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歷鯤鵬的選擇

我們的冠軍 第三章 歷鯤鵬的選擇

歷鯤鵬的前半生是個悲劇，他并不確定此刻這個決定會譜寫喜或悲。

如果確定是喜劇才肯去做，那他的前半生就不會是個悲劇。他對足球的愛、不被人認可的努力、大廈將傾漏船將沉仍在通往深淵的路上奔跑直到剩下自己的……這些才是他前半生悲劇的根源。

雖然離開流傳著“解散哥”傳說的足球江湖多年，但歷鯤鵬清楚自己還愛著足球，現在既然決定再來一次，那便再來一次，縱是再赴深淵也無怨尤。

歷鯤鵬給楊帆遠布置了個人訓練計劃就丟下他獨自匆匆走向乒乓球館。好在楊帆遠也不矯情，立刻樂呵樂呵地練起來。對于楊帆遠來說，足球就是快樂。

歷鯤鵬這是要去辭掉乒乓球隊教練工作，從此專注于足球。

他躲在這岳麓山腳被歲月輕輕一擱已是十年，還能浪費幾個十年？

既然決定不再躲藏，那我們的球隊就得立刻起航!

一個踢過中超的教練，一個天才少年，再加上一個來自北平專業俱樂部的超級天才，這樣的紙面陣容如果是在校園足球動畫片里頭，那就是拿到主角球隊劇本，鐵定要通向冠軍之路的。只是歷鯤鵬很清醒：就這？去踢省比賽都得妥妥輸成狗。

足球是世界第一團隊運動，不是動畫片。

歷鯤鵬和楊帆遠共同的致命缺陷恰恰是團隊！

前中超主力身份并不能確保歷鯤鵬成為一名優秀教練。要知道，媒體能數出來一堆名字——當球員是世界級，當教練卻是坨翔的。

目前中國最好的校園足球教練是李健強，他出自留學巴西的升氣寶隊，也是歷鯤鵬在紅星時的隊友。

李健強帶的濱城遼東路小學這些年為中國青少年國字號隊輸送了不少人才，他在接受采訪時就說過，“我的成功得歸功于自己在職業生涯中充當的是團隊型角色。”

而歷鯤鵬的職業生涯卻恰恰相反。當年，他是被紅星從地方隊挖來的新星，結果既融入不了老紅星團體，又跟留洋回歸的升氣寶系成員不對付，成了球隊獨狼。

幸好還有個章然肯與狼為伍。只是命運弄人，兩人職業生涯都混得挺慘。章然是從天才到毒瘤，而歷鯤鵬竟是加誰誰解散！

曾經是中超傳奇球隊之一的紅星解散了……

沖超成功的思明南獅體驗了一把中超一年游，然后降級解散了……

中超球隊荊門硅谷解散了……

甲級球隊徽州十方倒閉解散了（歷鯤鵬還沒來得及出場亮相）……

“解散哥”歷鯤鵬自此在中國足壇消失。

在躲起來這十年里，歷鯤鵬與足球的唯一關聯只是陪楊帆遠一對一練習。歷鯤鵬很清楚他的團隊屬性就算有，也早被曾經籠罩他整個職業生涯的解散噩夢給耗得差不多了，更何況他心里頭現在還扎著個巨型心魔——隨時都可能給團隊帶來毀滅性打擊。

楊帆遠的問題也不小。除了跟歷鯤鵬一對一，小家伙就沒跟其他人踢過球，更不要說上場哪怕踢幾分鐘比賽，他的團隊意識從何談起，至于戰術，那是啥？

當然，楊帆遠并非一無是處。首先，他用天賦和熱愛征服了歷鯤鵬；其次，楊爸打著向姐姐看齊的名義幫小家伙培養了堪比職業球員的正確飲食、運動習慣；另外，歷鯤鵬把自己的光熱全部傾注到小家伙身上，把小家伙的技術細節錘煉得極致，為他的成長打下了堅實基礎。

但這些只是能夠讓楊帆遠成為一個技術好的球員，而不是真正的好球員。誰知道小家伙會不會只是個訓練型球員呢？比賽，才是試金石才是天才催化劑。缺乏比賽這可怕的殤也許會在未來某天猝不及防地到來，給楊帆遠施以致命一擊。

這是歷鯤鵬無法回避地問題。他必須面對然后去解決。

歷鯤鵬曾經是個悲劇，可這一回，他希望是正劇。

至于“解散”？這次不管以怎樣的方式開始，不管經歷什么，都不解散！

歷鯤鵬一邊在心頭銘刻著宣言，一邊迅速地走進乒乓球館，找到主教練韋老師說明情況提出辭職。

韋老師安靜地聽歷鯤鵬講，始終微笑著，給人似乎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他沒有挽留歷鯤鵬，只是冷靜地陳述了“一二三……”。

韋老師是個優秀的乒乓球教練，盡管他的球員生涯并不成功，但能以一己之力把中雅附中打造成全國乒乓球名校，那肯定得有兩把刷子。

歷鯤鵬必須承認韋老師的“一二三……”確實刀刀切中要害：

首先，歷鯤鵬真正要結束的是他十年體育老師生涯。

校園足球冠軍之路可以依托于學校卻不能囿于學校。為了實現目標，歷鯤鵬必須要離開體制去組建自己的專業團隊，因為體制內的學校會成為專業團隊的掣肘。比如說你想為球隊招聘一個醫療專家，這個公辦學校就滿足不了。要知道，中國目前多數2000人規模的高中全日制學校就因為制度、編制還有安全等問題，連個校醫崗位都沒有，何況是你這一支只有幾十人的學校足球隊？

