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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752章臨谷
曹軍先頭部隊,已經出發。
曹操和荀彧,也隨后在中軍之中行進。
旌旗蔽野,甲胄鏗鏘,大軍迤邐而行,卷起煙塵如龍,匍匐在大地之。
中軍之處,曹操與荀彧并騎立于道側土崗之上。
左右親衛環伺警戒,人人都是神色肅穆。
曹操玄色大氅在秋風中起伏不定。他目視前方浩蕩軍容,忽然嘆了口氣,微微側頭,對著荀彧說道:文若,此番北向,直指太谷、伊闕,雖說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然昨夜觀星,心緒不寧,文若可有以教吾?
曹操很少會如此。
畢竟大軍已經出發,然后再說什么天象,多少有些搞笑……
可是考慮到曹操當下所處的環境,所承受的壓力,似乎曹操僅僅說天象,已經是極好了。
曹操的聲音不高,被秋風拉扯得似乎有些飄忽不定。
荀彧聽聞曹操相詢,略一沉吟,便是拱手答道:明公所慮,可是冀州?彧竊以為,驃騎用兵,詭譎難測。前番河內之失,其聲東擊西之策,可謂狠辣。今雖探得其偏師出現于冀南,然……焉知驃騎又在誘我大軍盡出,而后以逸待勞,或另遣奇兵,截我歸路,擊我虛處?
曹操聞言,目光微凝,點了點頭。他確實之前就有這方面的憂慮,經過荀彧這么一說,便是越發的清晰了起來。
佯攻?
不過曹操在思索片刻之后,便是哈哈笑了笑,用鞭梢遙指前方,文若所慮,不失為老成謀國之言。斐子淵雖說狡詐,然當下彼必防于汜水,而不在伊闕!天子旌旗立于關上,此乃陽謀,斐子淵必是不得不應!即便其分兵冀州為假,亦必防備吾從兗州過汜水,直撲其主營!至于太谷、伊闕,雖為雒陽門戶,然其地偏西,非彼目下首要之急所……況且……
曹操停頓了一下,鬢角的少許華發在風中飄飛,似乎想要脫體而去,況且先前吾等于荊北鏖兵,雖未竟全功,然大軍云集于此,調動便捷,正可借此之勢,明修汜水,暗度伊闕,疾趨河洛,斷其歸路!斐子淵縱有防備,亦或是佯攻,又能如何?
云層飄過,在曹操和荀彧的臉上身上,投下了大小不一,濃厚不均的陰影。
荀彧微微頷首,卻并未完全釋懷,片刻之后又是說道:明公廟算,彧豈敢疑?然兵者危事,不可不察其極。為萬全計,彧有一策,或可安荊州,護我軍側翼。
哦?文若速速道來。曹操轉頭看著荀彧。
荀彧也是伸手往南面點了點,說道:江東孫氏,虎視眈眈,久欲西圖荊州而不得。今驃騎主力北調,川蜀之兵雖奪江陵,然其勢已孤。明公何不遣一能言善辯之士,密往江東,許以重利?若孫氏愿出兵擊江陵,則我可允諾,事成之后,割荊南四郡予之,并淮水下游之地亦共分之!如此,孫氏必為所動,起兵西進。則驃騎川蜀分部危矣,也無暇北顧。如此,則我荊州壓力大減,亦可為我軍后路,使我軍可全力戰于伊闕河洛,勝算可增數成!
曹操聽罷,眼中精光一閃,撫掌道:善!以荊州為餌,驅虎吞狼!縱不能盡全功,亦可攪亂其后方,使其疲于奔命!便依文若之意,即刻遣使密往江東!此事……便交由文若親自遴選使者,務求機密穩妥!
屬下領命。荀彧躬身應道,寬大的衣袖在風中翻飛如蝶。
曹操仰頭哈哈大笑,戟指向前,文若,且看此番河洛之戰,究竟鹿死誰手!
荀彧點了點頭,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他望著遠處連綿的群山,那是太谷、伊闕的方向,良久嘆息一聲,明公……還有一事……這鄴城……乃根本重地,世子尚在城中……
曹操頓時擺斷,某豈能不知?!
