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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0章孤城為餌垂鉤險,烽煙蔽目誰執竿

作者:馬月猴年  分類: 歷史 | 秦漢三國 | 馬月猴年 | 詭三國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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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660章孤城為餌垂鉤險,烽煙蔽目誰執竿

所有的預付款,都是為了釣上魚的那一刻。

如果說誘餌不能釣上魚來,那么這個誘餌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毫無價值。

程昱也是如此。

他是誘餌,目標就是釣上驃騎這只大魚。

當今天下,很多人都以為自己是提著吊桿的人,可是誰能清楚自己的身后沒有穿著鉤,還有其他人提著吊桿等在后面?

荀彧指向輿圖上溫縣周邊,驃騎若真欲取河內,必攜雷霆之勢,大軍云集,糧草輜重連綿不絕,溫縣城外,自然應是旌旗蔽日,營寨如林,殺氣沖霄!反之,若只是疑兵之計,其營寨必然稀疏,士卒往來奔波,映照聲勢,疲態難掩,炊煙篝火,或表眾多,實則稀疏!更不會有大規模攻城器械集結的跡象!此等軍情,非深入查探,近距離觀察其營壘、灶火、車轍、馬糞,甚至士卒面目神情,不能得其實!

曹操眼神一亮,荀彧的分析精準地擊中了他心中那抹不安的直覺。

善!文若所言,深得我心!仲德于溫縣,斷不能撤!曹操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是撤了,無論驃騎是真來還是假來,我等都將前功盡棄!

荀彧微微點了點頭。

他知道,程昱留在溫縣,最后的結局未必都是美好的……

凡是所謂什么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實際上都是在不講柴米油鹽的耍流氓。

程昱此刻的危險程度,和張邈叛變之時,不可相提并論。在那個時候,不僅是荀彧他自己可以很從容的勸說敵將,也可以讓程昱只身涉險,是因為荀彧和程昱都知道,他們身上還有名士的光環,而張邈等人的叛亂,也不過是普通的士族私兵,地方豪強的討價還價而已……

士族之間能花錢談的事情,能有什么大事?

更何況,當年張邈叛變,看起似乎氣勢洶洶,但是實際上卻沒什么了不起,不過是兗州一地的混亂而已。

張邈的指揮是混亂的,部署毫無章法,兵力分散,根基薄弱,不僅是錯失良機甚至也選擇了一個豬隊友,所以當曹操強勢反制的時候,張邈更是應對失措,只是躲在后面指手畫腳,又無大將坐鎮軍中,最后也就必然是落敗。

這些,都是當年荀彧和程昱判斷張邈必敗的依據。

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所以上一次,不管是程昱還是荀彧,不管是單身入敵營,還是勸說敵軍將,他們都很從容,心中都有底數。

但是這一次……

不一樣。

曹操果然繼續追問荀彧,文若,汝以為,仲德當下應如何?

回稟主公,荀彧緩緩的說道,仲德此刻,便是那系在鉤上的餌,既要讓魚覺得唾手可得,誘惑其咬鉤,更要堅韌不拔,不能被輕易吞下。他需要做的,是固守待援,同時……

荀彧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決絕,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派出死士細作,務必要查探清楚驃騎軍的虛實!此外,為了確保溫縣之要害,不會被驃騎輕易得手,主公還需派遣大將,領兵前往支援!同時務必多張旗幟,一則鼓舞溫縣上下之心,二則也令河內冀南不可妄動!

曹操贊許道:文若此策,正合我意!

旋即曹操便是一一下令。

隨著傳令兵遠去,帳內重歸寂靜,只剩下燈芯燃燒的噼啪聲。

曹操和荀彧再次將目光投向輿圖上的河內溫縣。

那一點燈火映照下的城池,此刻仿佛化作了驚濤駭浪中的孤礁。

文若,曹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又蘊含著冰冷的意味,你說,程仲德……能撐多久?

荀彧沉默片刻,望著地圖上那片被標注為敵境的河內區域,緩緩說道:仲德剛毅,必不負明公所托。只是……此刻溫縣城外,魚餌與魚,究竟誰在鉤上,尚未可知。

帳外,夜風呼嘯,卷起旌旗,帶來了遠方的塵土,也似乎帶來了河內的鐵血氣息。

很顯然,程昱在溫縣的堅守與探查,將成為這場巨大博弈的第一個關鍵落子。

曹操的軍令,裹挾著冰冷的決斷,由傳令兵星夜兼程送至溫縣城內。

俗話說得好,上面千根線,底下一根針。

千百年來,封建王朝便是依靠著既要且要又要,然后讓底層人員發揮主觀能動性,既且又的去做所有的事情……

程昱現在所面對的就是如此的局面。

當那枚烙著火漆印的竹筒遞到程昱手中時,這位以剛毅冷硬著稱的謀士,平日里面泰山崩而不面色,如今指尖竟也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他屏退左右,獨自在燭光下展開軍令。

字跡是曹操親筆,力透簡背,內容簡單,卻比預料中更為殘酷。

固守待援,深探敵情。若驃騎親至,溫縣即餌,務使驃騎深陷于此,不得自拔。凡城外村寨田畝水源,非我所有,皆可盡毀。寧使河內赤地千里,勿留片粟資敵!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程昱的心上。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仿佛已經彌漫開焦糊與血腥的味道。

他知道這命令的分量,更清楚曹操和荀彧背后的算計。

溫縣,連同他程昱,以及城內城外所有能犧牲掉的東西,都被擺上了賭桌,只為釣出驃騎這條大魚,或至少,榨干他每一滴血汗。

再睜眼時,程昱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死寂,所有猶豫和憐憫都被碾碎,只剩下純粹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冷酷。

他喚來親信校尉,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

傳令!

