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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666章鐵甲空圍千仞壘,青禾暗度九重關
司馬懿再次奪取軍堡的消息,也自然是傳遞到了斐潛這里。
司馬懿幾乎是將山區戰術玩出了花來。
韓浩和其部曲,用血肉好不容易打下來的軍堡,卻在幾車糧草面前被輕易的攻下,也不知道韓浩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后,會是哭,還是笑。
曹義派遣而來的代替韓浩值守軍堡的軍校,顯然沒有足夠的警惕性,在見到了司馬懿派人喬裝而來的運糧隊之后,便是和手下笑納了……
于是司馬懿也就跟著笑納了軍堡。
而司馬懿的對手,曹羲便是徹底的懵圈了。韓浩帶傷,就算是沒傷,也未必會愿意第二次的成為戰報當中那個被英明指導的對象,而換其他人么,也不敢,不愿,不想去。
曹義和荀惲,想破了頭也分析不出,司馬懿的主力究竟是在軍堡,還是在鬼哭隘,亦或是埋伏在半道上,所以最后曹義和荀惲,就只能是向曹操發出請求作戰指導的信報……
現在司馬懿掌握克主動權,不過么,斐潛感覺,在嵩山戰線上,可能還會有反復拉扯的情況出現。
對于曹軍來說,這是司馬懿撕扯出的側翼漏洞,而對于斐潛來說,則是要不要大迂回進攻路線的選擇……
荊州……斐潛微微嘆了一口氣,還真是……挺誘惑的……
斐潛站在地圖面前,吞了點口水。
有點饞啊……
確實是如此。
當年關二爺打荊襄的時候,為什么許縣之中的朝堂百官差一點就集體轉進了,還不是因為從荊襄到許縣,實在是太近了!
關鍵是這一路,還真沒有什么險要地形可以堅守。
有類似于山口的,但是山口很開闊。
有類似板蕩的,但是板蕩邊上也能走。
所以當時許縣是真的慌……
只要側面的嵩山陣線被驃騎軍控制,那么拿下了荊州的驃騎軍就可以直接逆推許縣,一路都是一馬平川!
斐潛也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說他真的實現了這樣的戰略,拿下了荊襄,徹底將武關,川蜀,漢中等地連成一片之后,對于在潁川的那些家伙會有多大的震撼!
不過,如果斐潛真的就按照這樣的設想,將主力移動到南線,會不會有其他的問題?
有的,而且很多。
雙方都準備決戰,但是雙方想要的決戰前提條件都不一樣。
曹操當然是希望斐潛身邊的兵卒越分散越好,最好將斐潛有限的驃騎兵卒分散到冀州或是其他什么地方,近乎無限的大漢山東村莊縣城上去……
那么斐潛想要的決戰條件就很簡單了,希望曹操的兵卒越集中越好。
當然,集中的應該是曹軍精銳,也就是老曹同學的私兵,或是部曲,而類似之前關中之戰的那種雜兵輔兵勞役民夫一大堆的,就不好打。
不好打的原因不是打不贏,而是打贏了,效果很是一般。就像是上一階段的戰斗,曹軍一路撤退,從潼關到黑石關,現在又是在鞏縣和汜水關……
但是斐潛注意到了一點,在曹軍撤退過程當中,曹軍精銳部隊兵卒的撤退速度,遠遠快于其他普通山東郡縣兵卒。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曹軍就像是丟棄輜重一樣,丟棄了這些郡縣兵卒,甚至斐潛在進軍的途中,見過在中途跑斷氣的曹軍精銳兵卒……
什么?
精銳還會跑斷氣?
