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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2857章一件事
高順臉色很差。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
在高順打敗了烏孫和車師后國聯軍之后,也就沒有理由繼續向前了。
高順讓投降的烏孫小王出面收攏那些殘破的烏孫部隊,然后將其編入了同樣殘缺不堪的附庸軍之中,然后回軍西海。
因為有烏孫小王的存在,那些后續追來的烏孫人便是遲疑了,也不知道應該是追趕還是停留,而高順特意有序的次第而退,也讓那些烏孫人馬疑神疑鬼,不敢靠得太近,然后等那些烏孫人重新占領了他地道之后,也不肯往前了。
從他地道下來之后,高順的高原反應略有一些緩解,但是身軀的疲憊并沒有因此而完全恢復。在他先頭部隊抵達了西海城周邊的時候,他知曉了張遼前來的消息,并且也知道了西海城中正在發生的巨變。
很多官吏被殺了,人頭懸掛在城墻之上。
原本那些官吏以為,少了他們便會大亂的情況,并沒有出現,或者說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嚴重,因為有了張安等少數官吏的連軸運作,使得西海城撐過了最初最為混亂的一段時間。
在隨后,韓過帶著一些文吏和兵卒,從隴右而來,他和蒙化兩個人構建出了西海城的文武核心,使得混亂的局面漸漸的往秩序轉變。
秩序。
這是人類社會的最根本的基礎。
所有的律法,所有的道德,所有的等級,都建立在秩序之上。
西海城新秩序的建立,當然也就意味著老秩序的退場。
這高順高興,也同樣很憂心。
他是為了呂布所憂心。
高順不善于表達。他更習慣用行動來說明一些問題,就像是他練兵一樣,他先做得到,然后才要求兵卒跟著他一起做到。可是不善于表達的人很吃虧。
因為人是需要溝通的。雖然同為人類,是屬于相同的科目,但是因為意識體和肉體的不一致,使得人類想要維護秩序,建立合作等等,就必須要有溝通。越是有效的溝通,便是越是能減少在協作過程當中的損耗。
很遺憾的是,高順想要溝通,卻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說起比較好,甚至說了一些話之后,并沒有起到應有的溝通效果,反而引起了蒙化和韓過的疑心。
高順是個好人,是個純粹的軍人,是個不懂得表達的直腸子。這種印象在那個馬猴描繪出來之后,大多數人是會體量他,可問題是對于蒙化和韓過來說,高順是近似于陌生人,而且還是忠誠于呂布的陌生人,因此蒙化和韓過兩個人對于高順的態度,是戒備,猜測,懷疑的。
即便是蒙化之前和高順也有短暫的共事過,但是并不代表者蒙化就能和高順有多少交情,能順利無障礙的交流思想或是其他一些什么東西……
西海城的城外軍營,原先是張遼鎮壓下來的,自然是聽張遼的,后來張遼交給了蒙化,后來韓過來了,就形成了城中韓過為主,城外蒙化為主的文武核心,現在高順回來了,然后高順在城中待著不合適,在城外待著更不合適。
于是高順就干脆帶了些人馬來找呂布復命。他不想和蒙化或是韓過發生什么沖突,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妨礙蒙韓二人。
畢竟高順也是清楚,西海城早就應該整治了。
這種整治必然會遭到呂布的不滿……
高順很憂慮。
呂布性格像是一頭狼,但是狼身上也有狗的一部分特性,比如說地盤。高順知道西海城這么整治是對于西海,甚至是對于西域是一件好事,但是對于呂布來說,呂布可能更多的感受到了他的地盤被侵犯了,所以高順準備在復命的同時,也盡可能的勸說一下呂布。
可是等高順帶著人馬進入焉耆周邊的時候,他就發現了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之前焉耆周邊,是偏向于大漢的。
現在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山東官吏開始不收錢了一樣。
