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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699章褐蟒吞天血雨漫,驚雷破弈鬼哭寒
鬼哭隘,名不虛傳。
狹窄的隘口兩側,是刀削斧劈般的陡峭崖壁,雨水沖刷著黝黑的巖石,匯成一道道渾濁的小瀑布傾瀉而下。
隘口前唯一可供通行的山道,在雨水的浸泡下泥濘不堪,如同一條蜿蜒的褐色巨蟒。
而此時此刻,這條巨蟒正被鮮血和怒吼所浸染,仿佛吸飽了血肉就會活過來一般。
荀彧并未親臨最前沿的刀光劍影,他坐鎮在隘口遠處一處相對干燥的,臨時辟出的巖洞指揮所內,這里雖說視野受限,但也能清晰地聽到前方傳來的震天喊殺、兵刃撞擊以及傷者的哀嚎。
他的臉色沉靜如水,目光在粗糙的輿圖上不停地巡視著,顯示出內心的專注。
往來報信的傳令兵,不間斷的傳回前方的情況,也將荀彧的命令傳遞給前方的將領。
荀彧面對著輿圖,像是在下一盤無形的棋。
洞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洞內火把燃燒的噼啪聲交織。
時不時傳來某個人臨時的慘叫聲,但是因為距離遙遠,而顯得有些渺小輕微。
輿圖鋪在粗糙的石臺上,荀彧修長的手指正精準地劃過隘口左側一處被標記為甲三的石臺位置,那里是他發現的,驃騎守軍一個薄弱支撐點。
令左翼前曲,佯攻隘口正門,吸引守軍弩矢。左翼后曲,遣兩隊銳士,攀山崖小徑,繞至「甲三」石臺側后,待其守軍被正門佯攻吸引,一舉奪之!奪臺后,立刻壓制隘口右側守軍木柵!
荀彧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冷靜。
他身邊的傳令兵飛速記錄著命令,然后沖出洞外。
左翼,壓上!!
中軍刀盾!舉盾緩進!抵近后毀了驃騎軍的木柵!
右翼佯動,吸引火力!待中軍突破,立刻夾擊!
一條條指令,通過來回奔走的傳令兵,如同精準的神經信號,傳遞到前方浴血奮戰的曹軍各部。
無疑,荀彧的調度,是犀利且致命的,他精準地抓住了驃騎軍防御的薄弱點,并且針對性的進行了部隊的調度。
甲三石臺防御空虛。
這正是荀彧等待的機會。
拿下這個制高點,就能以極小的代價撬動整個隘口防御體系,配合中路強攻,破關在即。
他仿佛已經看到精兵攀上石臺,火矢如雨落下,守軍顧此失彼,防線崩潰的景象。
這才是他用兵之道——
以巧破力,以智勝勇,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戰果。
拿下鬼哭隘,太谷關便門戶洞開,河洛之地盡在眼前,這才是他荀彧荀文若應該得的戰績,而非尸山血海的慘勝。
是的,荀彧原本的計劃,就是如此。
君子,四德。
鬼哭隘的守軍雖然憑借地利頑強抵抗,但兵力捉襟見肘,在荀彧多點開花、虛實結合的猛攻下,防線如同被巨浪反復沖擊的堤壩,開始出現裂痕。
驃騎軍的一處關鍵的防線,被曹軍拼死突破。
原本用來防御的簡陋石墻和柵欄,在數十名悍不畏死的曹軍銳士的帶領下,頂著滾木礌石和稀疏的箭雨,硬生生用血肉之軀撞開了缺口,如同楔子般釘入了隘口內側!
破口了!殺進去!
曹軍陣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士氣大振。
后續部隊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向缺口涌去。
而在隘口之內,驃騎守軍陷入了短暫的混亂,司馬懿留下來的軍校作為指揮官,聲嘶力竭的吼叫被淹沒在喊殺聲中。眼看這道用無數人命堆砌的防線即將崩潰,鬼哭隘的大門似乎已在荀彧面前洞開。
聽到了前線傳令兵的回報,在巖洞當中的荀彧點了點頭,臉上終于是帶出了一絲笑意。
他爭取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只要在司馬懿主力掙脫韓浩、荀惲的糾纏趕回之前拿下此隘,大局便定!
