坐下。
也不知是受到姜維收復兗州的喜訊的刺激,還是回光返照,蔣琬近兩日的精神極佳,居然不再臥榻,甚至還能喝上兩杯。
不過為了避免過分驚擾,阿斗和大司馬終還是沒有同意讓蔣琬參加后面特意舉辦的慶功宴。
相比于雒陽的喜氣洋溢與君臣和洽,譙縣此時卻是一片愁云慘淡和肅殺瑟瑟。
司馬懿兵敗河北,率殘兵南渡大河,并沒有立刻退往譙縣,而是積極構筑防線,防備漢軍繼續南下。
眼看著寒冬將至,又得知姜維回了雒陽,這才帶著十數騎回譙縣。
豈料到了城下,卻見城門緊閉,司馬懿不得已,只能在城外下跪請罪。
昏昏的日頭非但沒有帶來暖意,甚至還讓人覺得多了兩分寒意。
城頭霜風如刀,曹爽貂裘內襯的狐腋在風中簌簌抖動。
他俯視著城下的司馬懿,忽然將暖爐里的銀霜炭撥得噼啪作響。
“太傅好威風啊。”炭火映著曹爽浮腫的眼袋,“數十萬大軍糾于河北,如今還剩幾個殘兵?”
話音裹著白氣砸下城樓,司馬懿重重叩首:
“大將軍明鑒!開春時老臣曾八百里加急求援,是大將軍派人來說糧倉遭了鼠患……”
城垛后傳來壓抑的抽氣聲——幾位偽魏老臣的紫貂冠纓在雉堞間微微發顫。
河北戰事一起,太傅就派了自己的兒子司馬昭前來救援,甚至在大將軍府門的雪地里跪了數日。
后面戰事越發吃緊,太傅更是屢屢派了信使前來譙縣。
也曾聽聞大將軍派了援軍前去,不過南邊吳寇又傳來消息,說孫權糾集了十萬精兵于建業,擺明了就是想要北犯。
于是本來要前往河北的援軍又不得不返回壽春備戰。
卻是沒有想到,大將軍連糧草都沒有支援河北一粒。
國步維艱,當戮力同心以紓難;時危勢蹙,須勠志共濟而挽天傾。
這曹爽身為大將軍,豈能如此不顧大局?
只是太后別宮不見身影,天子年幼不能親政,如今朝堂朝政,已經盡被大將軍及其黨羽把持。
這些魏國老臣,就算是得知太傅在河北孤軍奮戰,也只能是徒呼奈何。
“鼠患?”曹爽的玉帶鉤突然崩開,他索性解下貂裘擲給侍從,怒喝道:
“我倒要問問,太傅無詔而擅自率軍入河北,又擅自任命冀幽二州官吏,可曾想到過會有今日?”
司馬懿強行進入河北,不但是兩人公開撕破臉的開始,更是如同掄起大錘哐哐地砸了曹爽的面子。
偏偏他最后還不能奈何司馬懿,甚至還要捏著鼻子以皇帝的名義,讓司馬懿都督河北。
只是這詔命,騙不了別人,更騙不了自己,向來被曹爽視為奇恥大辱。
如今看到司馬懿跪于城下請罪,曹爽當場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當眾對著司馬懿喝呼起來。
司馬懿終于抬頭,睫毛上的冰凌裂開細紋,七十老軀爆發出裂帛般的哭嚎:“陛下!老臣有罪,罪無可赦,老臣無能啊——”
“先帝生前,執老臣之手,囑咐老臣輔佐陛下,哪知如今老臣為人所敗,喪師失地,有負先帝所托,罪該萬死!”
“近十萬將士,皆因老臣無能而歿于漢軍之手,”司馬懿顫巍巍捧起個陶罐:“此乃陣亡將士骨灰。”
他抓把灰燼撒在地上,“將士英靈在此,老臣愿意以這顆頭顱,給將士抵命……”
“不,太傅已經盡力了!”聽到司馬懿要抵命,原本跪在司馬懿身后的蔣濟猛地上前,干瘦的身砸到地里,“老臣愿代太傅死!”