相信能問出這個問題的,大多數都是在家里不怎么鍛煉的。
就像是馬拉松這玩意,如果身體亞健康,并且從未跑過馬拉松,建議還是從短距離開始訓練開始,否則別以為堅強意志就能決定一切,真要是從未長距離奔跑過,然后突然跑一個馬拉松,跑或許能跑下來,但是停下來之后么……
曹軍精銳,基本上都跟著曹操跑了。而其他普通山東各地郡縣的曹軍兵卒,則是能跑就跑,不能跑就投降,主打一個隨心所欲,隨遇而安。
這些被俘虜收攏的山東郡縣的曹軍兵卒,現在正在重新整編,一部分重新回歸農民,一部分被派遣到了河東,會很快送到陰山之地,成為戍邊的兵卒,還有一部分會被帶到關中秦嶺一帶,成為勞役。
只不過篩選的過程,以及運輸轉運,都是需要時間,所以在河洛地區,有幾個這樣的曹軍降兵暫時駐留營地,由龐統手下的文吏在進行梳理。
依靠棗祗的農學士和工學士,斐潛在河洛地區很快的搭建起了生產生活的恢復架構,并且組織人手重點對于農業水利等進行修復。
華夏的農夫……
嗯,甚至也不能單獨說是華夏的,而是全人類可能都在上古之時得到了一部分的基因烙印,就是會對于自己種植的東西,會有一種別樣的偏愛。
這種東西,不一定是植物,也有可能是一個游戲,一個虛擬的世界等等,心理學上說是投入的沉沒成本,但是更有可能是在上古遺傳基因里面的一種期待的幸福。
在河洛里面被留下的那些新農夫也是如此,在面對著他們親自種下的莊禾作物之時,他們身上的一些桀驁和惶恐,就在漸漸的消散,而剩下的就是每天在農學士和工學士的指導之下,進行勞作和培育。
這自然很好,但是也同樣有一個問題。
這些河洛之中,正處于生產狀態的新農夫,也同樣成為了驃騎軍的軟肋。
這是全新的戰爭模式……
也是斐潛推動的新的理念的落地。
大漢三四百年,戰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大多數的情況下,武將只是負責戰爭,而文官就不得不跟在后面收拾爛攤子。文官埋怨武將只懂得破壞,不懂的建設的艱辛,而武將則是謾罵文官,別他娘的以為打仗只是燒殺搶……
這種新模式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但是同樣也帶來了新的問題,就是驃騎軍必須具備強大的戰場壓制能力。
做到這一點,對于當下的斐潛來說,并不算難。
火炮,火藥,在進入了夏天的關中河洛地區,正在饑渴的準備爆發出自己的磅礴力量。
若是走太谷關,伊闕關,進入山區……
要知道在山東區域的山道,還不如斐潛連續多年開發爆破修整的秦嶺山道開闊和平坦!
所以,如果想要在短時間內移軍到荊襄,只能丟下火炮。
為啥不長時間?
現在補給線長,糧道消耗大的,不是曹軍,而是驃騎軍!
更何況驃騎軍還要養降兵,還要恢復生產……
時間啊,消耗啊,都是動態變化的。
所以么……
斐潛思考著。
稍微玩過一點中國象棋的都清楚,車馬炮合在一起的時候,威力遠遠大于三個棋子的簡單相加。
車,輜重車。
馬,各式騎兵,弓騎兵重騎兵輕騎兵。
炮,火藥,火炮,實心炮彈,以及剛剛進入實戰試驗階段的大小兩種散彈……
當然,如果斐潛有所謂的系統,可以直接復制粘貼,那么將現在的車馬炮,直接虛空造物,復制黏貼個幾十份,也就平推整個世界了。但是很可惜,任何物質都要建立在于其相對應的生產資料和生產技術的基礎上。
斐潛現在能在大漢當下的生產技術上制造出黑火藥,以及利用提純的黑火藥為基料的火炮,已經是將現有的冶金技術利用到了極致了,再往下,就要進一步推動基礎科學,包括物理化學數學等等的學科進步,才有可能推動新一代的火炮發展。
這不僅是需要時間,也需要更多的人才。
尤其是在現在火藥潮濕的問題。
鞏縣這里的深壕溝,高城墻,深刻的展現出了大漢山東地區,甚至是千年封建王朝對抗戰爭侵略的手段——修龜殼。
龜殼的始祖,就是長城。
嬴政是第一個吃螃蟹的,那是強者。
萬里長城,華夏一統,長城之內皆為秦國城邦!
