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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600章銹刃飴蟻潰
新一天的太陽俯視大地。
雒陽城就像是一塊跌落在地面上的飴糖,吸引了無數的宛如螻蟻一般的人類,圍繞著,奔跑著。
太陽呆呆的盯著看了一會兒,便是覺得累了,轉頭就找到個云彩,躺平休息起來。
干活是一天,不干活也是一天,這世道,能活一天就一天。
對于人類來說,每一天的太陽,都是新的,但是反過來對于太陽來說,人類每一天干的事情,都是舊的……
退守內城!
滿寵臉上流露出了深深的絕望。
雒陽城東門被破!
這可不是南門的小打小鬧,而是真的驃騎騎兵沿著洞開的城門沖了進來!
玄色的鐵甲騎兵,宛如鋼鐵的洪流,無可阻擋,也無法阻擋。
這已經不是滿寵個人戰力,抑或是手下的直屬精銳能夠抵抗的了,因此滿寵見已經無力回天,只能下令,帶著徐灋吏等核心曹軍兵卒軍校退守皇宮內城。
天子雖然在許縣,但是大漢原本的京都內城依舊堅固可靠。
皇宮內部的大殿什么的損毀了,但是建設了近兩百年的城墻,一兩把火是燒不掉的。
這雒陽城內城,原本設立的時候就是為了考慮萬一出現什么問題,就可以內門鎖閉,保護天子的安全,所以在雒陽城的布局上,也是占據了城內的高處,加上百年不斷修葺的城墻,使得當下成為了滿寵等殘兵敗將的最后庇護所。
狹小的內城街道和滿寵有意布置拆毀的房屋殘骸,導致張遼的兵卒施展不開。
張遼的手下兵卒可以順著街道,將那些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的曹軍兵卒像是攆兔子一樣的亂趕,但是對于退到小巷子里面,抑或是藏到了民居之中的曹軍散落兵卒,卻一時之間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
雒陽城畢竟是大漢原本的京都,天子如今雖然在許縣,但是這內城皇宮也依舊是具備一定的象征意義,如果強行攻打破壞,可能會有一些麻煩。
這就使得張遼的進攻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也讓滿寵難得的爭取到了一定的時間。
不過,也就僅剩下這一點時間了……
上宮墻!
守住那個角樓!
望臺!望臺!
弩車上弦!
取條石塞門!
快!快快!
混亂且零碎的命令下發。
滿寵勉強的維持著最后的一點秩序。
滿寵的手掌死死扣住朱雀門箭垛,青磚縫隙里的苔蘚正在他指縫間滲出汁液,混雜著血污,似乎在預示著什么……
或許就像是他在雒陽城最后的命運?
越是想要用力攥緊,越會從指間流逝?
他不清楚。
滿寵聽著,看著,雒陽城內外的混亂,就像是一場最為深沉的夢魘。
為什么?
他望著外城此起彼伏的狼煙,忽然發現自己的甲胄在微微震顫,或許是因為恐懼的戰栗,或許是腳下的宮墻似乎也在和城外的戰鼓在共振。
徐灋吏何在?!
滿寵在離開東門之后,讓徐灋吏處理東門后續的事情,但是為什么東門會被張遼攻破了?
徐灋吏還真的在。
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
蒼蠅、蟑螂和老鼠,永遠是環境的第一適應者,即便是核輻射也無法阻止他們適應新世界的腳步。
徐灋吏帶著一臉的污垢,身上也是血跡斑斑的跪倒在滿寵面前,使君啊!小的……小的差一點就見不到使君了啊……
說!東門發生了什么?!滿寵聲音之中蘊含著怒火。
滿寵拍擊著宮墻城垛,他的護腕甲葉突然崩開一顆銅釘,滾落在宮墻磚縫里。
滿寵沒在意,或許他就算看見了,他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
就像是滿寵面對徐灋吏這些人一樣。
滿寵是寒門子弟,所以他不像是其他的士族大姓一樣,有茫茫多的家族子弟,親戚朋友可以用,所以他只能用類似于徐灋吏這樣的人,作為滿寵自身權柄的延伸,控制部隊的觸角。
但是對于類似于徐灋吏這些官吏來說,所謂的法律也好,軍令也罷,都是他們刁難普通百姓兵卒,撈取自身好處,狐假虎威的工具。
所以滿寵是不知道么?
