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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的日常 1.255 擊鼓辱曹
謂“閱試音節”,便是大會賓客前,排練測試。眾鼓史需依次受閱。且還需更換鼓史之服:“岑牟單絞”。注曰:“岑牟,鼓角士胄也。”岑牟,鼓角吏所戴頭盔。單絞,蒼黃色單衣。便是后世演出服。
禰衡乃河北名士。自當褒衣博帶,革履高冠。便是高朋滿座,大雅之堂,亦有一席之地。豈能身穿岑牟單絞,有辱斯文。時下,非但鼓史需更服,凡樂伶皆有演出之服。或艷麗、或嫵媚、或詼諧、或滑稽。總之,博人一笑。
隨行同伴,各自裝扮。唯有禰衡正襟危坐,無動于衷。名士風范,高人一等。同伴竊竊私語,不敢多言。
通常,閱試音節,多由府中屬吏。不知何故,今次乃太保長子,衛將軍曹孟德,親自閱試。
樂伶,依次登堂,各自試音。
聞屬吏呼名。禰衡振衣起身。昂然入內。
堂內,榻案皆已列畢。中置博山銅爐,霧氣氤氳。府中婢女,蒼頭,屏氣凝神,各就各位。
曹孟德,居高下問:“堂下何人。”
“鼓史禰衡。”禰衡朗聲答曰。
“鼓樂何名。”
“曲名《漁陽》。”
“且擊來。”
《漁陽曲》,又稱《漁陽摻撾(cāno)》,亦稱《漁陽摻撾》。禰衡揚枹(槌)擊鼓,“淵淵有金石聲,四座為之改容”。更加禰衡,“容態有異,聲節悲壯”,“聽者莫不慷慨”。
一鼓罷。余音震耳,嗡嗡作響。
曹孟德只手撫面,不料竟留淚痕。
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聞漁陽一曲,曹孟德感同身受:“此乃英雄曲也。”
不置一語。禰衡翩然而出。
徒留曹孟德,不勝唏噓。
甄都多夜宴。此與時人餐制,息息相關。誠然,關門閉戶,內城往來,掩人耳目,亦不與民爭道。太保府內,枝燈高懸,富麗堂皇。與會嘉賓,齊聚一堂。太保位高權重,能見一面,已是難能可貴,待客之道。舉杯淺酌,便起身入赴后堂。
眾人起身恭送。
稍后,乃由太保長子,衛將軍曹孟德,代父盡地主之誼。
觥籌交錯,換盞推杯。聞輕歌曼舞,聽溢美之詞。“眾星拱北,萬水朝東”。亂花漸欲迷人眼,酒不醉人人自醉。由儉入奢,利欲熏心,無人幸免。
“將進酒,乘大白。辨加哉,詩審搏。放故歌,心所作。同陰氣,詩悉索。使禹良工。觀者苦。”
曹孟德,遂命禰衡,登堂擊鼓。
“(禰)衡進至(曹)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裝,而輕敢進乎?’
衡曰:“諾。”
于是先解衵衣,次釋余服,裸身而立,徐取鼓史之裝著之,畢。復擊鼓而去,顏色不怍。
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我。’(改摘自《后漢書·禰衡傳》)”
滿座賓客,無不冷汗直流,各自訕笑。
見曹孟德,談笑自若,這才稍得心安。一場大宴,終不至不歡而散。
豈料,不出三日。會賓客大宴,禰衡“裸身擊鼓以辱曹”,甄都人盡皆
知。更加有心人,推波助瀾。乃至禰衡,聲名大噪。然曹孟德,卻相形見絀。
便有心腹,任城相衛茲,勸殺禰衡:“孟子曰:‘圣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周禮》又日:‘刑亂國用重典。’今朝廷都甄,天下三分。狂士如禰衡,殺之‘以一警百,吏民皆服’也。”
衛茲世家公子,又久隨曹操。遂不如荀彧、程昱,足智多謀,然謙謙君子,忠義兩全。素為曹孟德所深敬。
另有東郡太守夏侯惇,山陽太守夏侯淵,亦各自上疏,請殺禰衡以泄憤。
曹操回書,好言寬慰,一笑了之。
心頭大患,乃呂布入寇。區區狂士,何足掛齒。
所幸,仲春之月,桃華水盛。四瀆八流,一夜水滿,枝津羨溢,填淤反壤。騎兵無從長驅直進,唯有迂回繞行。聲勢漸衰。
不等兗州郡縣,稍稍松氣。忽聞呂布攜數萬陳國弩士,北上入寇。先前,陳國弩士,不下數萬之眾。并陳國糧草輜重山積。皆為曹孟德所據。奈何尚未來及吞并。被呂布傳檄所奪。
終歸人心向背。明君賢相,雙雙遇刺。曹孟德突襲奪國,鵲巢鳩占。不思為陳王報仇雪恨,反將陳年舊案,大白天下。陳王之事,早有定論。先帝既往不咎,何須曹孟德,多行不義。陳國上下,皆敢怒而不敢言。
便在此時。忽得呂奉先手刃刺客,共祭先王,傳檄討賊。陳國上下,幡然醒悟。必是曹孟德與袁公路合謀。再加陳王太妃授意。數萬陳國弩士,悉投呂布麾下。
此消彼長,曹孟德悔不當初。
與先前南下逃亡路線,如出一轍。呂奉先,先攻陳留郡。
陳留郡中豪強大姓,與張邈、陳宮,千絲萬縷。不等呂布軍臨城下,便紛紛開城納降。
軍情如火,一日數報。
陳留若失,兗州必腹背受敵。
雷澤,衛將軍營。
中軍大帳。
曹孟德,面沉似水,若有所思。
甄都動蕩,郡縣騷動。時局突變。忽生傾覆之危。
曹孟德,竊以為。甄都,由甄都令荀彧守備,自當萬無一失。呂布竊據陳留,亦不過,以身為餌。春雨綿綿,麾下八健將,強弩之末。皆無法久持。
然,唯恐夜長夢多。尤其,甄都上公之爭,日漸激烈。朝野上下,皆拭目以待。若曹孟德戰敗,曹黨危矣。
蓋海可出矣。
心念至此,曹孟德正欲下令。
不料,便有軍士,帳前通報:“外有狂生,坐于營門,言語悖逆,請收案罪。”
左右神情激憤。曹操一亦怒:“禰衡豎子,殺之猶雀鼠耳。奈何,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將謂某,不能容之。”
“明公何不送與劉表,視當何如。”程昱諫言。
“善。”于是遣人騎送之。
臨發。眾人為之餞行,先供設于城南,乃更相戒曰:“禰衡勃虐無禮,今因其后到,咸當以不起,折(辱)之也。”及衡至,眾人莫肯興(起身),衡坐而大號(哭)。眾問其故,衡曰:“坐者為冢,臥者為尸。尸冢之間,能不悲乎(改摘自《后漢書·禰衡傳》)!”
聞者,無不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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