世界第一的萬里城邦!
他娘的多提振華夏士氣?
這是多么豪邁的戰略思想?
然后呢……
被一群喜歡窩里橫的六國鍵盤俠給壞了。
如果這群六國鍵盤俠能有什么新想法,新思路,那倒也罷了,結果呢?
漢隨秦規,結果還沒能搞好!
秦國,那是歷朝歷代都在向外擴張,向外征服,利用一切手段,征服敵國。
漢代,董仲舒一出,想要騙過敵人,就要先騙自己人,大家快來拜天子啊……
斐潛嘖了一聲,搖了搖頭。
所以擺在斐潛面前的,擋住了驃騎軍東進的,基本上可以看成是從秦朝到漢代,華夏自成體系的農耕民族的防御理論。
可是真正要研究起來,華夏的這個農耕民族,是在什么時候才開始的呢?
秦朝明明是耕戰好吧?
那么又是誰偷偷摸摸的將耕戰,改變成為了農耕?動輒就是華夏農耕傳家,熱愛和平,溫順謙恭,很講道理……
都是狗屁!
斐潛嗤之以鼻。
炎黃找蚩尤講道理,那是帶著弓箭去的,講得只會近戰掄斧頭的蚩尤部落四分五裂……
夏商從部落到王朝,那是帶著馴養的牛馬,帶著輪子技術去的,其他的部落愿意跪下來高舉雙手聽講的,那才好好講一講……
道理,不是經書,而是科技!
格物致道,天地之理!
不是什么狗屁文章,忠孝仁義!
就像是現在,斐潛要給大漢山東講一講的道理一樣!
新技術,新戰術,新思想,新思路!
很顯然,大漢山東的這些,捂著耳朵,縮在龜殼里面不想聽。
有趣的是,曹軍也同樣知道斐潛帶來的這些新東西的厲害,也明白火炮火藥的威力,可是依舊用這種深壕溝高城墻的模式來進行防御,或者叫做消耗。
于是乎,現在擺在斐潛面前的問題,就是南北兩線都打出了一些成效,但是不管是大河以北的溫縣地區,還是汝南一帶的荊襄線,實際上對于出河洛進軍山東來說,都是屬于迂回作戰,都不利于斐潛大決戰的前提條件。
但是直面鞏縣和汜水關的曹軍縱深陣地工事,強攻又顯然是不劃算的……
那么應該如何才能利用當下的局勢,達成所需要的決戰前提條件呢?
斐潛的手指在地圖上游移,最終重重地點在了鞏縣與汜水關之間那片被壕溝與壁壘標注得密密麻麻的區域。
濃厚的墨色似乎在浸染著斐潛的指尖。
斐潛甚至能夠感受到在這華夏傳統防御工事之下,那些夯土城墻的冰冷與厚重。
龜殼啊……
斐潛低語著。
指尖在地圖上沙沙的滑動。
這綿延的縱深工事,確實是曹孟德和他的幕僚們,在深刻領教了火藥的威力后,所能祭出的最頑強、也最笨拙的抵抗。它像一道巨大的傷疤,橫亙在河洛通向中原腹地的咽喉上,散發著陳舊、頑固又令人煩躁的氣息。
當然,對于大漢山東中原的人來說,肯定不會喜歡龜殼這樣的稱呼,而是會將其美化成為盾牌,或是抵御,亦或是什么其他的詞語,但是意思其實沒什么區別……
華夏需要矛,也需要盾!
光強調矛,自然是不妥,但是一味的加強盾,放下矛,甚至是主動將矛踩斷,藏起來……
那也是該死的……
這是想要引誘我,還是想要耗死我?或者……兩者都有?
