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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公孫 第七百一十八章 血泣(下)
馬蹄翻卷,弓弦驚響樹林,隱隱約約看到一前一后兩名斥候騎馬狂奔,周圍樹木都在他們身后飛快的閃過,又是一聲弦音在林間響起來,遮蔽陽光的樹林輪廓之中,跑在后面的騎士栽下馬來,戰馬也奔跑中悲鳴墜地。
“快跑啊——”中箭的曹軍斥候捂著胸口發出最后的吶喊。
大戰的火焰尚未點燃,冀州的一隅里,曹軍與北地的斥候已經先行發起了沖突,大戰開始前,往往人們會忽略徘徊在戰場之外的激烈殘酷廝殺。距離這片沖突的林野,逃出升天的曹軍斥候同樣身負重傷,大腿、手臂一處箭傷、兩處刀傷,鮮血還在不停的流,然后在一處原野墜馬倒下。
隱約間,他聽到有腳步聲靠近,掙扎著捏緊刀柄想要坐起身。
“你別動…我不是北地士兵。”
說話的是女聲,那斥候擦了擦眼睛上的血污,明媚的陽光之下,一名女子身形的輪廓朝他走了過來,“我這就給你包扎,挺住。”
嘶啦——
裙擺被撕扯出布條,女子之前也并沒有做過這種事,一只手使勁的按著對方傷口,另一面將布條給對方包扎。那斥候掙扎,想要坐起來,拉扯到傷口,暗紅色的鮮血直從包扎的布帛里滲透,涌出來。
女子眼淚滾出,拼命的幫他按住,帶著哭腔喊了出聲音:“你不要亂動啊…沒事的,血止住就不流了…你別亂動,別坐起來。”
“…活不了了……”
那斥候年齡不過十八,還有些稚氣未脫的臉上蒼白的嚇人,他顫抖的掏出一枚令牌遞過去,聲音虛弱到了極致,“……你口音許都的吧……幫我一個忙,把這個帶上,替我傳訊……公孫止大…大軍已過武邑,前軍抵達廣……川…”
“我替你傳話,你別說了,好好在這里躺著,很快就有人來救你。”曹妤看著他,不停的安慰。那斥候只是笑了一下,“你…真好看…”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子臉上,然后黯淡了下去,半舉的手無力的墜在地上,生命的氣息從他身上抽離了。
女子看著一動不動的斥候哭了出來,片刻后,拿起那枚令牌,騎上死去的斥候馬匹,擦了擦眼淚,一抖韁繩輕喝:“——駕!”策馬朝東面飛奔過去,下一刻,已越過了前面的山坡,林野、小河如長廊畫軸般延伸去了她身后,不久,她聽到了號角的聲音,以及戰鼓在遠方擂響。
嗚嗚嗚嗚——
密密麻麻的軍陣在她視野之中蔓延排開,巨大的白色旗幟上面,能清晰的看到上面的惡狼在風里扭動,變得栩栩如生,張牙舞爪。它的下方,是轟轟轟……的無數馬蹄聲在地上徐徐前行,與之相對的另一邊,是同樣整齊的黑色狼旗騎兵陣列,煙塵在翻騰前行的鐵蹄下卷上天空,大片大片的左右延伸開去,將人的視野擠的滿滿當當。
在更遠的后方,曹妤在山上看到了數丈高,像箭塔一樣的建筑已經在工匠手中迅速組裝,立了起來,“那是什么…能不能不要打啊…”
戰鼓聲持續傳來。
咚!咚!咚!
整齊的鼓聲在響起原野之上,拉動的數量轅車齊頭并進,而他們前方浩浩蕩蕩的軍陣前后左右蔓延開來,整齊的腳步濺起塵煙彌漫在一道道前行的人影之間,不時有傳令騎兵穿行過去,高亢的喊話聲一陣接著一陣,七萬多人的行進散發出十幾萬兵馬的威勢,寫有‘曹’字的大旗在風中招展,一輛四匹戰馬拉動的戰車頂著華蓋在左右虎豹騎拱衛下緩緩駛出。
一身戎裝的曹操拄劍站在上面,閉目養神。
曾幾何時,這樣的場面讓他想起許多年前對陣舊友袁紹時的情景,那時候的他手中不過五萬人,對面是二十萬,如今他手中有七萬兵馬,對面只有十萬,但那十萬之中,有多少是百戰之士,心里很清楚,東西兩個戰場,少說也有七八萬在這里面。真要打這一仗,就如當初那般,并沒有多少把握,可不打,那自己辛苦了大半輩子創下的基業,豈不是給他人做了嫁衣?