收縮防線,固守核心壁壘!

行……焦土之策……

曹軍兵卒,如同蝗蟲一般出沒。

一座座世代聚居的村落被點燃,火焰貪婪地吞噬著茅草屋頂、木質房梁,將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晝。

驚恐的哭喊聲、絕望的哀嚎聲被淹沒在烈焰的噼啪爆響和士兵粗暴的驅趕聲中。

曹軍兵卒如同無情的機器,將哭喊著試圖搶救最后一點家當的老弱婦孺驅離,然后將火把無情地投入谷倉、草垛。

濃煙滾滾,帶著谷物燒焦的糊味和木材燃燒的煙味,遮蔽了原本清朗的夜空。

村寨,以及孱弱的塢堡,被一座座點燃,放棄……

傳令!

凡城外十五里之內,所有村莊、塢堡、糧倉,無論軍民所屬,立即焚毀!一粒糧食,一根草料,一滴干凈的水,都不許留給驃騎軍!水井,全部填埋!河流溪澗,上游處傾瀉污穢、牲畜尸體,筑壩斷流!田地里所有莊稼……燒!

水源地變成了屠宰場。牲畜的尸體被成堆地拋入清澈的溪流,污血和穢物迅速污染了水流。

幾處重要的水井旁,士兵們揮舞著木鏟鐵鍬,將泥土和碎石傾瀉而下,發出沉悶的聲響。

小河的上游,簡易的土壩被迅速壘起,阻斷了水流,下游河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涸、龜裂。

最令人心碎的,是田野。

那些好不容易熬過了嚴冬,渡過了干涸的春夏,眼瞅著再過兩三個月就要走向成熟的莊禾麥浪,被無情地點燃。

火舌貼著地面蔓延,發出嘶嘶的聲響,所過之處,只留下焦黑的灰燼和扭曲的土地。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農跪在田埂上,對著焚燒自己命根子的火焰,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卻被一名面無表情的士兵粗暴地拖走。

傳令!

查探驃騎虛實!不惜一切代價!

挑選軍中死士,不,不止軍中!城中游俠、亡命、甚至……精通潛伏的獄囚!告訴他們,若能深入敵營,探明驃騎主營位置、兵力虛實、糧草輜重多寡,活著回來,賞千金,官升三級!死了……其家眷由丞相府厚恤!

程昱的命令如同冰雹砸向溫縣,也砸在每個執行者的心上。

焦土政策帶來的不僅是戰略的選擇,更是人心的焦枯。

城外的濃煙日夜不散,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城內士卒望向家鄉的目光。

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焦糊味,混合著隱約的血腥,無聲地侵蝕著士氣。

查探驃騎虛實!不惜一切代價!

軍校重申著程昱的號令。

這道軍令,成了這些曹軍士官軍校的最后救命稻草。

確實,只要確定了驃騎軍的真實情況,那么就自然會有接下來的活路。

如果驃騎軍是虛張聲勢,那么他們也就危險性不是太大,而如果說驃騎真的大軍前來,那么曹操為了確保溫縣這根釘子的穩固性,也會給他們派來支援!

最為頭疼的,就是現在不明白驃騎軍的真假,所以他們似乎做什么,都是錯的……

可問題是,要查清楚驃騎軍的真假虛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驃騎軍的斥候,可不是吃素的!

懸賞令貼滿了城中告示,十字街頭,大街小巷,甚至在牢獄之中,也有獄頭在宣讀……

重賞千金!

官升三級!

家眷厚恤!

雖然說誰都清楚這個活,是九死一生,但是有錢可以使得磨推鬼,更不用說原本在大獄里面的人了,只要同意去當斥候哨探,不僅是可以立刻從牢房里面出來,而且還可以飽餐一頓……

程昱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去哨探的人數足夠多,總會有驃騎軍的蛛絲馬跡被查探出來。

為了保證這些斥候哨探,不至于什么都不懂,連要查看什么都不知道,程昱還特別組織了加強培訓,讓原本的曹軍斥候來教這些人要怎么看,怎么記。

按照道理來說,那些世代居住河內,家園剛剛被付之一炬的士卒,以及城中游俠亡命,亦在目睹城外慘狀后,應該是對于程昱痛恨才是,可偏偏就是有一些人忍不住誘惑去報名了!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這些人還會自動自發的開始維護程昱起來,替程昱解釋,尋找各種借口,表示程昱也不容易,大家要多體諒云云……