曹丕在冀州,鄴城注定成為飛地。
如果說曹操不能及時連回,曹丕的命運自然堪憂。
可是如今曹軍上下,又有那個地方的命運不堪憂?
如果曹操去保曹丕,又有誰來保曹操,守豫州潁川譙縣等大本營?
曹操抬頭眺望,良久方是喟然而嘆道:文若,此番之戰……乃某與斐子淵決勝之機……若能破其伊洛,則扭轉乾坤有望……
荀彧默然片刻,也不再勸說曹操給曹丕安排什么退路,漢室傾頹,天下板蕩,若無非常之人,不能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今我軍雖疲,然將士用命,雖險,然奇正相合。但盡人事,各竭其智其力,成敗……付與天意可也。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啊……曹操目光變得幽深了些,冀州諸族,久懷二心。昔者袁本初在時,尚不能盡服其心,何況今日?斐子淵若取冀州,可服其心否?
這個問題,不需要答案。
冀州士族,譬如饕餮,貪得無厭。斐氏新政,欲奪其田畝,損其私利,彼等安肯俯首?屆時……曹操哼了一聲,如此,驃騎縱得冀州,亦是紛亂補休,難得安寧!斐氏若行新政,必遭士族反噬……若姑息縱容,則新政崩壞,天下離心。此乃兩難之局也!
這是曹操行此險招的基礎,因為曹操太了解這些冀州士族了……
當年是韓馥,后來是袁紹,再往后是曹操,而現在么,斐潛去了,就能一切順利,郡縣太平?
呵呵。
關鍵是曹操利用之前的戰斗,幾乎將冀州那些土佬的家底都刮空了,驃騎軍再想要刮的話……
但是如果不刮,驃騎軍的糧草,兵餉等等,又要從何而來?
這就是曹操的第二層的陽謀。
至于丕兒……曹操停頓了一下,便是淡然說道,昔日某長子歿,痛何如哉!然曹氏基業,豈是尋常之輩可承?丕兒若不能度此劫難,縱嗣之亦難守也。
這番話,曹操說得平靜,荀彧卻聽得心驚!
荀彧垂首不語。他想起多年前初見曹丕時,那個聰穎卻略有些陰郁的少年。如今要被父親親手推入煉獄之中考驗,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憐憫……
然而亂世之中,仁慈往往是最奢侈的毒藥。
誰不是在煉獄烘爐之中?
就像是曹操和荀彧當下,難道也不是已經沒有了退路?
此時此刻的曹操,將自己也化作棋子,投入這盤天下棋局。
曹操不再言語,兩人目光交匯,皆看到對方眼中那一抹無法掩飾的沉重與決絕。
他們心里都明白,這浩浩蕩蕩北進的軍隊,承載的已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勝負,更是他們政治集團最后的氣運與希望。
勝,則扳回劣勢,爭得喘息之機,甚至有望重整山河。
敗,則萬劫不復,再無卷土重來之可能。
前路艱險,強敵環伺,此去,實乃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軍沉默前行,山嵐呼嘯,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為這支走向未知命運的軍隊,奏響一曲悲壯的前奏。
或許在遠方的汜水關上,劉協還在做著天威赫赫的美夢,而真正的棋手,已經在為下一步的殺招落子布局。
明公,臣……先行一步……荀彧拱手而拜,他要另一部兵,前去攻打老對手,司馬懿所在的太谷關。
曹操點了點頭,還了一禮,預祝文若,馬到功成!
多謝主公!
荀彧也不再多言,調轉馬頭,下了土崗,往前而去。
很快,在中軍陣列之中,就分出了一隊人馬兵卒,打出了荀字的旗號,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曹操端坐在馬背上,看著荀字的旗幟,隨著地勢上上下下,在煙塵黃龍之中若隱若現,直至消失在視野之中,便是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臉上原本維持的輕松、平穩,也不由得松動垮塌了下來。
斐子淵……
曹操最后嘀咕了一句什么,但是已經沒有人可以聽得清了。
至于第三層的陽謀,那就要等斐潛能應對好前兩部分再說了……
曹操磕了一下馬腹,帶著護衛也從土崗之上下來,匯進了大部隊之中,往前行進。
三日后,太谷關前。
曹軍的攻勢已經持續了整整六個時辰。關墻下尸骸枕藉,鮮血將黃土染成深褐色,在秋日斜照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狗急了跳墻,雞急了上樹。
那么人急了,自然就是拼命。
就算是拆紙箱的小刀,也足以封喉。
別把人逼急了!