他甚至能想象到司馬懿得知噩耗時的表情……
然而,就在曹軍先鋒涌入缺口,后續部隊潮水般跟進,勝利似乎觸手可及的剎那,讓荀彧的意外,出現了。
轟!轟!轟!轟!
一連串沉悶、壓抑,卻又帶著撕裂空氣般恐怖力量的巨響,驟然從隘口內側的某處高地上炸開!
這聲音不同于尋常的霹靂車投石或弓弩齊射,它更加低沉、渾厚,仿佛大地本身在憤怒地咆哮,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戰場!
緊接著,許多曹軍兵的慘叫聲瞬間壓過了之前的喊殺嘶吼!
涌入缺口的曹軍先鋒,以及正擁擠在缺口外狹窄山道上的后續部隊,如同被無形的巨鐮橫掃!
沖在最前面的士兵,身上瞬間爆開無數細小的血洞!
鐵砂、碎銅、甚至尖銳的石子,在初代散彈火炮那并不算太強的推力下,于近距離形成了恐怖的金屬風暴!
雖然單顆彈丸的穿透力在雨天濕重的空氣和士兵的甲胄面前大大削弱,很少能造成致命貫穿傷,但恐怖的覆蓋面積和密集程度,讓中彈者如同被無數燒紅的鐵釘同時釘穿!
一個曹軍什長,舉著盾牌沖在最前,盾牌上瞬間嵌滿了數十顆細小的彈丸,發出密集的篤篤聲,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手臂劇痛,盾牌差點脫手。
他身邊的士兵就沒那么幸運了,有人臉上嵌滿了鐵砂,鮮血混合著泥水糊滿了整張臉,捂著臉發出凄厲的慘叫;有人手臂、大腿被打成了篩子,劇痛讓他們翻滾在地,在泥水中哀嚎掙扎;更有人被高速飛濺的碎石擊中了沒有防護的脖頸或眼睛,瞬間斃命!
同時,伴隨著巨響,隘口內側騰起幾股濃重、灰白色、帶著刺鼻硫磺味的硝煙!
這些硝煙被雨水迅速壓制,無法形成遮蔽,但那股地獄般的氣息混合著血腥味,卻如同冰冷的鬼手,攥住了每一個曹軍士兵的心臟!
恐懼如同瘟疫般瞬間在曹軍中蔓延!
雷……雷公發怒了!
是妖法!是驃騎妖人的妖法!
跑啊!快跑!
絕望的喊叫聲此起彼伏。
曹軍不是第一次見識火炮,在之前的戰斗中,他們也領教過這種噴火鐵筒的威力。
在他們的認知里,這種火器極其金貴,是單發實彈,一般來說只要避開炮口瞄準的方向,就有很大的概率存活下來……
但是現在……
而且最為關鍵一點,也是這一次曹軍兵卒敢于瘋狂進攻的原因,就是荀彧以及其他高級軍官軍校告知他們,驃騎的火器火藥在潮濕雨天沒有效用!
這一點,也在曹仁對抗李典廖化的進軍過程當中體現了出來!
驃騎火器火藥,最怕潮濕!
如今是雨天,弓弩都疲軟了,這鬼東西怎么可能還能打響?
而且這次的聲音、這彌漫的硝煙、這恐怖的覆蓋殺傷……
和之前見過的實心彈砸碎盾牌、撞塌寨墻完全不同!
這簡直是天罰!
是鬼神在幫助驃騎軍!
荀彧在巖洞中猛地站起身,臉色第一次劇變!
沉悶、壓抑、撕裂空氣般的恐怖轟鳴聲,如同重錘,隔著雨幕和山巖,清晰地傳入了洞中!
他清晰地聽到了那幾聲沉悶的炮響,更聽到了前方驟然爆發的、遠超之前的巨大混亂和驚恐慘叫!
是火炮!雨天……他們竟敢用火炮?!這是怎么回事?!
荀彧疾步走到洞口,不顧雨水撲面,向外望去。
雖然看不太清楚遠處具體火炮導致的傷害,但是很明顯,效果是毀滅性的……
純粹物理殺傷或許有限,許多彈丸射空,或是被甲胄和泥濘阻擋,但對曹軍兵卒的士氣打擊是摧毀性的!