“主公,那邊有人獨騎到了兩軍之間。”許褚騎馬靠近看向對面:“好像是公孫止那廝,要不要讓夏侯將軍過去,射他一箭。”
曹操睜開眼睛,看到一身著黑色鎧甲,白絨狼領的獨騎在遠方等他,便是輕聲開口:“過去。”
“主公不可,那公孫止狡詐無比,當心暗中使壞。”一名近侍連忙勸阻。
“過去!”
老人陡然怒喝,將倚天在拄的發出緄囊簧嘞臁!拔也懿僬獗滄踴姑晃肪騫依矗移衲懿蝗ィ胰白琛斃眈壹矗壞萌眉莩檔氖孔涔ィ翟齠胺降惱罅蟹追茲每覽矗懿倩毓罰韻胍吹拇笈腫雍瘸猓骸安揮酶矗
聲音被風傳去遠方,兩軍之間將士沉默的看著戰車緩緩來到中間,在距離三丈的位置停了下來。對面,黑色的戰馬已有了老態,看到舊主時,忍不住嘶鳴兩聲,搖搖欲試的擺動鬃毛,而上面身形高大的騎士只是沉默的看著八年未見的故人,待到對方停下戰車,他緩緩拱了拱手。
“丞相……老了。”
“哈哈……公孫正當壯年,卻是為何早生白發?”倆人互望的目光里,曹操笑著說了一句,也隨后沉默下來,走到戰車前面,抓著防柵,笑容漸漸收斂:“這天下誰不老不死?可天下未定,百姓不能安生,操就不想服老!”
公孫止搖了搖頭:“不服老又怎樣,就如丞相所說,我正當壯年,可丞相老了,就算今日我不南下,當你故去,我還是能殺過來,到那時,就不是這番景象了,或許那時候,我連曹丕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丞相明白嗎?”
“明白啊…你是念舊的人,操如何不明白。”老人緊抿雙唇,斑白的胡須在風里微微撫動,“可若換做你辛苦打下的基業,被人逼迫交出,公孫可愿意坐以待斃?”
“魚死網破!”
“是啊,我曹操也是這種人,寧可為身后基業隕身,也不愿眼睜睜的送給別人。”
明媚的天光有些刺人眼眸。
遠方,一匹快馬沖入下方戰場邊緣,徘徊警戒的游騎發現了對方,就要靠近時,發現竟是一名女子,就在此時,對方扔來一枚斥候令牌,不等那游騎反應過來,曹妤使勁夾了一下馬腹,不管不顧的直接朝兩軍交戰的中央地帶瘋狂的沖刺而去。
曹軍左翼五千騎兵其中一千是虎豹騎,而統領曹純此時正眺望那邊交談的身影輪廓,其實很大程度來講,他是最不愿看到兩邊發生戰事,但正如族兄曹操之前所說——世事無常,兵強馬壯的公孫止已經達到了君臨天下的資本,中原若是不臣服,便是絆腳石了。
“希望大兄能和首領談妥…”
他嘆口氣的時候,附近有人喊道:“統領,快看那邊,好像一名女子。”此時,陣中已有騎兵挽起弓箭對準了突如其來的單騎,曹純轉過頭看了一眼,連忙大叫:“不許射箭!”隨后,提槍沖了上去:“清河——”
然而女子并沒有理會側后方傳來的人聲。
陽光照在冷漠的臉上。
“丞相真的,不再考慮了?如今我也到四十出頭,不想再拖下去了,該打的仗,就在我這輩子里打完,給后輩們一個安穩太平的國家,給這天下百姓安身立命的土壤,拖的越久,就會有更多的人死。”
曹操臉上保持著笑容,只是這笑容已經變得極淡了:“公孫的自信就來自身后這支百戰之兵?”
“還有西路的溫侯和徐榮二人兵馬,丞相覺得僅憑張遼等人可否抵擋?”公孫止的聲音低沉下來,隱約聽到馬蹄聲來,余光只是看了看,一勒韁繩緩緩策馬轉身朝陣中回去,“既然丞相意已決,那……就開戰吧!”
