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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609章破局共濟啟新篇
斐潛踱步到這群敗兵面前。
有人正從頭發里摘出草屑,有人撲著臉上的土塵,見到了驃騎前來,便是連忙站直了身軀,整齊列隊。只不過這些灰頭土臉的模樣,怎么看都像是一群烏合之眾,半點沒有講武堂精兵的模樣。
是這些家伙能力不強么?
不,是被自己人拖后腿了。
自己人拆自己人后臺的時候,下手比對手狠多了,而且還更準確,更隱蔽。
因為只有自己人才知道什么地方最為關鍵……
下的手才隱蔽,且有效。
甚至是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幫忙,實際上是落井下石,火上澆油,大不了事后道個歉,表示是臨時工發錯了,已經批評教育免職一條龍了。
斐潛靜靜地站在隊列面前。
他叫許褚將乙二隊拆分成為了漢人和羌人各自領隊作戰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戰斗,是最需要配合的,尤其是越小規模的戰斗,越是如此,結果自己就內訌了,還能有什么好結果?
如果這些兵卒軍校一個個都是許褚這樣的勇將,抑或是后世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鍵盤俠,那么說不得還可以憑借著個人能力翻盤,至少嘴硬一下找個理由什么的……
乙二隊。
本身就差甲隊一個檔次,再在乙隊中排第二。
沒丙隊的人,因為淪落到丙,就基本上要被請出講武堂了。
因為處于即將被清退的危險邊緣,乙二隊的人會越發的急迫想要表現,而且他們隊列里面每一個人都清楚,他們比不上甲隊,所以只需要比自己隊里面的其他人強,那么就有很大的可能會脫離被請出去的危險。
在這樣的情況下,內部矛盾自然就被激化了。
內部矛盾一旦被激化,還想要取得什么戰斗的勝利?
斐潛目光從頭掃到尾,直至將這些人的腦袋一個個都看得低下去之后,才擺手說道,各教官帶回!
訓話?
沒這個必要。
這些家伙不是不懂道理,也不是不知道合作的必要性,所以沒有必要一再強調他們原本已經知道的那些話,那些道理。
而且在口頭上的承諾,同意,允許,隨時都可撤銷的情況下,語言已經空泛乏力了,唯有行動才能有效。
喊一千遍口號,都不如做一件實事。
隊列被教官帶了回去。
但是顯然這件事情沒有結束。
這個老甲魚……
斐潛嘀咕著。
甲魚看到了風險,而且做出了預警,但是能不能領悟到,或是要做到什么程度,那就是斐潛的事情。
斐潛現在在河洛取得了勝利。
毫無疑問,這些細小的矛盾,都會被勝利所掩蓋。
就像是后世米帝在高速發展的時候,別說97種性別,就算是有970種也無所謂,也不管這個權,那個歧天天吵天天罵,都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問題,但是一旦米帝開始衰敗,這些原本細小的傷口,就會流血,就會連懂王都不知道要怎么救,只能渴求著外界有沒有新的血來補充……
這種情況,其實在華夏封建王朝的輪回之中,已經出現了無數次了。
有時候表現為漢人羌人,有時候表現成文臣武將,反復出現,反復內訌,反復消耗,是皇帝大臣都是笨蛋,都不明白應該怎么做?
顯然也不是。
不過,在今天,在長安,斐潛決定試用一下新的辦法,新的思路。
教官將兵卒軍校帶回之后,便是重新回到了校場。
在馬延的領頭之下,拜在了斐潛面前請罪。
馬延取下了頭冠,花白的頭發稀疏,叩首于地,臣有罪……
斐潛上前,將馬延扶起,都起來。某未有事先言明,諸位無罪。都跟某來吧,此處也不是談話之所。
馬延等人十分意外,面面相覷之下,便是跟著斐潛,一同到了講武大堂。
他們大多數都認為,這一次的演武搞得這么糟糕,斐潛必然是要火冒三丈,然后指責痛罵,抓捕定罪,但是沒想到斐潛說他們無罪……
斐潛坐在上首,將這些教官的神情表現看在眼里。
說他們無罪,只不過是斐潛不想要按照他們的模式來走。
單論一個人,或是某幾個人的對錯,也行。
比如將今天乙二隊里面表現最差的,或者干脆將整個的乙二隊里面的羌人漢人一同治罪,可不可以?