好不容易打開的缺口,似乎在一瞬間就變成了死亡的陷阱!
涌入的曹軍先鋒部隊非死即傷,即便是沒受傷的也是在慌忙后撤。后續部隊被恐怖的金屬風暴和同伴的慘狀嚇得魂飛魄散,擁擠在狹窄濕滑的山道上,進退不得,互相踩踏!
那如同瘟疫般蔓延的恐慌,軍官的怒吼被淹沒在絕望的尖叫中。
他精心布置、即將奏效的甲三石臺奇襲計劃,瞬間失去了意義!
中路好不容易打開的缺口,在守軍亡命的堵塞和那恐怖散彈的覆蓋下,重新變成了吞噬生命的絞肉機!
荀彧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千算萬算,算準了司馬懿主力的動向,算準了守軍的兵力,甚至算準了雨天對常規武器的影響,卻萬萬沒料到,驃騎軍竟然能在雨天使用火炮!
整個攻勢如同撞上了無形的鐵壁,瞬間停滯、崩潰!
趁著這短暫的、由恐懼和混亂制造的喘息之機,隘口內原本搖搖欲墜的驃騎守軍陣線重新爆發出驚人的戰斗意志。在軍校的帶領之下,驃騎兵卒用長矛將缺口處哀嚎的曹軍傷兵和混亂的曹軍兵卒向外砍殺,推搡,驅趕。
更多的驃騎士兵扛著雜木,石塊,瘋狂地堵塞被撞開的缺口!
在后方的弓弩手,雖然弓箭弩矢威力大減,也抓住這個機會,向混亂擁擠的曹軍人堆里傾瀉著箭矢和弩矢。
曹軍的進攻被打退了。
雖然說,火炮的硝煙在雨水中迅速消散,但恐懼的陰云卻籠罩在每一個曹軍士兵心頭。他們看著隘口內重新豎起的、更加猙獰的臨時障礙,聽著同伴在泥水中痛苦的呻吟,感受著那仿佛隨時會再次降臨的天罰,進攻的勇氣如同被雨水澆滅的火焰,迅速消散。任憑軍官如何怒吼、鞭打,士兵們只是畏縮不前,甚至開始向后蠕動。
荀彧站在巖洞口前,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
他望著前方陷入巨大混亂和恐懼的戰場,望著那道重新變得堅固的隘口防線,心中一片冰冷。
他精心策劃、用無數士兵性命在泥水中拖延時間才爭取到的寶貴戰機,被這幾聲在雨天顯得格外詭異和恐怖的火炮轟鳴,徹底打亂了節奏!
他引以為傲的智謀,他精妙如弈棋的調度,在這幾門依靠硫磺硝石之力的鐵筒面前,竟然顯得如此脆弱可笑!
司馬懿的主力……
隨時可能趕到!
雖然說荀彧派遣了韓浩,曹義,甚至是自己的孩子荀惲去包圍伏擊司馬懿,但是荀彧同樣也不能確定三人一定可以剿滅司馬懿,亦或是將司馬懿拖住……
現在,都已經打到了這種程度,鬼哭隘卻依舊牢牢地扼在驃騎軍手中。
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對局勢失控的憂慮,如同這無邊的雨幕,沉重地壓了下來。
荀彧知道,他必須立刻做出決斷,是頂著巨大的傷亡和心理壓力,強令部隊在雷法的陰影下繼續強攻?
鬼哭隘前,冰冷的雨水沖刷著泥濘的山道,也沖刷不掉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曹軍士兵的尸體層層疊疊,在狹窄的隘口通道上堆積,泥水被染成了暗紅色,又被新的雨水沖淡,形成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溪。
傷者的哀嚎在雨聲中此起彼伏,如同地獄的挽歌。
荀彧站在巖洞口,雨水順著他的頭冠往下流,滴落在冰冷的甲葉上。
他的臉色比這陰沉的天空更加難看。
前方傳來的不再是高昂的喊殺,而是恐懼的尖叫、絕望的嘶吼和軍官歇斯底里的咆哮。
荀彧緊抿著嘴唇,長髯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飄逸。
撤退?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強行掐滅。
撤退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韓浩、荀惲在泥濘血水中拼死阻擊司馬懿主力的犧牲白費!