反正,在短短時間之內,程昱組織了近五百人的超大斥候團,分成了數隊,在夜色的掩護或混亂的煙塵中,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塊,悄然消融,潛向那片被刻意制造出來的、死寂而危險的真空地帶,然后再向前摸索查探……

那邊是驃騎大軍駐扎的區域。

等待,無疑是一種煎熬。

程昱枯坐案前,燭火映照著他愈發冷硬的面容,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那份曹操的軍令,發出單調而沉重的聲響。

面對曹操的命令,程昱并沒有外表表現出來的這么平靜。

指尖那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只有程昱自己知道,那是他身體最本能的抗拒。

生死關頭,誰能真的就不怕死?

他屏退左右,燭光在墻壁上投下他孤峭的身影,搖曳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緒。

作為謀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命令的必然性。

戰爭,本就是一臺巨大而血腥的碾磨機,總有無數的血肉、家園、乃至道義被投入其中,碾成齏粉,只為換取那渺茫的勝利。

那么……

犧牲,是常態。

犧牲小我,成就大局,更是他無數次為曹操謀劃、為他人定下的宿命。

他以為自己早已看透,早已超脫,早已習慣成為執棋者,冷酷地移動著名為犧牲的棋子,可是當這名為犧牲的冰冷棋子,清晰地指向他自己,指向他腳下這座城池,指向他此刻握著的兵符和性命時,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混合著難以言喻的荒謬感,還是瞬間就輕易的攫住了他。

固守待援……

援在哪里?

何時能至?

曹操和荀彧遠在后方,他們的援,必然是以溫縣和他程昱能撐多久、能榨出驃騎多少鮮血來計算的!

他們賭的是驃騎這條大魚的價值,遠超過溫縣和他程昱這枚魚餌!

而他自己,就是被綁在釣鉤上,浸在冰冷河水里的那塊肉!

是的,即便是程昱之前想過,考慮過,甚至給自己心理加強過建設,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他依舊會顫抖……

這就像是誰都可以將手放在圣經上,莊嚴宣誓,可是真等利害關系擺在面前的時候,宣誓的那些鏗鏘有力的詞語,就很有可能變成了一個屁。

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尖銳的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然鉆入腦海:憑什么?

憑什么犧牲的是我?

憑什么被當作棄子的是溫縣?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曹操,都是為了大漢,可憑什么要我背負這千古罵名?

這念頭一閃而過,卻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幾乎要動搖他賴以支撐的信念根基。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一個瘋狂的想法在滋生——

倒戈!

將這燙手的山芋,連同曹操這冷酷的算計,一起拋回去!

但下一刻,更加強烈的情緒,從心底深處涌起,強行將那叛逆的毒蛇鎮壓下去。

不!不能!

程昱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城外飄來的焦糊味,那是他親手點燃的犧牲的代價!

他必須加固自己的心防!

忠義!

大漢!

一遍,又一遍。

他像苦行僧般,在內心的煉獄中反復錘煉著這些信念。

將犧牲粉飾為擔當,將棄子美化為砥柱,將滅絕人性的焦土政策,硬生生地塞進忠義與大漢的框架里。

每一次自我暗示,都如同在心臟上覆蓋一層冰冷的鐵甲。

每一次成功的壓制,都讓他的眼神更冷一分,表情更硬一分。

那最初的動搖,當下的恐懼,甚至方才那一閃而過的叛變的想法,都被他強行擠壓到靈魂最深的角落,用名為大義的巨石死死壓住。

當他再次站起身來,眼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冰寒。

所有的軟弱都被剔除,只剩下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純粹工具。

甚至是為了向他心中那個搖搖欲墜的自我去證明!

看,我可以做到!

為了忠義,為了大漢,我程昱,連自己的良知和身后名,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投入這祭壇之中,這烈焰之內!

只為了……

讓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并沒有如他所愿……

程昱需要確鑿的情報,曹操也需要真實的數據,來撕開驃騎籠罩在河內上空的迷霧。

在最開始,這些消息情報,似乎還算是正常的。

第一份情報被僥幸逃回的探子帶了回來。

那探子身上帶著箭傷,氣息奄奄,稟……稟軍師……敵營……連綿十數里……旌旗……蔽日……營中……車馬輜重無數……確有大股精銳……

程昱眼中精光一閃,身體微微前傾。

大魚?真來了?

這么說來,驃騎真的被引到了河內?

這樣曹操必然就會立刻派遣援軍加強溫縣的力量,以此來吸引和羈絆住驃騎軍的主力,然后就可以開展下一步的計劃!

如此一來,溫縣雖然會更加危險,但是也在危險之中,有了全新的轉機!

正所謂危機,沒有危險,哪里來的機會?

他的餌料,他的犧牲,終于是有了價值!

然而,他的喜悅還未來得及蔓延,第二份、第三份情報接踵而至,內容卻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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