也可以。
但是并不符合斐潛的身份。
作為一個具備千年經驗的后來人,怎么可能只會死盯著眼前的窟窿,而不去看其背后潛藏的隱患呢?
漢人錯了,罰漢人,羌人錯了,責羌人,這邊錯了,補這邊,那邊漏了,堵那邊……
結果就會發現,這種事情無休無止,重復出現。
就像是官吏漸漸的會官僚化,這是無法避免的一種現象。
那么是等出現一個腐化,就抓一個,處理一個,沒發現就不處理,還是說提前做一些措施,防范于未然,延緩或是狼族官吏官僚化的速度?
而官僚化,明顯的一點外在表現,不是貪腐,而是巨嬰。
貪腐,就算是最蠢的官僚,都懂得要掩藏一下,但是日常言行當中展現出來的巨嬰心態,卻不好遮掩了……
既想要獲得利益,又不想要承擔責任,先前答應得很好,事后翻臉不認賬,只會甩鍋,都是別人的錯,就像是一個毫無行為能力,只知道索求而不想要付出的巨嬰。
這種問題是很可怕的。
比如司馬懿在誅殺曹爽一黨后,引起眾人的譴責,指責他背棄洛水盟誓。司馬懿可以換上諸葛亮送上的女裝,宣稱過去的同意不是同意,同意可以撤銷!
然后司馬氏也就維持不住王朝秩序了。
因為連最基礎的契約都不存在了,那還說個屁?
人一旦群居,就必須要有契約。
上半夜誰去守,下半夜誰值班,猛獸來了誰頂在前面,誰在后面支援,都是契約。這是建立規則的基礎,構建社會信任的鎖鏈,現在忽然表示這契約隨時可以反悔,撤銷,這大家還玩什么?社會體系整個就崩塌了!
諸位。斐潛緩緩的掃過眾人,夫太初垂憲,萬象有倫。憲倫有序,方稱契約。
觀北辰居所,列宿環拱以成文,看巨川赴壑,支流循道而就深。此乃天地之契,相約而成是也。
某有聞,治國如斫輪,契約為繩墨,協作為膠漆。繩墨失,則轂輻乖,膠漆薄,則轅軾崩。兵卒將校,官吏長僚,莫不如是,各守厥契,共襄其和。
契之為道,法天之信也。
昔管仲治齊,與民盟于社稷,市井不敢倍其價。商君徙木,立信于咸陽市,黔首莫敢疑其令。今郡縣符節,非獨竹帛之約,實乃萬姓之膽。小吏若私改斗斛,猶斷衡山之云雨,胥徒若妄易尺丈,如絕河洛之潮汐。合之為德,效地之載也。
夫五谷殊性,非耒耜不能入土;六牲異質,非庖鼎不能成饗。契合相濟,王道乃彰。八荒如弈,漢羌若黑白之子,匈奴如玄黃之石,鮮卑似丹朱之玦。孤子難活,眾弈方生,合異為貴,共濟乃昌。
昔者段颎蕩羌,十萬鐵騎踏破西海,然洮水赤三年,金城空十載。竇憲擊匈,燕然勒石威加朔漠,然帑藏竭于牛馬,邊戶凋于烽燧。如今河西,市鹽茶于羌帳,易騏驥于月氏,不費一矢而得良駒千群。隴右榷場,胡商持券可兌蜀錦,羌酋獻璋能獲鐵犁。但見陰山之下,漢匠教制曲轅犁,胡兒習誦急就章。如此種種,可曾容易?
昔博望侯鑿空,持節杖而結烏孫。今敦煌校尉,佩虎符而盟丁零。若使弓矢獨鳴,則鳴鏑終成哀響。倘令鞍韉共礪,則礪石可鑄劍魂。
獨柯不成林,孤掌難生風。衛霍之功,豈唯封狼居胥?實啟胡漢互市之先河;班張之業,非徒鑿空萬里,實種華夷同爐之薪火。湟中羌笛,可諧未央鐘磬。漠北雕弓,當護中原稼穡。若使河西之麥共生羌漢之田,則蝗災不足懼;倘令遼東之舟共載華夷之貨,則颶風豈能摧?