就像是沒有發現護腕上的銅釘崩落了?
不,滿寵之前也知道這些的……
但是,滿寵覺得徐灋吏只要能忠誠于他,偶爾犯一點小錯沒有關系。
畢竟沒有把柄的下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也記載著徐灋吏等人的貪污,腐敗等等的罪責。他覺得,如果軍心動蕩,兵卒嘩變的時候,也隨時都可以將這些罪名扔出來,將徐灋吏的人頭作為平息的籌碼。
這手段,難道有錯么?
可滿寵萬萬沒想到,這些預備的手段,還沒等他用上,事態就已經失控了。
徐灋吏連連叩首。
徐灋吏頭上精心保養的獬豸冠歪斜著,似乎像是被折斷的犄角。
穿上了長袍,戴上了頭冠的徐灋吏等人,并沒有如他們自己心中預想一般,進了城,拱了白菜,就可銳變成為了上等人,充盈著高等大漢貴族氣質了,相反,因為時時刻刻都將心思花在了如何討好上級,如何鎮壓下級,也就使得徐灋吏等人幾乎將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這些方面,至于在學術上,或是在律法上有什么精進……
東門完全都是曹軍侯的問題!徐灋吏上來就甩鍋,根據小的后來探知……他和那賊逆王耘,公然在城門之處商議……
城破之時,你在何處?滿寵喝問。
徐灋吏叩首,小的在撲滅城中之火……小的真是盡心盡力,忠誠使君啊……
隨著徐灋吏的叩首,他頭頂上歪斜的獬豸冠也是一抖一抖的,終究和它的主人一樣,撐不起什么士族子弟雍容氣度。
滿寵盯徐灋吏頭上的那獬豸冠,忽然想起了他當年被縣里面舉孝廉入仕,上任的頭一天就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淋得衣袍歪斜,頭冠也是崩塌,淋得透濕的葛布直裾緊貼著脊梁,就像是當前的徐灋吏一樣。而那個時候廳堂之上的士族大姓,高坐廳堂,穿著錦緞絲袍,風度翩翩的用著金錯刀挑開他呈遞的案卷。
滿孝廉,汝可知何為「法」?那士族子弟的聲音,就像是冰冷的雨,從滿寵的脊背滲透到了骨髓。律法……在吾等手中,不過是馴犬之肉脯爾……
滿寵當時對于此之說法是痛恨無比,因為那士族子弟的意思,就是讓滿寵安心的當他的狗。
而現在,滿寵低著頭看著徐灋吏,忽然覺得時空轉換,他變成了那個他所痛恨的士族子弟,而新的一條狗,正在趴伏在地上。
使君!使君!西闕門出現驃騎軍……
突如其來的呼喝聲,攪亂了滿寵的思緒。
呼嘯的流矢聲也讓滿寵意識到,現如今也不是和徐灋吏計較這些的時候。
起來!滿寵喝令道,前事暫且休提!如今要是守不住內城,你我皆為齏粉!
是,是,小的……
沒等徐灋吏說完,滿寵就喝令道,你去將內城中那些上馬石都拆來,堵住闕門!
徐灋吏連聲答應。
快去!
滿寵掃了一眼徐灋吏,轉身前往西闕門。
唯唯!
徐灋吏微微抬頭,看見滿寵身上的戰袍掃過了女墻,帶起了些許暗色的雜物,或許是碎裂的塵土,或許是凝固的血痂,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筆,正在落下注腳。
太陽懸掛天空正中,自由自在的散發著熱量,似乎也在為了地面上雒陽城之中皇城的戰斗在鼓掌叫好。
可是徐灋吏覺得一點都不好。
從昨天半夜直至當下,他根本沒有合眼過,恐懼和慌亂可以讓他暫時的豁免了睡魔的侵襲,但是并不能減免疲勞的積累。
直至徐灋吏第三次把手里的環首刀捅進尸體之時,他終于意識到他在戰場上,就是一個廢物。
因為他根本不敢捅活人,甚至連練手的尸體都選擇的是曹軍同胞的遺體。
這個往日里能把刑具玩出花樣的酷吏,此刻握刀的手腕正不受控地痙攣,手掌分泌出來的冷汗,使得刀柄滑膩不堪,連握緊似乎都很難。
豎子!閃開!別擋道!!