斐潛的目光銳利起來,掃過地圖上南北兩翼的區域。
精兵戰術,是斐潛的優勢,也是他的劣勢。
當然,都到了現在了,斐潛也自然不會什么突然就自廢武功,然后走山東冗兵的道路……
還是要有新辦法,新思路才好。
龐統這兩天跑去關中后線,負責核對查驗輜重糧草的收集儲備了。
斐潛在關中河東確實是推行了新政策,采取了新制度,讓更多基層的寒門子弟,落魄學子有了晉升的通道,但是并不代表這些人一旦掌握了權力之后,不會改變……
這似乎是很搞笑的一件事情。
寒門子弟,落魄學子在學習的過程當中,可能對于那些仗勢欺人的家伙沒少去痛恨,可是真等他們自己獲得了權力,卻也免不了有些人就開始動不動拿捏起來,也不一定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享受可以控制他人的快感。
所以時不時的就需要龐統這個將軍府司直去洗刷一下這些滋生的霉斑……
只有時時清理霉斑,才不會最終變成腐朽。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斐潛現在只能是自己先思考一下整體的戰略思路,然后再去集思廣益……
作為領導者,最為忌諱的就是毫無主見。
斐潛必須在心中先形成一些預案,然后再去聽類似于龐統或是張遼的想法,發掘出這些人的思路當中的閃光點,和自己原先設想的預案相互結合,既不是堅持自己的觀點,也不是完全聽從屬下的建議。
斐潛認為,當下北方溫縣程昱的異動,以及南面司馬懿撕開的荊襄戰局的口子,都是曹軍戰斗力減弱,整體控制能力下降的表現,還真是……挺讓人心動的……老曹同學,這算盤打得倒精……
斐潛踱步到大帳前,掀開了門簾,出了帳篷。
河洛夏天的風,帶著草木生長的蓬勃氣息涌入,也帶來了遠處隱約的、有節奏的鍛造聲和號子聲。
就在軍營的遠處,靠近河岸的區域,有一些工學士,正在指導降卒修復水利。
而在更遠的地方,是農學士們在田壟間示范新的耕作方法。
河洛平原,這片飽經戰火蹂躪的土地,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恢復著元氣,重新變得油綠、豐腴。那些曾經迷茫、惶恐的曹軍降卒,在親手播下莊禾,看到這些農作物生長起來后,眼中也漸漸有了光。
這是一種屬于生產者而非破壞者的踏實與希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新農夫,舊降卒,漸漸地在成了這片土地上新的根須,也成了驃騎軍新的軟肋。
軍隊,這種暴力機構,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民眾,而刀刃向外的……
對內多軟,對外才會越強硬。
當然,華夏歷史上封建王朝之中,反過來的情況,也不少見。
這一點陋習,必須要改變!
眼前的這一切,就是斐潛新的戰爭模式。
他必須要讓所有人都在戰爭當中獲利,而不是少數人。
這全新的戰爭模式,核心是生,而非僅僅是戰。
摧毀易,建設難。
曹操可以毫不猶豫地丟棄郡縣兵卒,如同丟棄無用的輜重,因為他根植于舊的掠奪與消耗邏輯。但斐潛不行。他開創的這條道路,要求他必須能守護后方新生的秩序與希望。
這意味著,在戰場上,驃騎軍必須是需要擁有絕對的、碾壓性的、令敵人絕望的主動權!
什么時候想打,什么地方打,打到什么程度,什么時候開始和結束,斐潛都必須要有主動權,就像是在西域平叛的時候那樣。
如果說斐潛打成了像是漢靈帝平西羌之亂的模樣,那就是笑話了。
想要快速平定,就必須給人活路。
殺光燒光搶光的策略,只會一時快活,然后帶來許多后續的麻煩。相信老曹同學一定對于此事深有體會。
而不管是對于北線的河內冀州地區,還是對于南線的汝南荊襄區域,顯然都是不可能采用三光策略,亦或是類似于斐潛在西域做的那種絕戶計……
畢竟經過華夏春秋戰國腌制入味的士族大戶,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斐潛拆分鄯善王國的手段,并且加以反制的,而鄯善王國顯然沒這些知識,所以只能被動的承受。
斐潛回到地圖前,皺眉深思。
那深壕高壘,是用人命和火藥去填的巨坑。
那么,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讓曹操從這龜殼后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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