勿效楚人沐猴,空冠漢家衣冕。當效卞和琢玉,混融昆山璞石。愿神州之壤,盡化百族同耕之田;愿太初之光,普照萬姓共戴之天!
斐潛說完,看著堂下的教官,三日之后,于此再次演武!爾等可將某方才之言,咸使兵卒軍校悉知之!往日未曾有言,犯者不以為罪,今日特布于此,須知法不容瀆!
此外,露布青龍寺,邀酋胡之長觀禮!
雖然說法出于上,但是也必須要事出有因。
甲魚給斐潛點出了當下的問題之后,正常的路徑,就是走參律院,然后通過一版,二版,修改版,再修改版的律法拉扯,最終定下來,但是這么一來,速度慢不說,而且在拉扯的過程當中,也容易出矯枉過正的情況。
尤其是某些小吏,手中有一點權利,恨不得馬上兌現,拿到了雞毛,便是當令箭。特別是在律法沒有完全規范,實施過程未能明確監督的時候,更是容易出現問題。
就像是甲魚提及的隴右漢人羌人之間的沖突,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只要任何一個基層的環節處理得當,也就沒有后續的事情,但是隨著相互牽連的人和事越來越多,整個的事情就已經不是最初那幾個漢人羌人之間的問題了。
而在這個問題之中,那幾個漢人和羌人已經不是關鍵,關鍵是展現出來的基層官吏的無能!
可是畢竟這只是大漢,普及識字率不到人口數的一成的封建時期,很多底層官吏也沒讀過幾天的書,即便是斐潛推動了基層官吏的改良,也只能是推進到了郡縣一級。至于到了鄉鎮,以及更低的村落行政區域,根本無法觸及。
因此,只是依靠巡檢縣令等去推動,顯然是力度不足的。速度也是很差,甚至有可能三五年之后,才會從長安中心位置,傳遞到鄉野之中去。
斐潛現在所動用的方法,就是尋找另外一個突破口。
而講武堂的演練失敗,顯然就是最好的一個由頭。
前線要交戰,結果搞什么漢人羌人對立,究竟是何居心?
這個帽子壓下來,就算是某個家伙頭再大再鐵,都未必肯扛得住!
更何況,與其被動的等到了事情鬧騰得不可開交之后再進行處置,還不如提前做好安排,提前給百姓民眾打好預防針!
斐潛清晰的知曉,公權力不主動占領的地盤,必然就會被私權力所侵蝕。
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所以他特意以一場類似于表演的演武,來搶占官方應該占領的地盤。
輿論陣地。
斐潛在講武堂之內的言論,很快就通過各種渠道散發了出去……
當青龍寺鐘聲蕩開第二天的晨霧之時,長安西市的公告墻前已擠滿伸長的脖頸。
幾個學子模樣的青少年,在公告之前指指點點,爭論不休。
穿葛袍的寒門士子高聲誦讀漢匠教制曲轅犁,胡兒習誦急就章,對面錦襦的世家子卻冷笑道,昔年李陵胡服射獵,終成北疆孤魂!
旋即雙方就聚集了更多的支持者,相互爭論起來,聲音漸大之后,便是巡檢帶著兵卒前來,呼喝著,不得于街道喧嘩!有高論且去青龍寺!
旋即那些學子,就像是好斗的公雞一樣,相互約了場子,呼朋喚友前往青龍寺辯論去了。
那邊巡檢趕走了爭論的學子,這邊商人卻在酒肆茶樓里面眉飛色舞。
我明日就去商會,將浮錢都換成鹽茶券引!
有去河西的沒有?車隊還有點位置!
西域!明天就走!