那一聲‘戰’字重重的落下,戰車之上的曹操緩緩閉上眼睛,艱難的揮了揮手:“回陣…準備開戰!”
風沒有停下,雙方奔跑的騎兵在陣前吶喊:“準備開戰——”的聲音里,蒼涼的牛角號,戰鼓聲同時響徹天空,二人一車,一馬轉去的方向,成千上萬的士兵在這一刻帶著巨大的轟鳴,齊齊壓下了盾牌,或拔出刀兵、長矛。
“爹——”
“——公孫都督!”
在兩人回陣的半道,突兀沖來的女聲響起在兩軍之間,那身破舊的衣裙,清瘦的臉頰在這猙獰,散發金鐵氣息的軍陣前頗為顯眼,無數的目光之中,唏律律一聲,戰馬勒停下來,女子朝轉過頭來的倆人大喊:“清河求你們,能不能要再打仗了啊……”
“清河…”
曹操看到數月不見女兒此時蓬頭垢臉的模樣,心都抽了一下,身子緊緊貼著木柵叫道:“清河!回來——”
女子站在沒有回應,只是對著焦急的父親露出一絲微笑,隨后,她看去那邊停下來的公孫止,輕聲道了一句:“公孫都督。”
“你是丞相之女,我聽王朗提起過你。”公孫止點了點頭。
曹妤看著他只是笑了一下,臉上多了些許色彩,“都督還記得許多年前來曹府做客嗎?妤一輩子都記得,那時候聽說都督為阻止我父親濫殺無辜,特地從北地千里迢迢趕來,那時候妤覺得將軍里面,不只是有好殺的武夫而已,還有像你一般堂堂正正,心系百姓的英雄豪杰,當得知我父親要把我嫁給你時,好幾晚妤高興的睡不著覺……”
對面,公孫止皺起眉頭,抬起手指著曹軍陣列:“你父親叫你,回去吧,兩軍交鋒,丞相談不攏的事,你更談不了。”
然而,那邊女子在馬背上只是搖搖頭。
“……你拒絕結親,我有段時間真傻……跑出來后,就看到都督的兵馬南下,真的好威風啊,許許多多的百姓都在你的鐵蹄下瑟瑟發抖、朝不保夕……一個不到兩歲的孩童,與別人交換吃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大兒子和老伴兒死在當初冀州之戰,如今才過去多久啊,她和小兒子也死了。”
散亂的頭發下,她眼眶濕紅,伸手擦去,聲音哽咽:“妤只是一介女子,自然談不來軍國大事,也沒有辦法阻止,但只求都督和父親能低下頭,憐憫的看一看活在你們腳下的百姓啊,他們也都是爹媽生養的啊——”
閃著淚光的眼睛在這嘶吼聲中,終于有水漬滾了下來,曹妤吸了吸鼻子,望向那邊的憑欄望來的父親:“爹,妤兒記得小時候,你抱著大兄和我常說要做一個漢臣,還要做一個開疆擴土的征西將軍……如今大兄已不在了,父親也不是當年那個父親了,他心里裝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清河…你在說什么,你趕緊回來!”曹操眼眶也紅了起來,揮手吩咐士兵:“把車趕過去!快啊——”
曹妤垂著臉搖了搖頭,當抬起臉時,含著眼淚看著朝這邊趕來的父親,又看了看那邊的公孫止,痛心的笑了笑:“都督也變了,變得不再是護我漢人百姓的那個人了,妤年少時心中那個粗野豪邁的男人不在了……我的夢也該醒了。”
劍柄緩緩抽了出來。
曹純騎馬狂奔而來,南面,戰車飛馳,曹操瞪大眼睛,抓緊了手中倚天劍,就連最近的公孫止也忍不住縱馬沖了過去。
“愿都督心想成事……”
最后的聲音里,女子看著三人奔來面帶微笑,白皙的脖子上,隨劍鋒劃過一道長長的紅痕,“愿……這大漢天下將來不再有戰爭,愿百姓不再流離”
猩紅流淌下來。
“我的清河啊——”戰車之上,老人看著女子墜下馬來,聲音變得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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