曹操現在就處于被逼急了的狀態……
曹操麾下也是有百戰精銳的,尤其是在被逼入絕境之后,見尋常手段難以擊破太谷關司馬懿的防御線,竟徹底拋開了傷亡顧忌,拿出了壓箱底的狠戾手段!
窮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歷史證明,一旦有人開始不要命了,即便是裝備再精良,武器再先進,都會有大麻煩。
督戰隊上前!敢有后退一步者,立斬無赦!
曹軍陣中傳來聲嘶力竭的吼聲,伴隨著數十顆血淋淋的人頭被長竿挑起。
那是方才沖擊稍緩、試圖后退的士卒!
血腥的威懾瞬間扼殺了所有怯戰之心,將恐懼轉化為瘋狂。
先登死士!披重甲,持利刃,上云梯!先登者,賞千金,封校尉!退后者,殺無赦!家族連坐!
重賞與酷罰并驅之下,數以百計的精銳甲士脫陣而出!
他們身披數十斤的重札甲,甚至有人僅著半甲以求敏捷,口銜鋼刀,一手持盾,一手瘋狂攀爬剛剛重新架起的云梯!
其動作癲狂,完全不顧太谷關城頭潑灑而下的箭矢與滾木礌石,眼中只有登上關墻!
不斷有人中箭、被砸落,慘叫著摔下,但后續者立刻踏著同伴的尸體甚至尚未斷氣的傷兵,繼續向上亡命攀爬!
那股決死的兇悍之氣,令人窒息!
瘋了!
比一個瘋子更可怕的,自然就是一群的瘋子!
定然有鍵盤俠覺得不可思議,畢竟不過就是一件衣服,不就是一個物品么,至于么,大不了罰點錢,反正不是罰鍵盤俠的錢,所以肯定沒關系啊,干什么要發瘋?若從未親身經歷壓迫,也未接觸過受害者的真實處境的鍵盤俠,往往會因共情缺失和知識空白而低估傷害。
認為欺壓、剝削不會讓人發瘋的,其本質是對壓迫傷害的認知產生了偏差……
簡單來說,就是三觀不正了。
這類人往往以是否立刻出現極端行為為判斷標準,卻忽略了壓迫的長期累積效應,很多受害者會先表現為抑郁、焦慮、自我否定等隱性心理創傷,而非即時發瘋。
正常的曹軍小兵,不敢拿小刀捅驃騎軍,但是發瘋了之后,那就敢見誰都劃拉兩下了。
而作為督戰的曹操直屬中護軍,他們太清楚怎樣去打開這個瘋狂的開關了。
更致命的是,曹軍陣后的床弩和殘余的投石機進行了近乎自毀式的急促投射!
不再追求精度,只求將最多的火力在最短時間內傾瀉到太谷關的垛口區域!
巨大的石彈呼嘯著砸中關樓,夯土的墻體劇烈震顫,碎裂的土塊四濺!
特制的重型弩箭,如同巨大的標槍,帶著凄厲的尖嘯,狠狠釘入垛墻,甚至穿透木制的城樓檐角!
這些弩箭和石彈不僅造成了直接的殺傷和破壞,更是嚴重壓制了太谷關守軍的反擊!
在關墻之上,司馬懿他臉色蒼白,甲胄上沾滿血污。
連日的激戰讓他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駭人。
低頭!小心石彈!!司馬懿的嘶吼聲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幾乎微不可聞。
他本人也被親衛死死按在垛墻之下,碎石塵土簌簌落滿頭盔肩甲。
他環顧四周,盡是慘烈的景象和傷亡的將士。剛才那短短一刻鐘的亡命搏殺,其兇險程度遠超之前整日的戰斗。
曹軍在絕境下爆發出的破壞力,超出了司馬懿的想象。他之前的部署,在曹軍這種不計代價、狗急跳墻式的瘋狂進攻下,確實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司馬懿心中不由得有些發沉……
若是那四門火炮還在……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強行壓下。現在不是后悔的時候。
石彈弩槍的攻擊稍微停歇,司馬懿便是急急推開了親衛,聲音因為焦急和吸入煙塵而變得沙啞,大聲嘶吼,快!礌石投放!準備火油!快!