在進入了焉耆之地后,周邊的胡人就會若有若無的投來一些意味深長的目光。而這種情況在離開焉耆進入龜茲地界之后,就越發的嚴重了。龜茲人將漢人當成了仇敵一般,瘋狂且不惜代價的侵擾刺殺,不管白天或是黑夜。
盡管說高順在進入車師后國的時候已經體會到了這種待遇,但是在龜茲國之中的這種歡迎的熱烈程度,依舊是讓高順心驚。
高順派出零散的前鋒斥候,在進入龜茲國之后,在不到兩天的時間內,就遭受了十余次的攻擊,偷襲,亦或是陷阱,還有欺騙。襲擊的規模從幾人到十幾人,最多的時候上百人,都近似于自殺式襲擊,嚎叫著聽不懂的言語,不顧生死。
而且龜茲人比漢人更熟悉他們自己的土地,所以大概什么地方可以扎營,什么地方有飲水,亦或是什么地方可以設陷阱,龜茲人都清楚。
高順派遣出來的前鋒斥候,不止一次的在水源里面撈出腐敗的牛羊,在避風之處里面挖出埋藏的獸夾,還有陷阱里面涂滿了糞便的木刺……
高順前鋒斥候憤怒的反擊,跟著蹤跡找到了龜茲人的部落,可是等高順趕到的時候,他發現在龜茲部落里面基本上都是老幼婦孺,沒有一個青壯年的男子。
這些龜茲部落里面的青壯男子究竟去了那里?答桉很明顯了。
高順這才明白,西域的問題并不像是他之前所想象的那么簡單,也不是說在書本上看幾句話,懂得一些經文,便是能夠得出什么治國安邦的妙策。
驃騎的話是對的……
殺人并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問題越來越多。只有愚蠢的家伙才會認為殺人最好用,就像是認為拳頭大的就可以走遍天下一樣。
高順不禁在思考著,究竟是怎么樣的原因,才使得和大漢原本親善的焉耆開始仇視漢人,使得龜茲國內的這些部落人員拼盡最后一口氣地來反抗漢人?
龜茲人錯在了什么地方?
同樣,漢人又是究竟錯在哪里?
高順隱隱約約的有了一些想法,但是他很快就控制了這些發散的思維。他認為作為一個軍人,不應該過多的思考這些政治上面的問題。這不是軍人的職責,并且如果當一個軍人過多的牽扯到了政治的時候,往往也不是那么純粹的軍人了。
高順知道,這是因為呂布在龜茲之中大量屠殺龜茲人,以及殺僧侶,滅佛等等的行為,即便是有龜茲人白山在側,但是龜茲人還是會將主要的仇恨放在了呂布身上,然后從呂布推及到了漢人。
一個人做的事情,要所有人來承擔。
這不公平,但是也很公平。
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一群人做的事情,最后往往也是有一個人抗下了所有。
在面對著新的變化,高順做出軍事上面的調整,他根據之前在車師后國的經驗,加快了速度,并且不再單獨的派出小部隊的斥候,而是盡可能的集結在一起統一行動,避免被這些沿途的侵擾阻礙降低速度。
果然,在看到大部隊行進的時候,這些龜茲人雖然眼中依舊還是投射出了仇恨,但是看到高順一方人數較多,也就打消了侵擾的想法,相對來說更安全了一些。
可是如此一來,高順就沒有辦法派遣斥候前出了。
當然,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
畢竟前方有呂布擋著,整個道路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
高順走得有些急。
因為高順擔心張遼和呂布之間出現不可調和的爭執。
張遼在西海城中的舉動,可以說是打了呂布的臉,而按照呂布本身高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會忍得住?高順其實有些理解呂布的想法,因為他覺得呂布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和他有些類似,并不擅長于政治。
可是問題在于高順可以放下政治,專心做一名軍人,而呂布做不到。呂布就像是既知道要努力學習,但手中又拿著玩具的孩子,痛苦萬分。
高順覺得這一次或許是一個機會,可以讓呂布放下一些手中的東西,能輕松一些。
當然前提是呂布和張遼兩個人千萬不要打起來……
高順趕到了丘慈左近,原本想著是要等第二天天明之后再前往丘慈,可是在入夜之后,丘慈城方向忽然燃起大火!