守在城頭曹軍精銳老卒的唾沫星子噴在徐灋吏的臉上,也噴在了他的獬豸冠上。
徐灋吏慌忙往邊上讓開,卻讓宮墻上的磚縫崴了一下腳,讓他吭哧一聲撲在地上。
如果是在之前,他一定會讓那個老兵知道什么叫做法曹灋吏的威儀,但是現在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笨手笨腳,他明明可以拿著燒紅的烙鐵在逃兵后背烙出花來,甚至可以在烙鐵與皮肉接觸的滋滋聲里,還能優雅地避開飛濺的火星和碎皮。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手中的戰刀生硬無比,時時刻刻都在妨礙他。
徐灋吏縮在女墻邊上,正準備爬起來,忽然有一支流矢擦著他的耳廓飛過,釘在了身側的女墻上。
他轉頭盯著那根箭矢片刻,忽然發出了宛如將要被閹割的豬一般的尖嚎。
這聲音他太熟悉了,之前他就聽過,
不過那個時候,是別人在尖嚎,而且他也很喜歡聽,覺得這種慘嚎讓他心情愉悅。有個硬骨頭的兵卒,被他抓住,吊起來抽到了脊椎外露時才發出類似的慘叫……
他哆嗦著摸向耳垂,卻抓了滿手血。原來那流矢將他耳朵上的瑪瑙耳珰擊碎了。
在東漢末年,涂脂抹粉并不是女子的專利,甚至男性的士族子弟臉上的粉比女性還要更厚。更白更秀氣更娘化,是大漢末年的新時尚。耳珰這種原本出現在女性身上的裝飾品,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現在了士族男性的耳朵上。
就像是地震之前一定有一些野獸鳥蟲的異狀一樣,在封建王朝的末代之時,也一定會出現娘炮這樣的奇怪生物。歷史上那牝雞司晨四字,或許只有傻子,或者想要讓別人成為傻子的人,才會表示那說的只是雞。
徐灋吏!接盾!
一旁的曹軍兵卒好心的給徐灋吏扔過來一面盾牌。
徐灋吏連忙伸手去接,卻沒能接住,盾牌落下,砸在了他的腿上。
幸好只是一般的皮圓盾,要不然恐怕當場他的腿就折斷了……
徐灋吏忍著痛,抓起盾牌。
可是……
這玩意要怎么用?
徐灋吏下意識的擺出了他出往日審訊的架勢,左手虛握仿佛攥著刑簽,右手持刀斜指恰似握著黥刑烙鐵。這個在刑房里能把鐵尺轉出花來的手勢,卻讓他的左右手相互影響,也使得盾牌吃不上力,脫手掉落,咕咕嚕嚕的滾到了邊上,撞在了女墻上,影響到了女墻邊上正在朝外怒射的曹軍精銳老兵頓時失手,箭矢不知道射到了什么地方去……
你個廢物!滾遠點!
那曹軍精銳老兵,沒好氣的沖著徐灋吏吼道。
若是昨天,這些曹軍老兵多少還給徐灋吏幾分的面子,但是現在么……
徐灋吏瞪圓了眼,覺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
他竟然敢叫自己是廢物?
這老兵,懂不懂漢律十二章?知不知道潁川地方法?明白不明白雒陽城暫行規定?竟然敢對自己大聲吼叫?這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天子威嚴,丞相威名,使君威儀,還有自己的威風了?
他并不知道,普通民眾和兵卒尊敬他,并不是真的就因為他有多么大的能力,多么高的名望,而是普通百姓和兵卒還寄希望于能有一點的秩序,來保證普通百姓和兵卒的安穩生活。
而當下這樣隨時都會死的場所,又有誰會特別在意什么律法?