意味著曹羲的狼狽、無數被遺棄傷兵的絕望都失去了意義!
意味著他精心設計的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的連環計,在最后一刻功虧一簣!
這一切犧牲,難道就因為這幾聲炮響而付諸東流?
下一次機會,不知要等到何時,不知要填進去多少人命!
更重要的是,錯過這次司馬懿主力被調離的千載良機,再想強攻鬼哭隘,付出的代價將難以想象!放棄鬼哭隘,就等于放棄了太谷關,放棄了叩開河洛的最佳時機!
不能退!
可是……
如果不退,就意味著……
臨時的巖洞內外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洞外的雨聲、混亂的叫喊聲。
傳令兵和親衛們屏住呼吸,看著他們的軍師,他們的令君。
荀彧的背脊依舊挺直,但手卻有些微微顫抖。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素來溫潤睿智的眼眸深處,只剩下一種無奈的抉擇。
他荀文若,自詡算無遺策,運籌帷幄,現在面對小小的鬼哭隘,竟被逼到了要用最原始、最野蠻、最無謀的方式去奪取勝利的境地!
這與他畢生追求的上兵伐謀之道背道而馳,更是對他智慧的徹底否定!
可是荀彧在當下,不得不自我否定!
荀彧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聲音冰冷如鐵,穿透雨幕,傳令!擂鼓!死戰!各部將官聽令!集中所有兵力!目標隘口缺口!不惜一切代價,輪番進攻!怯戰后退者,督戰隊立斬!第一個沖入隘口者,官升三級,賞百金!
他不再追求精妙的調度,此刻唯有以命填壑,用最原始、最殘酷的方式,壓垮守軍最后的意志和那該死的,能在雨天使用的火炮!
精妙的調度,變成了當下血肉的瘋狂。
命令下達了。
那精妙的進攻計劃,現如今湮滅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
取而代之的,是洞外驟然響起的、急促得如同催命符般的死戰鼓聲!
每一聲鼓點,都敲在荀彧的心上,也敲碎了他盡力維護的君子顏面上。
咚!咚!咚!咚!
沉悶、急促、帶著死亡催促意味的戰鼓聲,如同喪鐘般在曹軍后方擂響!
督戰隊手持環首刀,眼神冰冷地站到了后退士兵的面前。
羊群的習慣,再一次的在曹軍兵卒之中體現了出來。
后退是死,前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曹軍士兵的恐懼被暫時扭曲成一種絕望的瘋狂。
殺啊——!
沖進去!殺光他們!
被逼到絕境的曹軍士兵,爆發出困獸般的嘶吼,再次如同潮水般涌向那死亡隘口!
這一次,曹軍的攻勢更加混亂,也更加瘋狂,完全是用血肉之軀去沖擊那重新構筑的死亡防線……
但是,也很有效。
隘口內側,硝煙尚未完全散盡,刺鼻的硫磺味混合著血腥,令人作嘔。負責防守的軍校看著下方再次洶涌而來、面目猙獰的曹軍,不由得嘶吼道:火炮!快!裝填散彈!!
炮手們已經很忙碌了。
雨水的滲透讓炮膛內部異常濕滑,火藥也變得有些粘膩。
他們用油布盡量遮蓋,用通條快速清理炮膛,將分裝好的火藥包和用油布裹緊的散彈塞入炮口。
點火!
嗤……
轟!轟轟!
又是一片的金屬風暴,蜂擁而上的曹軍兵卒再一次被打退了。
但是很快,曹軍兵卒在督戰隊的敦促下,又再一次的組織了新的攻擊波次……
荀彧站在巖洞之處,每一次炮響,都像一記耳光抽在他的臉上。他看到,那些他本可以用更巧妙方式保全的士兵生命,此刻正如同廉價的柴薪,被投入那名為鬼哭隘的熊熊烈焰之中,只為燒開一條通向勝利的血路。
即便是拿下了鬼哭隘,這也不是他原先設想的那種勝利。
荀彧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是用他智囊的尊嚴和無數士兵的性命換來的,一場充滿血腥和硝煙味的……
恥辱的勝利。
當年他說,君子當化物、順天、利民、定俗,可是他荀彧在當下,又有哪一樣是做到了?
君子……
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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