在當下的中國校園足球模式里，有個問題非常嚴重，那就是多數學校是把體育老師當球隊教練用，或者說隨便外聘個把教練湊數。

雖然這幾年國家在校園足球這一塊砸了不少錢，全國也已經擁有非常多的特色足球學校，并且足球特色學校的數量還在快速增長，情況看似喜人，但不容忽視的現狀是，絕大部分足球特色學校都沒有專業的教練團隊，很難實現向上輸送人才。

只有那些實質上是和中超職業俱樂部聯合辦學的學校才能培養出一些職業苗子，而那些學校倚仗的正是專業隊成系統成規模的專職教練、醫療團隊。

目前中國職業足球和國少國青的人才，基本上還是靠專業圈訓輸送，就像申城的許地才老教練那樣，圈一撥小隊員窩在申城尚陽島，進行長期封閉圈訓。在專業圈訓模式下，小球員們長期脫離學校導致缺乏文化素養而產生的后遺癥，這幾十年職業足球圈上演的那些讓廣大吃瓜群眾痛心疾首的戲碼已經上演了一出又一出，都把中國足球形象給帶到谷底了！

韋老師覺得，你歷鯤鵬真要想帶好足球隊，就必需用最快的速度跳出事業編制，組建自己的專業教練、醫療團隊通過與學校合作來實現共贏。

歷鯤鵬完全認同韋老師的觀點，他清楚足球隊比乒乓球隊更需要這樣的專業團隊，因為足球的對抗性決定了它的危險性。足球運動員更容易發生傷病，球隊必須在訓練和比賽中有專業醫療保障。別的不說，就說當初可謂是象征著中國足球未來的升氣寶隊，隊里幾乎一半球員就是毀于中國足球落后的醫療條件。每次章然他們升氣寶隊老隊員聚會，“因傷退役”就是個禁忌問題，誰都不敢提及，就怕場面失控。

歷鯤鵬明白，哪怕自己帶的僅僅是校園足球隊他是也絕不肯忽視球隊醫療保障能力的。可一個校園球隊就想搞定連全日制學校都搞不定的校醫問題，還想要把其他可能的足球成功元素都組合進來，那該需要多少資金，需要克服怎樣的困難？

跳出體制，組建自己的團隊來與學校實現合作共贏，這是歷鯤鵬只能做出的正確選擇，他必須親手結束自己這十年老師生涯。

其次，現在已經是8月底了，新學期馬上就開始，中學生足球聯賽的新周期也即將到來。不管中雅附中足球隊要參加的比賽是賽會制還是聯賽制，都不會有太多的準備時間留給歷鯤鵬了。

韋老師建議：歷鯤鵬必須果斷亮明自己前中超球星身份來招攬瀟湘乃至全國出色的學生球員，使他們能盡快轉學來到中雅附中，以盡早完成球隊組建工作并開展專業訓練。

歷鯤鵬都來不及震驚韋老師居然知道自己的過去，韋老師就講了“02年，100張5塊錢球票”的故事。那是一場紅星隊對陣南韓善舞隊的熱身賽，某黃牛錯估了星沙的球市，結果砸了N多球票在手里賣不出去。眼瞅著某黃牛眼淚汪汪的要賠掉底褲，出于同情，韋老師以5塊一張的價格向他買了100張請瀟湘師大體育系的同學們一起去看。而在那場比賽里，歷鯤鵬恰好打進了職業生涯首球。

韋老師還說，他對歷鯤鵬這十年來的裝逼行為非常不滿。一個前中超流星搞什么隱身裝逼簡直是讓人無法理解，他都不屑揭穿這種隱身裝逼行為。

韋老師毫不留情地釋放出一個殺傷技：就算歷鯤鵬亮明身份，恐怕倉促之間也吸引不到人才。畢竟現在瀟湘省最好的職業足球隊隊是瀟湘浪潮隊，盡管他們是在踢中乙，但是他們已經在星沙市與幾所學校開展了體教結合，收攬了瀟湘省絕大多數肯練足球的好苗子。跟瀟湘浪潮相比，歷鯤鵬在足球界的聲望，特別是史上最倒霉的傳說，對小球員是真沒有太大吸引力。

韋老師在講第三點時還放出了終極必殺技：星沙市知道歷鯤鵬躲在中雅附中的起碼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去北平找教練的中雅附中校長黃犁，另一個則是前面提到的某黃牛。

黃校長雖年近50，卻仍活躍在五人制野球場上，是個狂熱的足球愛好者。當初某黃牛的滯銷球票，黃校長也買過一百張，自然是看過歷鯤鵬踢球的。

你歷鯤鵬就是現成的教練人選，黃校長卻視而不見非要舍近求遠去北平找，你說是因為看不慣你裝消失嗎？恐怕是看不上你吧！咱們中雅大學附屬中學要挑戰的可是中國足球這種大BOSS，怎么滴也要找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主教練吧，能找個中超史上最倒霉？

歷鯤鵬這一下就直接被韋老師秒成了渣。他作為中超前主力隊員，要想獲得帶這支校園球隊的資格，竟還得主動去爭取，甚至有可能還要簽下不平等條約。好吧……玩足球的果然搞不過玩行政的！

歷鯤鵬是哭笑不得，他當然知道韋老師調侃的成分居多，他也打心底感激韋老師和黃校長沒有去圍觀、攪和自己的生活。但是這份感激，有些苦澀，還有些煎熬。

我們的球隊是要以結束體育老師生涯來開啟。而且，還是親手。

我們的球隊是要以解除消失狀態，宣布復出來開啟。而且，哪怕高調復出都未必有效。

我們的球隊是要以向校長承諾美好未來來開啟。而且，還可能被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