熊熊火光,照耀四野!
高順嚇了一跳,他下意識的以為他所擔憂的事情爆發了!
他覺得一定是呂布和張遼出現了爭斗,否則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丘慈城中燃起大火?
天空之中濃重醇厚的夜色掩蓋了了一切。
荒野之中火把晃動,一閃一閃,好象星星落到了地上,天和地相互顛倒。
大地在馬蹄下飛速地倒退。
望著遠處烈火沖天的景象,高順的胸口仿佛也燃燒起來,焦躁而灼熱。
一旦呂布和張遼開打,先不說誰勝誰負,光引起后續西域的震蕩,再加上一路而來這些西域胡人對于漢人的態度轉變……
高順盯著遠方的丘慈城,似乎看見了在熊熊烈火之下,無數人正在爭斗不休,鮮血淋漓的流淌著。
加快速度!直接前往丘慈城!
高順大聲的吩咐著,然后驅馬向前。眼看著就要抵達了丘慈城,忽然之間在側面上殺聲震天,一隊人馬從荒野之中殺出,氣勢洶洶的蜂擁而來堵截。若是繼續向丘慈城中而去,必然就會被這一隊人馬襲擊了側翼,于是高順只能是率領部隊轉向,向荒野之中人馬攻來的方向迎去。
一時之間,高順耳膜當中灌滿了隆隆巨響。雙方的馬蹄聲令大地在戰栗顫抖,對面的騎兵陣列呈現出鋒失陣型,在夜幕當中躍出,直沖而來!
高順在最前端,視野的上下左右,全部被敵騎所占據。
高順大喝一聲,讓手下也相應的形成沖鋒陣列,將一切雜念拋之腦后,全心全意的向前沖殺。
遠方丘慈城火光沖天,就像是所有的光線都被吸到了那邊一樣。
光影亂晃,混沌不堪。
落在周邊地上的火把閃爍著,在馬蹄下哭嚎哀鳴。
刀槍交錯之下,兩軍最前鋒的兵卒紛紛濺血倒下,無主的馬匹哀鳴著四散奔逃。
高順忽然覺得有些什么不對勁……
還沒等高順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隨著一個尖銳的破風聲,一人一馬從正前方的黑暗之中沖出,手中的武器如巨蟒一般直奔而至!
尖銳的寒芒閃爍不定,直撲高順的胸前!
激起的風壓象在空中卷起的巨石一般,直撞在高順面前,使得高順的呼吸都覺得有些縮緊!
高順屏住呼吸,反手一槍就往上挑去,身體微微左傾,企圖將對手這一擊化解,但是沒想到這么一挑,竟然沒能挑得動!
高順連忙身形再變,改變重心,同時長槍改挑為卸,才算是將迎面而來的壓力推開。
電光火石之間,高順看清楚了那人的武器……
方天畫戟!
大都護!高順下意識的就喊了出來,呂奉先!
