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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劍人 三百一十五、還童之鄉
小枝從正上方掉落,落在一洼淺水中,飛濺出的水花灑在旁邊的孩子身上。他們紛紛躲閃,手里的木頭玩具也掉在地上。
小枝定睛一看,發現那些玩意兒有點眼熟,可不就是三尸教的尸魂針、定魂鈴嗎?不過,真正的尸魂針、定魂鈴都是純銀的,而他們手里的是木頭的。
木頭鈴鐺沒有鈴舌,也不會發出聲響,咕嘟嘟地滾到小枝腳下。
她低頭把鈴鐺撿起來。
旁邊嬉鬧的孩子們,忽然停下來看著她。周圍靜悄悄的,環境與外面相似,密林濃蔭,微微泛寒。
“你是誰?”過了會兒,一個男孩兒越眾而出,質問小枝,“你是怎么進來的?”
這男孩兒穿著古樸的衣衫,濃眉大眼,容貌氣質都很普通。他與其他孩子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手中的鈴鐺是純銀的。
“我是小枝。”小枝老實回答,“你見過詩皎祭司嗎?是她帶我進來的。”
濃眉男孩同其他孩子低語幾句,小枝都聽得一清二楚。
“有祭司來過嗎?”
“沒有。”
“你們記得詩皎是誰嗎?”
“好像是個女娃,被花祭司帶來的!”
“對,長得挺白凈的。老大當初還說要娶她當媳婦兒。”
濃眉男孩聞言微動,對小枝道:“你跟我過來。”
小枝好奇地跟著他走。
其他孩子都圍在她身邊,時不時拽拽劍匣,扯扯頭紗,很大聲地議論她。
“好奇怪啊,她這樣看得見路嗎?”
“哼,裝模作樣。”
“但是那個頭紗好好看啊,等會兒撕一片下來好了。”
小枝聽得滿肚子火,只想把他們一個個釘在樹上。
濃眉男孩走得很快,他從水洼邊走向一片密林。林中看不見天空,地上透出尸氣,濃郁的毒瘴籠罩在附近,但孩子們卻像沒感覺到似的。
小枝有些警惕。
這些孩子看起來是凡人小孩,但肯定不是。他們比詩皎活得更久,不受毒瘴影響,常年盤踞在水底的小世界中,穿著秦時的衣服,很可能與最初來南疆躲避戰亂的一批人有關。
小枝想知道,他們所說的“老大”是誰?
“到了。”濃眉男孩到一處茅屋前,敲敲門,大聲道,“老大,有上面的人來找你!說是詩皎祭司帶她來的!”
茅屋被拉開一條縫。
“咳咳……”里面傳出咳嗽聲,十分羸弱,辨不清男女,但應該也是小孩。
“咳……請、請……進來……”
里面的人斷斷續續地說。
小枝看了一眼濃眉男孩,他指指門內,做口型道:“快進去。”
小枝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茅房里面和外面完全不同,里面金碧輝煌,財寶遍地。各種珍貴的靈玉、寶珠,法寶、仙劍,都隨意地扔在地上,堆積成山,簡直就像把多寶堂的財寶大殿翻過來搖了兩下似的。
叮鈴——叮鈴——
定魂鈴的聲音響起,小枝立即按劍。
“咳咳……我在這里。”那個小孩的聲音又出現了。
小枝循著鈴聲的方向找去,終于在幾座靈芝山中間,看見一張小小的玉榻。榻上架了紗帳,紗帳上綴著珍珠,朦朦朧朧地映出一個掙扎著撐起床的身影。
叮鈴——
又一聲鈴響。
細弱的手,慢慢掀開紗帳。
里面坐著一個病弱的男孩,和小枝差不多大,白凈俊秀,略顯女氣。
他眼中無瞳,一片深黑,看起來十分嚇人。
他問:“你是誰?”
小枝反問:“你又是誰?”
男孩咳嗽幾句,模糊地說了幾個字,小枝根本沒聽清。
“什么?”
“咳咳……咳咳咳……”男孩俯下身,咳出血來,手緊攥著紗帳,眼睛看向旁邊的靈芝山。
小枝恍然,跑去給他取了根靈芝。他把靈芝吃下去之后,臉色好看多了。
“詩皎祭司,我知道,她回來了。”病弱男孩道,“你是她的……?”