寒風吹過,砸起的塵沫撲上譙城斑駁的城門。
城頭死寂。
直到司徒高柔的象牙笏板“啪“地折斷,打破了靜寂。
他身后老臣們皆是對著前方的某個身影怒目而視。
“大將軍,請開城門!”尚書陳泰突然嘶吼,花白頭顱重重叩向垛口青磚。
血線蜿蜒流下時,十余位老臣的玉笏在城磚上敲出驚雷般的悶響:
“大將軍,請開城門吧……”
冠纓散亂地跪滿城道,像一片突然倒伏的蘆葦。
執戟郎們面面相覷,矛尖上的紅纓在風中亂抖。
“哼!”
曹爽掃了一眼那些老臣子,面有怒容,目光卻是微有鄙意。
不過都是一些垂老將死的老叟,位高是看在你們的資歷上,但權……爾等可有半分?
憑爾等也想要挾吾?
不足為懼!
倒是智囊桓范上前,悄聲勸說道:
“司馬懿與蔣濟皆老臣,德高望重,雖說兵敗有罪,然仍有數萬精兵陳于身后,真要把他們逼急了,或舉兵作亂,或投于漢國,大不妙也。”
“不若令其孤身入城,以兵敗之罪奪其權,不令其與城外敗軍聯系,再徐徐收敗兵之心。介時司馬懿內有待罪之身,外無將士呼應,生死不過大將軍一念之間,豈不妙哉?”
言畢,又退后一步,提高了聲音:
“大將軍容稟:太傅乃先帝欽命輔政之臣,今朝中元老皆伏闕請命。若遽加斧鉞,恐傷肱股之心。”
“不若洞開九門,許其單騎入覲,待親聆陳情,察其肺腑,再行圣裁,則國法天理兩不相負。”
曹爽雖深恨司馬懿,但本也沒想著在這種時候取其性命。
不過是欲當眾極盡侮辱對方罷了,報復以前司馬懿所為罷了。
唯一沒想到的是,會有這么多老家伙給他求情。
一時間居然把自己架住了。
如今桓范一番話,給了臺階。
但見曹爽矜持了一下,這才緩緩開口道:
“茲事體大,須稟明陛下,由陛下定奪。”
過了一會,十七歲的曹芳,在執戟郎的護衛下,戰戰兢兢站到城頭,向下看去。
繡金龍紋斗篷裹著身子,仍能看出身子骨頗為單薄,再加上常年在曹爽的欺壓之下,尚能依稀看到稚嫩的臉上滿是驚惶。
少年天子下意識地抓住冰冷的城垛,顫抖著嘴唇:“太傅請,請起……”
北風越吹越大,曹芳的尾音被風吹得破碎。
曹爽箭步上前,肥胖的身子立于曹芳身邊,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陛下,司馬懿喪師辱國,按罪當誅!”
“且有鄴城守將供狀,其私掘漳水致百萬黎民罹難,夷三族亦不為過!”
曹芳不敢正視曹爽,帶著顫音道:
“總,總得讓太傅入城自辯,以視正聽吧?不然何以服眾?”
曹爽的死魚眼地盯著曹芳,讓曹芳不自主地盡量地縮著身子,然后這才開口道:
“陛下所言,確實有理,那就請下詔讓太傅只身入城,自述其罪,以視正聽。”
“那,那依大將軍意,朕,我要怎么說?”
“交虎符,收黃鉞,繳節杖,只能讓司馬懿與蔣濟二人入城,不得有隨從跟隨,其部不得妄動……”
“就依大將軍所言。”
宮中黃門尖銳的聲音很快響起,宣布了曹芳的旨意。
司馬懿聽聞圣旨,顫巍巍地叩首:
“臣,遵旨!”
然后吃力地扶著膝蓋起身,凍僵的腿骨發出咔吧裂響。
“仲達,此詔非出圣心!”
蔣濟看著司馬懿準備聽從詔令,不由抱住他,勸說道:
“此時入城,不啻棄兵刃自縛于人。”
司馬懿抬頭,看向城樓那一抹明黃衣角,沉默了一陣,這才緩緩地說道:
“吾深受文皇帝與先帝重恩,二度托孤輔政,若是此時聞詔令而不從,與那逆賊何異?”
這時,只見譙縣厚重的城門突然有了動靜,咔咔開啟半尺。
蔣濟看著緩慢走向城門口的蒼老身影,心中悲憤莫名。
一股朔風猛烈卷了過來,吹落了司馬懿的官帽,露出稀疏白發。
蔣濟只覺得臉上一陣冰冷,細細的雪粒子不斷地拍打著他同樣蒼老的面孔。
抬頭看看天空,日頭不知何時已經隱入了黑云之中。
正始十年冬日的第一場雪,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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