晨光穿過雕花窗,斐潛鼓勵漢人與其他民族合作的言論,給這些商人吃下了定心丸。
城郊麥田里,老農雖不懂公告文章,但是能感受到鄰居的羌人牧戶的變化。那羌人驅羊經過,會約束好羊群不踩進麥田,還會客客氣氣的用生硬漢話喊道:阿爺!秋天,羊換麥子!
中!老農咧開嘴笑,覺得那羌人的禿頂長辮,也并不那么可怕了。
最熱鬧的,還是在三日后。
講武堂在郊外建立的演武場外,烏泱泱的圍了不少的人。
兵卒持著長槍站立在道路和分界線上,也就無形之中將前來觀禮的民眾錯落有致的安置在不同的格子上。
小商販或是推著小車,或是頂著籮筐,一邊走動,一邊叫賣。
比起純粹的訓誡,枯燥了律令,復雜的章文,這種類似于大型秀場的演武,無意是可以最直接的給予普通民眾百姓直觀的感受。
讓參律院的官員高高在上,宣讀一千遍的律法,都不如彎下腰來,做一場老百姓能看得懂的戲。
什么是相互協作,相互配合?
是那些拗口的詞語,還是貼出來的告示?
什么是漢羌一體,融合各族?
是官吏的含含糊糊,還是莫名其妙的火上澆油?
一個很簡單的事情,卻要做出最復雜的程序,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頭上官帽,還是為了程序正義免除責罰?
關中的百姓真的在乎隴右的羌人漢人究竟誰隊對錯?
除了極小部分的別有用心的人之外,大多數的百姓民眾都喜歡安穩,都不想要看到混亂,所以那些明明需要他們來履行維護秩序的官吏,卻做了什么?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堅持律法,言論正確,但實際上呢?是造成了百姓更大的混亂,還是讓民眾明白應該如何做了?
百姓民眾所需要的,其實很簡單……
就像是斐潛這樣,他一句話都沒有提隴右的漢人羌人如何,但是在演武場上的一切,卻可以讓百姓民眾直觀的感受到,只有合作,才會共贏。
三通鼓響后,許褚扛著令旗奔下木階。
令旗是特制的,也只有許褚這樣雄壯的體格,才能將碩大的令旗揮舞起來。
在周邊民眾的歡呼聲當中,校場四周騰起淡青色狼煙。
這是演習開始的信號。
羌人騎兵隊長看了看身邊的漢人隊率,突然明白今日演練不同以往。
半刻鐘后,校場便是如同歡騰的海洋。
羌人騎兵在馬背上展示著嫻熟的騎術,漢人的盾牌開合之間盡顯銳利的鋒芒。
尤其是在最后攻城階段,漢人也上了戰馬,羌人反而變成了步卒。
在出發之時,漢人屯長因為有些緊張,攥著韁繩有些發力過緊,使得胯下這匹河曲馬噴著響鼻,不斷用蹄子刨著沙土地。
就在戰馬有些不耐煩的要扭動著離開隊列的時候,一旁的羌人突然伸出手來,安撫了戰馬情緒,然后用生滿老繭的手,替漢人緊了緊戰馬的腹帶。
韁繩,松一點。
羌人指著馬韁繩。
漢人屯長點頭謝過,然后也回應了一句,盾牌斜向上一些,才不會磕到腿。
每一次隊形變幻,都引來了歡呼,每一次模擬的占領,都帶起一片雀躍。
民眾百姓給予的正面回饋,又刺激了這些兵卒軍校,使兵卒軍校想要做得更好,獲得更多的贊許……
直至代表了漢人和羌人的兵卒,登上了城墻,擊敗了在城墻上的守軍,將三色旗幟高高的插在了城墻之上的時候,現場的熱情被徹底點燃了,無數的民眾和兵卒,一同高呼著驃騎萬勝,聲音震天撼地,如同滾雷一般在關中黃土地上呼嘯而過,傳播而出。
而在著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當中,原先在講武堂內因為某些事情,或是某些問題,相互看不順眼的漢人和羌人,在這一刻卻緊緊的站在了一起,一同享受著民眾的喝彩和歡呼,一同激動得面頰漲紅,揮舞著旗幟和刀槍,向著天地吶喊——
驃騎萬勝!
萬勝!萬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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