生死,才是最大的人世間的律法!
徐灋吏感覺受到了侮辱,正要準備和那個曹軍精銳老卒理論,耳邊卻傳來了同樣的呼喝聲,你個廢物!滾遠點!
徐灋吏回頭去看,卻見到滿寵大步而來。
啊,啊,見過使君……
徐灋吏本能的彎腰撅屁股,卻被趕過來的滿寵一把推開,然后才看到宮墻之上忽然有驃騎兵卒沖了上來,手中的環首刀閃過猩紅的弧光。
徐灋吏下意識的就想要去腰間摸鐵尺,卻摸了一個空,只有腰帶里面藏著的一些金銀,此刻正硌得他肋骨發疼。
攔住!快攔住那驃騎兵!
徐灋吏的官腔都破了音,渾然忘記了他指揮的竟然是滿寵。他聞到了熟悉的尿騷味,只不過這次是從自己胯下漫出來的……
徐灋吏!你的刀!
某個不開眼的曹軍兵卒,竟然將徐灋吏之前遺落的環首刀取來,塞在了徐灋吏的手里。
徐灋吏像是抓住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般,渾身都哆嗦起來,他頭頂上的獬豸冠斷了半截,原本懸掛在他腰間的玉璋也破碎得只剩下了一小片,就像是他當下的勇氣……
片刻之后,徐灋吏終于找回了最擅長的本事,聽從滿寵的號令,連滾帶爬地撲向一旁,哦,滾向一旁。
帶著精銳曹軍兵卒四處奔走救火的滿寵,也沒有多少心思去管徐灋吏。滿寵其實在城中,布置了不少的陷阱,也設定了許多防御工事,甚至還研究過如果城門被攻破了,要如何進行巷戰,如何有序的節節抵抗,一直退到內城皇城之處等等。
滿寵制定的計劃,嚴格說起來,也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滿寵忘記了一點,不管是陷阱還是工事,都需要人去發揮其作用。
王耘的投降對于城內普通的曹軍守軍兵卒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心理上的打擊。畢竟城中的這些普通的曹軍兵卒,很多人都是和王耘一樣的,對于戰爭,對于曹氏的統治,已經漸漸的失去了信心,感覺到了失望,產生出了許多的怨言……
可是滿寵做了什么?
他派遣出了灋吏,四處控制言論,嚴禁聚會,抓住一個便是立刻嚴格處置。
不解決問題,只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顯然,這樣的做法確實在短時間內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被屏蔽的,被刪除的,被修改的,并不能代表就不存在了。
這才是導致滿寵突然之間,雒陽城情況就急轉直下,防守失利的根本原因。
而對于滿寵來說,他雖然明白這一點,但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正視這個問題。
他的一切,都來源于曹氏的賦予,就像是徐灋吏的一切,也來源于滿寵的賦予一樣。他選擇性的失聰,失明,他明白山東官場的腐敗,惡臭,荒唐,也厭惡那些士族子弟不把普通民眾百姓當人看,可是輪到滿寵主持雒陽城的內外一切的時候,滿寵卻也一樣的,沒有將這些曹軍兵卒當成人看……
他之前厭惡,結果現在他也變成了他所厭惡的模樣。
當他好不容易將沖上了宮墻的驃騎兵卒重新趕了下去,心力交瘁的經過蜷縮在女墻后的一名傷兵時,聽到那兵卒正在用兗州鄉音呢喃,打不贏啊……完了,完了啊……
那兵卒的腿上還插著半截弩箭,鮮血淋漓而不止,使得兵卒虛弱的半躺著。
滿寵心頭無名火升騰而起,戰刀忽然揮舞而下,寒光閃過時,那兵卒的頭顱已是滾落,驚得周邊的兵卒面面相覷。
敢動搖軍心者,斬!滿寵咬著牙,充血的眼眸瞪著周邊的一切,某已令人點起狼煙!看!只要狼煙一起,援軍指日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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