高順第一聲喊的是呂布的官職……
呂布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高順來,即便是在高順第一聲喊出來的時候也是如此。因為一方面是黑夜之中,光影閃爍,另外一方面則是高順因為生病導致容貌有一些變化,和呂布之前印象之中的完全不同……
直至第二聲呂奉先傳入耳中的時候,呂布才從暴怒當中有了那么一絲清醒,然后認出了高順,但就是這么一瞬間的遲緩,使得呂布并沒有辦法瞬間收回已經砍出去的方天畫戟,只是盡可能的兜轉方天畫戟的方向,變砍為拍。
按照常理來說,或者說按照呂布的印象當中,這樣的力度高順應該能夠擋下來……
應該……
畢竟當年呂布、高順、張遼等人沒事的時候,也經常在一起切磋武藝,甚至比這樣的招式更犀利和兇勐的,高順當年都擋下來過。
當年……
而現在既不是應該,也不是當年。
高順原本受傷,再加上在車師后國的高原反應,雖然說沒有致命,但是也并不能說在短時間內就能恢復,此外他也沒有在西海城中待著休養,便是急急趕到了丘慈,所以不管是精力,專注力,還是體力上,其實都已經下降了很多。
高順雖然盡力擋了,可是并沒有擋住。
長槍脫手飛出。
呂布雖然在最后時刻發現不妙,試圖收力,但已經來不及了。
方天畫戟去勢不止,拍在了高順的身上。
高順身上的甲片飛出,身軀側邊彎了下去,然后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高順噴出了一口血。
啊啊啊……呂布大叫起來,然后他奮力的拉扯著韁繩,試圖讓戰馬減速。可是他已經錯過了高順,依照著慣性向前奔去。
跟在呂布身后的護衛并沒有來得及反應,他們按照原本的習慣,原來的戰術,原始的本能,跟著呂布,然后,戰馬撞上了高順……
高順噴出了第二口的血。
呂布發瘋了一般的嚎叫著,住手!都住手!
他揮舞著手中的方天畫戟,將周邊的刀槍全數都砸開。
方天畫戟發出凄厲的呼嘯聲,就像是困獸在哀嚎。
住手啊!呂布咆孝著,怒吼著,不知道是在為了什么而生氣,亦或只是為了憤怒而憤怒,都住手!住手!
短促的交戰停了下來,但是因此而帶來的傷亡,卻不可能恢復。
呂布兜回戰馬,然后奔到了高順之處,跳下馬來的時候甚至有些踉蹌。
伯平!伯平!呂布沖上前,將高順抱在懷里,你……怎么是你?!怎么……
呂布有太多的疑問,可是在當下呂布卻不知道應該問什么,他伸手抹去高順吐出的鮮血,嚎叫著,醫師,醫師在哪里?!醫師!
在隊列后面的隨軍醫師沖到了近前,大吼著:舉火!幫我舉火!我要看清楚些!
有人便是急急撿了落在地面上的火把,湊到了近前。
在火光照耀之下,高順的臉色蒼白如雪。
醫師急切的審查著高順的傷勢,而每看一眼,醫師頭上的汗就多了幾顆,臉上的血色也跟著白了一分。
噗……
高順噴出了第三口的血。
高順的血沫噴濺到了呂布的臉上,身上,就像是滾燙的火油落下一般,讓呂布不由得哆嗦起來,伯平,伯平……醫師!你快救他!救他!
醫師在呂布的拉扯之下晃動著,卻沉默著,臉色蒼白,低頭不語。
這……不怪他……高順似乎咧了一下嘴,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因為疼,大都護,我沒有……沒有背叛你……
呂布點著頭,我知道!我知道!
是的,呂布他現在知道了。
大都護……我,一輩子沒……沒求過人……現在我求你……求你一件事……
你說,你說!呂布護著高順,就像是護著一塊易碎的陶瓷。
回……回家罷……高順輕聲說著,即便是在此時此刻,家,這個充滿魔力的字眼,依舊能讓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些別樣的神采,回家……我,回不去了,你,還可以……回家啊……
回家……呂布愣住了,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他完全沒有想到高順提出的要求竟然是這個。
回家?
高順目光從呂布身上,漸漸的挪到了天空。
星河倒垂。
純凈的星光。
高順向著星河伸出了一只手。
沾染著鮮血和污泥的手,卻向往著最純凈的星光。
可終究是沒能觸及……
就像是那個他已經永遠都回不去的家鄉。
那個在他夢里幾度出現,如今已經是朦朧的家。
殘瓦。
土墻。
卻讓他心安的地方。
高順呼出最后一口氣,真想……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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