“好朋友。”小枝說。
男孩笑道:“那就在無底澗玩幾天再走吧。我是這兒的澗主,當盡地主之誼。”
小枝心下警惕,不敢應他。
“詩皎在哪兒?她帶著花欲曉祭司的信物而來,是有事相求。”
澗主點點頭:“我知道的。但是這跟你留下作客,又有什么關系呢?我想招待的人是你。”
小枝越發警惕。
她自認沒長成人見人愛的模樣,對方這么熱情肯定心里有鬼。
“咳咳……”澗主又開始咳嗽了,他掙扎著合上簾子,“我馬上更衣起來,帶你到處逛逛……”
他說著,又咳出一大口血。
小枝:“……”
小枝:“你還是先去治治吧。”
“治?”澗主在簾中換了衣衫,穿鞋走下榻,小枝連忙把自己以前用過的拐遞給他。
他搖頭道:“我還沒弱到這地步……”
說著就撲通倒地,鼻血亂流。
小枝把他扶起來,他拄著拐,小步挪騰著往前走。
“咳咳……咳!”他不停地咳嗽,小枝回頭一看,咳出來的血都流下一條道路了。
這也太恐怖了吧。
“我想先去見見詩皎祭司。”小枝一路都堅持道。
最后澗主實在沒法,就讓濃眉男孩帶她去了。
詩皎在另一座林中茅屋里,小枝進來時,她一言不發,只是笑,偶爾說點接的上話的語氣詞。
“詩皎,你沒事吧?”小枝傳聲問道。
詩皎根本不傳聲回她。
小枝知道她是被控制住了,于是假意同意澗主,在澗底游玩幾天,再設法幫詩皎脫困。
澗主非常高興,親自作陪。
無底澗中,景色十分單一,也沒有什么可玩的東西。小孩子們圍在一起,將木質的定魂鈴和尸魂針當成玩具,整天玩得不亦樂乎。
幾天閑逛下來,小枝發現這里真的沒有大人。
整個無底澗,大概有百余名孩子,都不超過十三歲。他們對小枝很排斥,但是小枝表演過一次御劍飛行后,他們就紛紛折服了。
這讓小枝越發疑惑——澗底與凡世根本沒區別,三尸教供奉的‘神’在哪兒?
變故發生在她來的第三天。
這三天里,她和澗底的孩子關系親近許多。于是在第三天晚上,她終于找到機會,說服守著詩皎的孩子離開。
“詩皎?”那孩子走后,小枝拿手在詩皎面前擺了擺,她沒有反應。
小枝撥開她的頭發,看見她頂心中扎著一根銀制的尸魂針。這根是詩皎自己的,小枝記得她針上有記號。三尸教的尸魂針不止能用在尸體上,還能運功扎進自己穴道,起到各種各樣的作用。
頂心這一針,應該是為了保持清醒。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小枝又拿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她的眼神微妙變化。
“好,知道了。”小枝把她扶起來,“你還清醒著就行。告訴我信物在哪兒?”
詩皎眼珠子一轉,看向自己的手,上面全是繁復華美的銀飾。
小枝端詳半天,終于發現有個銀花苞,可以通過真氣催發綻放。花苞里有個極小的芥子囊,囊中裝著三枚手臂長的血光金針,氣息陳舊,至少有萬載歷史。
小枝將三枚金針藏入袖中,扶起詩皎,御劍跑到自己掉下來的地方,然后開始往上飛。
但是……
“啊、啊啊——”她拖著的詩皎,忽然發出痛苦的聲音。
小枝停住飛劍,看了看她神色,又往下降了點。
降下去之后,詩皎的臉色好看多了。
她不能離開潭底。
小枝問她:“你身上有什么禁制嗎?”
詩皎眼神搖擺。
沒有?
