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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西歸 第六十章 云泥
李落有些意外,笑著上前將程曦拉進院子,問道:
“不是說待一切收拾妥了,過幾日再請你來坐坐嗎?怎得今日就來了?”
程曦原本臭著一張臉,聞言一愣,奇怪道:
“什么時候說的?我都不知你竟搬了呢!”
李落聞言也是一愣,不由回過頭去看程時。
程曦便猜大概是程時將話給吃了。
她狐疑地看著程時:
“四哥,你今兒又不用去衙門么?”
程時睨了程曦一眼,不理她,轉頭對李落道:
“你作好了便讓人去府里說一聲,去衙門遞信也成。”
李落點頭道好,程時便大步走了。
被全然無視的程曦不由皺著臉哼了哼,繼而轉頭問李落道:
“你何時搬得家,怎的也不讓人來告訴我一聲?我好帶人來給你幫忙呀!”
李落將程曦請入屋去,笑道:
“前幾日祖父漸有好轉,我便打算慢慢地將物件搬過來。碰巧昨日程四爺過來,見我有搬家打算,便索性找了人幫著一氣兒將東西都搬干凈了。”
程曦聽了一頭的汗——京畿衛的人向來干慣了抄家的活,想必搬家起來也很利索。
她不由嘀咕道:
“什么衙門,這也太閑了……四哥昨日過來做什么?”
李落道:
“說是上回那些字畫得了人眼,想長久定下去,問我可有意愿。”她微微一笑,“若是我愿意,倒也不需出面,只需將字畫交由他打理便行。”
程曦不由一樂:
“嘿!那可是個人傻金多的主!”
李落搖搖頭,為程曦倒了杯水:
“倒并不是,聽說是個做文玩字畫生意的,想讓我取個名號出來冠上。”她將程時帶來的澄心堂紙攤開,“……連紙墨也一并換了,故而今日程四爺又專程送了紙墨來。”
程曦腦筋拐了拐,不由“嘖”了聲:
“無奸不商呀……先前還當是個傻子呢!”
她想了想,卻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李落從前都是冒著李寐的名聲出字畫,后來又干脆不落名款,倒遠不如取個玄玄乎乎的名號出來糊弄人——世人不都喜歡這一套嘛,越是不識真面目,便越是覺得高深。
按程時的話說,誰還嫌銀子燙手不成?
她不由興致勃勃地給李落出主意:
“你說取什么名兒好?居士?還是叫個什么子?要不生啊、老啊的,也成!”
李落讓她說得失笑,心底卻也有些躍躍欲試。
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討論了半日,程曦想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名號,到最后都沒給李落取出個正經的來。
她將補品留下,臨走時道:
“待我回去找個有學問的請教一番,定給你想出個流芳千古的名號來!”
李落不理程曦的貧嘴,笑著送了她出門。
回到屋子,見拂冬正在收拾程時送來的紙,李落便道:
“我來罷,你無事便去歇著,先將頭養好了。”
拂冬小心翼翼地將澄心堂紙一張張整齊疊好,道:
“奴婢哪有這么嬌貴!”她直起腰舒了口氣,“小姐,這是不是上回咱們在齋見到的那種澄心堂紙?”
李落點頭走到桌案后坐下,手指輕輕拂過堅潔如玉、細薄光潤的紙面。
拂冬便嘆道:
“那可是價比黃金之物啊……程四爺當真舍得!”
這是唯一論張賣而不是論刀賣的紙,五兩銀子一張。而拂冬這樣的丫鬟,也不過三五兩銀子一個。
李落想起程時將紙往桌上一丟:回頭將畫賣了,這銀子虧不了!
他以為落筆成畫就不會出錯嗎?若有一絲不慎,只怕整張紙便要廢了。
……還真是相信自己呢。
卻聽拂冬感嘆道:
“小姐,程四爺不僅收拾了那姓周的,還請了大夫與婆子照料老爺。他堂堂五品大人,又幫您賣字畫,又幫咱們搬家,如今還送來這般金貴的紙墨……雖先前瞧著脾氣不好,未料卻真真是個大好人呢!”
李落垂眸凝視紙面,忽然道:
“你去歇著罷。”
拂冬還想說什么,但她看了看神容沉靜的李落,到底還是退了出去。
李落輕輕撫過紙面暗紋,閉上眼在心中自誡。
俟河之清不可待,云泥異路不可期。
容潛立在院中,看著那扇早已絹布脫落的雕花門。
八歲前他住在金陵府,每每去找父母時都要跑到門外大聲喚他們,然后母親便會笑盈盈地走出來,讓他莫要淘氣,父親卻常在屋里笑著喚他進去。
昭和帝在他八歲時登基,金陵的蘇家也在他八歲那年搬進了京中的承恩侯府。
自那后,他便日日站在這扇門外,看著大夫背著醫箱進進出出,看著母親愁思幽結地自門后出來,對他輕聲道:
“潛兒乖,待你爹爹好一些,咱們便帶你去相國寺玩。”
他的父親再也沒有好起來。
九歲離京后,他也沒有再回到過這個院子。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裴霖走到容潛身后,道:
“爺,那邊又來請您。”
容潛冷冷道:
“侯爺醒了么。”
裴霖聽不出他的喜怒,只得硬著頭皮道:
“是侯夫人派來的,說是請您過去說話,卻沒說侯爺有沒有醒。”
裴霖的說著,不由心下微鄙。
昨日魏氏派人來請容潛,說是承恩侯蘇靖醒了要見他。然而他們回來后卻被蘇二太太楊氏攔了下來,說承恩侯剛睡過去,讓容潛先去見魏氏。
容潛沒有理會她。
后來他們又來請了幾回,總是讓容潛去見魏氏,卻只字不提承恩侯是否醒來。
容潛靜立片刻,忽然轉身大步離開。
裴霖愣了愣,忙急急跟上。
他們穿過兩座院子,卻在二門處迎面遇上一個錦袍白面的公子哥兒,身形微腴,眉目肖似楊氏,正是蘇鐸的兒子蘇沛。
容潛放緩腳步停下。
蘇沛蒼白面上帶著一絲宿醉后的困乏與略微潮紅,腳步虛浮,衣擺微皺。
他見了容潛,先是愣了愣,繼而露出絲嘲笑:
“這不是咱們的世子么?”他晃著身走到容潛跟前,“今兒什么風,居然把你吹回來了?怎么,老東西不行了?喊你回來做侯爺么!”
酒氣混著一種莫名的味道,直直朝容潛噴去。
容潛垂眼看著蘇沛。
血不華色,精爽煙浮,目不守魂……與文王服了寒食散之后的模樣無異。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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