他知道,決勝負的時刻就在這短短片刻!
然而,曹軍的亡命攻勢還是超出了太谷關守軍的防守飽和度。
幾處垛口,由于守軍被壓制得抬不起頭,竟被數名曹軍死士成功躍上城頭!
一名渾身浴血、面目猙獰的曹軍屯長狂吼著,揮舞環首刀劈翻了一名正要投出滾木的守軍士卒!
他身后,更多的曹軍甲士如同嗜血的餓狼,從這個小小的突破口蜂擁而上,瞬間就在城墻上開辟了一小片立足點!
堵住缺口!司馬懿目眥欲裂,鏘啷一聲拔出戰刀,親衛隊,隨我來!
他知道,一旦讓曹軍在城墻上站穩腳跟,形成擴大,整個防線都可能從這一點崩潰!
此刻的司馬懿,再也顧不上什么風度謀略,他如同一個最普通的戰地指揮官,親自帶著最后的預備隊撲向了最危險的突破口!
刀光閃爍,他與一名沖來的曹軍伯長硬拼了一記,手臂被震得發麻!
身邊的親衛與曹軍死士瞬間絞殺在一起,刀劍碰撞聲、怒吼聲、慘叫聲響成一片!
每一寸城墻的爭奪都變得異常血腥和殘酷。
司馬懿武藝并非是頂級的,只能算是一般,全靠親衛拼死護衛和一股不容后退的意志支撐。他格開一柄刺來的長矛,反手一刀劃開一名曹軍兵卒的咽喉,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臉!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對面曹軍士兵眼中那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毀滅欲。
司馬懿再砍了兩刀,殺退一人,便是不由得有些手臂發酸,氣喘吁吁。
殺!殺殺!
曹軍死士的狂吼,卻不絕于耳。
驃騎守軍也被激發了血性,長槍如林,拼命向前攢刺,試圖將登上城的曹軍推下去。
雙方在狹窄的城墻上舍生忘死地廝殺,尸體迅速堆積起來,滑膩的血污幾乎讓人無法站穩。
司馬懿感到呼吸艱難,體力在飛速消耗。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死亡的氣息,也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如果有一個判斷失誤,就可能導致全線崩潰,萬劫不復!
他甚至想到了之前他丟失的四門火炮……
若是此時此刻還有火炮在,又怎么會如此的狼狽?
這種后悔帶來的壓力,讓他不由得有些分神,而分神的代價又是在戰斗當中無法冷靜多線思考……
幸好,有驃騎守軍將火油傾倒而下,烈焰沖天而起。
曹軍后續的部隊被火焰隔斷,撲上關墻的這一部分,也在驃騎守軍的絞殺之下,被清剿完畢。
但是曹軍依舊沒有后撤休兵的意思,只是因為火焰而稍微后退了一些。
瘋了……司馬懿喘息著,這些家伙……瘋了……火油!火油還有多少?!
報!一名驃騎軍兵卒回應道,還剩五罐!
手雷,手雷還有多少?司馬懿又問。
還剩下十二枚……
司馬懿吞了一口唾沫,弓箭!再搬些箭矢上來!還有滾木礌石!快!這些瘋子很快就會再次進攻!
他強撐著站起身,環視四周。守軍士兵個個面帶疲色,有些人甚至靠著垛墻就能睡著。但沒有人抱怨,所有人都默默執行著命令。
前線抓緊時間休整!有吃的沒有?!大家伙相互分一分!司馬懿吼道,水!送些水上來!動作要快!
相互檢查!甲胄!刀槍!破損的,能換就換!
這些尸首堆在缺口!
腳底下礙事的都丟到關下去!
司馬懿發出一連串的號令,然后推了推頭上沾染血污的兜鍪,看著遠處山頭上的荀字戰旗,磨了磨牙,難道鬼哭隘口的失敗,又要在此地上演?
絕不!
司馬懿心中發狠,可是一回頭,看見周邊驃騎守軍的疲憊之態,心中又不由得有些發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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