沒有禁制的話,怎么會離不開這里……
小枝沒搞明白。
她見天色灰白,詩皎又是一副面無血色的樣子,只得將她送回去,再找找破解禁制的辦法。
這時候,茅屋外忽然傳出一陣喧鬧聲。
小枝跑出去一看,小孩子們都惶恐地亂跑,高叫著“澗主死了”,“老大病逝了”之類的話。
她大吃一驚。
雖然男孩兒病得挺嚴重,但是直接死了也太出人意料了。她本來以為那孩子是扮豬吃老虎的澗底之神呢。
正驚訝著,耳邊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小枝收斂神色,微微凝神,飛上天用定無觀觀察情況。
周圍的一切,好像突然靜止了。
孩子們跑到一半,抬起的腳沒落下;樹葉里飛出一只蟲,翅膀尚未張開。
天上的云月都一動不動。
一只巨大的手,從空中伸進來。它揭開了茅屋頂棚,飛快地捏著澗主的頭,把他提了上去,消失在天幕中。
小枝看得目瞪口呆。
緊接著,這只手又伸了進來,拇指與食指之間,小心翼翼地捏著個新的孩子。
這個新的孩子與澗主一模一樣,雙目無瞳,面孔陰柔。不過他看起來要健康很多,放到榻上之后,還能穩穩地坐著。
這只手將茅屋頂棚合上,小心地把屋檐擺正,然后消失在云層中。
手消失的一瞬間,所有孩子的位置都變了。他們都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玩定魂鈴和尸魂針。就像最開始,小枝遇見他們時一樣。
剛才哭喊著說“老大死了”之類的事情,就像不存在似的。
小枝脊背上涌起一股寒意。
這個澗底,也許真的有“神”。這些孩子,還有進入澗底的詩皎與她,都是澗底之神的玩物罷了。
小枝慢慢皺起眉,反手從劍匣中拔劍,然后深深吸一口氣。劍氣充盈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里,她全身上下只有酣暢淋漓的鋒銳之意,渾然不知外物,不解他心。
“離式,世主身!”
一劍朝天,筆直立起。
劍身映入小枝的面孔,瞳孔瞬間化作金色,飄蕩起絲絲縷縷的劍意。站定如鋒,出鞘如刃,飛入空中,濃郁的金色幾乎凝成實質。
鋒芒凝而不散,聚而不失。
小枝慢慢呼吸,緊繃的經脈開始舒展,涓涓細流似的劍意開始奔涌。金色從經脈中滲出來,浸透皮膚。
喇叭花仿佛消失了。
或者說,它和小枝終于是“一體”了。
“合式,世主身!”
小枝眼中金色飄蕩。
圣王者,世主之身。通神明,斷吉兇,決憂疑,辯陰陽,查變化之元機!
她透過這重金色,看見“天空”之外的世界。
有一個人影,搖晃不止,往里張望,看得很是專注。
小枝握緊劍,心中有股說不出來的情緒。
城主被關入歸藏時,建木上的人也是這樣高高在上、置身事外地看著嗎?
“離式,星虹!”
一劍清光破云,直射蒼穹之上。
黑色裂紋撕開,小枝握劍攥得更緊,仿佛要將劍柄壓入掌心。
她全身心蠹奔騰,眼中金色也漸淡,極利的劍光在蒼穹中穿了個洞,外面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哎喲我的鼻子”。
天空轟然崩塌,一塊塊墜落在地上,林中的樹和茅屋都倒了下去,小孩子們也橫七豎八地被壓著,但是沒人流血。
這時候,小枝再看那些孩子們,發現他們都是定魂鈴與三尸針所化,沒有一個真人。
整個小世界里,唯一的真人就是詩皎、澗主,還有小枝。
小枝躍出去之后,發現她本來呆的地方是一面鏡子,而且周圍有無數面這樣的鏡子,都倒映出不同的景象,有密林,有海底,也有荒漠古城。
此時,鏡面破碎,旁邊站著個男孩兒。
那男孩兒與小枝差不多高,竟然和澗主長得差不多,陰柔女氣,略顯病態。
“我、我的鼻子……我的鼻子!”他捂住臉,指縫間滲出血來去。
小枝一怔。
剛才……喇叭花是刺進他鼻孔里了!??
“我砍死你!!”小枝拔劍就殺過去,恨不得拿他的血洗劍。
對方倉皇躲閃,好幾次險些被小枝砍頭,最后手忙腳亂地拿了個鎮魂鈴,用力一搖。
小枝捂耳蹲地,胸口如遭錘擊,劇痛無比。
“哼!”對方冷笑一聲,整整衣衫,彈指消去臉上的血跡,“憑你也敢與我交手!要不是看在三尸教的份上……你和那個女人都要死。”
小枝搖晃著站起來,喇叭花靜靜地浮在她身側,她隨時按劍撐住身體。
男孩不管她,而是回頭從碎鏡廢墟里,撿出了澗主和詩皎。兩人都是小小的一個,活生生的,臥在他掌心里,看起來十分脆弱。
“合式,星虹!”小枝撐住身子站起,冷冷喝了聲劍訣。
一絲血光閃過,砍斷了男孩兒拿人的手。
離合為一式,剛才星虹一式,可一直沒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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