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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劍人 九十二、大雪困花
昆侖為西鎮神山,冰雪覆蓋,連綿不絕,被譽為天下山脈之始;融冰為川,東流入海,又被譽為天下水脈之始。山水往復,聚為王氣,所以它還是天下龍脈之始。
西昆侖神異之事頗多,傳說、野史無數,其中最出名的,還是三大至寶:不老藥、不化冰、不敗花。
長生不老,永凍不化,常開不謝。
無論哪一樣,都很好地滿足了人們對“永恒”的妄想。
小枝未修道時,就聽老乞丐說過許多昆侖神山的傳說。
“你可千萬千萬要想清楚了。”陸長光嘀嘀咕咕,“不老藥并非善物,吃下它的人,沒有不后悔的。”
小枝記起來,老乞丐講過一個關于不老藥的故事。
上古,羿的妻子偷吃不老藥,飛上月亮,從此不老不死,但永遠孤獨,只能與月桂、白兔相伴。
小枝認真思考過后,跟陸長光說:“那很好。”
“什么?”陸長光眉頭一跳。
“孤獨很好,后悔也很好。”小枝牢牢握住馬后頸的骨,駕馭它加速前行,“那是活著才有的情緒。”
陸有生曾對她說,有生皆苦,有念皆妄。
活著的人,都是痛苦的;生者的念頭,都是虛妄的。
不老藥所能賦予的,就是這樣痛苦又虛妄的“生”。
“但是那很好。”小枝看著空白一片的天際,喃喃說道,“那就已經很好了……”
十日左右,她終于看到了雪。
時值初春,地勢越往西越高,山路之上,鵝毛鋪地。放眼望去,不見一絲妖云,只有日暮時分勾出的幾縷淡紅。
小枝知道,這番靜謐的景象下,藏著無窮無盡的危機。
王獸無悌一改紋翦的激進狂暴,采取穩重守勢,大部隊很少出擊。
在他的指揮下,妖獸們建起了“大巢窟”。
“大巢窟”建在昆侖山腹之中,以放置鎮山石的大空洞為中心,將整個昆侖山當作妖族壁壘,筑起銅墻鐵壁。
“大巢窟”往上下四方擴張,像螞蟻的巢穴那樣蔓延,在短短幾月之內就將鎮北關侵蝕殆盡。
鎮北關如今是一片死城。
第一批人族修道者前往援救,看見城中空無一物,便貿然進去。卻不料,無數妖獸從地下鉆出,將他們全數撲滅。
此后,謝迢建立人族防線,用一個個避難所,對妖族占領區進行反滲透。
“安全路線經常會變。”前閻獄道長老陸長光說道,“你這老馬地圖有些過時,要小心啊。”
小枝點頭,把他的話記在心上。
黑馬帶著她避過交戰帶,到了“大巢窟”外圍。
這里是妖族占領區,但放眼望去,沒有一絲妖氣,因為妖群都盤踞在地下。
入夜時,下起了大雪。
小枝跟著黑馬,找到一處隱蔽的避難所。她下了馬,運起枯木訣,悄悄打開禁制進去。
之所以這么小心,是因為離昆侖越近,避難所維護越難。
小枝來的路上,已經見過不少淪陷的避難所了。有的是被散修占領,成為殺人越貨的黑店;也有的是被妖族攻破,里面埋伏著擇人而噬的妖獸。
幸好枯木訣最擅長裝死,每回遇到這種情況,她都能有驚無險地逃脫。
眼前的避難所不大,是一處簡陋的石屋。天窗開在厚厚的積雪之下,房身也大半陷入雪中,遠遠看去,很像個隆起的小丘。
小枝剛從天窗落下,周圍便響起“簌簌”幾道噴射聲。
她的手、足、頸同時一痛,瞬間被鐵絲絞成的鎖鏈纏住。她暗叫一聲“不好”,立即御劍出匣,先斬落手上鐵鎖,然后握住劍柄,橫劍破除喉上束縛。
“咳咳咳……!”她咳嗽著摸了摸喉嚨,提氣飛身,想要離開,卻被一個粗獷的聲音叫住。
“抱歉抱歉,我還以為是不速之客呢!沒想到是蜀山弟子!”
叫住小枝的,是個人高馬大的中年漢子,渾身肌肉虬結,看起來十分強壯。
他拿了把樣子奇怪的弩,弩身似木似鐵,光澤黑亮,放置弩箭的槽口紋著許多暗銀色符箓。
纏住小枝的鐵鎖,正是通過這把弩射出來的。
弩指著小枝,讓她心里升起一種被大型野獸盯上的毛骨悚然。
“冒犯了!”大漢見她滿臉戒備,連忙放下弩,收起鐵鎖,“我是借居此處的散修,見你無聲無息落下,還以為是什么歹徒,這才貿然出手……”
大漢自稱王橫,是昆侖山下的金丹期散修。妖亂發生時,他在地下洞府閉關,這才逃過一劫。
王橫給小枝道歉,姿態十分謙卑:“我和我徒兒幾經磨難,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處避難所,所以有些一驚一乍,請小友勿怪。”
小枝看起來十分年幼,且真氣微弱,一般金丹期修者都不會正眼看她。
但她穿了貨真價實的蜀山道袍。
避難所是蜀山的地盤,借居在這里的散修,當然不敢對屋主人不敬。
“你徒兒?”小枝好奇地問。
王橫高高壯壯的身子讓開了一點,他背后地上鋪了塊破毯子,毯子里睡了人,看體型應該年歲不大。
“真氣枯竭,又受了寒,已經神志不清了。”王橫面上似有憂色,“也不知我那苦命徒兒,能不能撐過這場大雪。”
“這里沒有丹藥嗎?”小枝問。
王橫搖頭:“我到的時候,都已經用完了。”
小枝也沒有辦法,她又不會醫術。
她同王橫隨口聊了幾句,沒有透露自己的來意,只說是在此處落腳,等雪一停就走。
大雪三日未停。
三日間,小枝一直在靜坐修行,也不怎么跟王橫說話。
王橫看起來越來越焦躁,似乎很想離開,但又有些不甘心。
他那個“徒兒”,整整三日都未醒過。
夜深人靜時,小枝會聽見毯子里發出含糊的哀叫,是小女孩兒的聲音。但是到了白天,毯子里又靜得跟死一樣。
第四日傍晚,王橫問道:“明日雪應該停了,小友要走嗎?”
小枝點點頭。
王橫似乎松了口氣。
他蹲在一旁保養弩機,小枝則悄悄走到毯子邊上,蹲下來看了看。
里面還真是個小女孩兒。她面色慘白,眼里布滿血絲,瘦得看不出人形,渾身上下一縷真氣都感覺不到,看起來十分痛苦。
小枝伸出手,想用枯木訣給她緩緩,沒想到一下就被她反握住了。
女孩兒手很小,瘦骨嶙峋,她一筆一劃地在小枝手心里寫道——“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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