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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 第一百章 下一步(下)
為了等到楚國內部矛盾爆發的這一天,這些年墨家對楚國的滲透也可謂是不遺余力,投入極多。頂點23
這種滲透和投入,又反過來激化催生了楚國內部的許多矛盾。
原本的技術傳播速度是很慢的,楚地要會牛耕,正常要到二百年后才會大規模地實行。
新的生產力進步催化舊的生產關系的解體,統治階級不能再按照以往的方式進行統治,這就要出大問題。
氏族制的解體、國野之別的消失、楚國過度擴張導致的有效統治能力不足、生產力進步導致的貴族力量繼續膨脹等等因素,實際上都使得楚國變法面臨的困難比原本歷史上那一次人亡政息的吳起改革要多的多。
十余年前墨家就開始獲得了在楚國開礦的權力,并且和楚王分賬,這是楚王得以組建一支新軍王師和車廣的經濟基礎之一。
冶鐵作坊在南陽開辦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借助水運和上游便利,使得鐵制農具很快在楚國推廣,距離普及還有一段時間,但一些城邑的自耕農已然是“只認墨家不認王”。
在一些城邑,墨家開辦的銀行用借貸的方式出售鐵器,分期償還,大量的農具被售賣的同時,也使得楚國民眾對于墨家極為熟悉,絲毫不會陌生。
墨家掌控大量資本,但在一些事上卻并非為了短期盈利,雖然長期來看這個怪獸在逼著墨家改造天下,但至少一個強有力的組織可以不至于為了追求短期利潤而太過短視。
幾座大城邑中的工匠會也辦的井井有條。
楚國的統治能力不足以到基層,因為楚王甚至沒有能力直接削減封君直轄封君土地,更何況那些基層呢?
墨家在楚國秉持的政策,一直是“無冕政府”。
如今天下諸侯對于“政府”的理解,基本還停留在“征稅、征賦、征兵”之上,至于說“利民”,在諸侯看來這是“仁政”而非“義務”。
即我做了仁政,那是道德高尚。
但我不做,那也沒錯,因為使得民眾得利并不是一個政權的義務。
可墨家一直在宣傳的“利民、利天下、解民之三困”等學說,實際上讓很多民眾理所當然地認為政府存在的意義是墨家所說的而非是君主所希望的。
君主認為收上來稅和軍賦、能夠組織士卒這就是一個政權的全部。
但民眾不這么看,相反楚國中樞政府所沒有做到的,墨家卻在悄悄地做。
這就使得墨家在楚國的活動開展的如魚得水。
對付墨家的這種滲透,最好的辦法是“走墨家的路,讓墨家無路可走”。
比如墨家整日嚷嚷著土地歸屬民眾,那么楚王和楚國統治階層自己土改、革自己的命,那墨家的宣傳還有人聽嗎?
比如墨家整日嚷嚷著解民三困,比如當年淮河中游受災的時候,楚國要是能夠高效地運送糧食救濟災荒,那么墨家的宣傳還有人聽嗎?
比如比如很多,然而走墨家的路讓墨家無路可走的想法根本不能實施。
貴族階層不會革自己的命,楚王就算站在王權的角度想要借民眾之力打壓貴族,卻沒錢沒力。
墨家不是楚國政府,所以比如有十件事可以利民,墨家做了一件,那么墨家在楚國民眾眼中那就是“好”,剩下九件顯然是楚王以及楚國貴族封君的“壞”。
當年制定的先南后北戰略,和之前伍子胥滅楚不是一回事。
伍子胥滅楚,滅了楚不妨礙楚國復國。
墨家要滅楚,就要楚沒有復國的機會,所以軍事為輔,政治為主。
二十年的滲透,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讓楚國民眾知道墨家是好的,讓楚國民眾至少不會站在“楚人”的角度去反對墨家。
這也是適為什么一直遲遲推遲動手的原因,這種滲透沒有做好,那就沒有意義。
終究,這和一國內部的起義還不一樣,楚國是楚國,泗上是泗上,雖然是個地理位置的區別,人種語言乃至于往上推千年的祖宗都一樣,然而楚國仍舊有部分人認可自己“楚人”的身份。
這也是墨家一直宣傳“天下人”,用九州代替“諸侯國”的原因。
如今墨家開辟了嶺南,以五嶺為隔,貿易往來,使得楚蒼梧、洞庭地區的人和墨家的經濟往來愈發密切。
墨家占據了南鄭,同時在巴蜀開墾井鹽,使得長江沿岸地區和楚人息息相關的鹽業貿易也是墨家的人。
墨家占據了淮水下游,通過數年前的救災,使得淮水地區的楚人對于墨家極為熟悉。
墨家在南陽開辦鐵礦冶鐵業,使得楚國的南陽地區和墨家生產的商品密不可分。
穿著巫覡服裝的巫醫、在城邑組織手工業合作的工匠會、講學傳播文字的公開身份的墨者、往來販運貨物的商人、貸款給民眾鐵器的利民商會……
種種這些,都使得楚人對于墨家的熟悉程度不下于楚王,尤其是一些基層地方,有什么困難找在當地的墨者主持公道或者是借錢、問事等等。
這是將來能夠一戰而定、站住不走的基礎。
但只有基礎還不夠,墨家還在等一個機會,一個楚國內亂的機會。
原本歷史上,也就是這幾年間,吳起主持的楚國變法遭到了反攻倒算,臨死之際貴族瘋狂反撲甚至于不惜箭射楚王尸體,那是已經把貴族逼瘋了,逼到了不顧一切歇斯底里的程度。
如今吳起雖然遠走秦國,然而楚國的變法依舊進行,在墨家的滲透和“金銀貸款”的幫助下,以及免稅權之外的“貿易關稅”和“開礦分成”的幫助下,楚王手里有了錢有了一支新軍,也有了更多的伴隨著紙張印刷術傳播而增加的識字階層為官吏。
物質基礎的改變,有時候比起一兩個不世出的天才帶來的改變更大,也更混亂。
根據這些年搜集的情報,楚國的內部矛盾基本上都在壓著,壓到楚王死。
楚王不死,以威望、能力,至少還能控制住局面。
楚王死,局面就要控制不住。
新楚王是變法派還是守舊派?這是貴族們必須要考慮的問題,也是士人階層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這不是一個穩定的沒有實權封地貴族的大一統時代,沒有慣性的君位繼承機制。
政變、兄弟相殘、篡位的事,時有發生。
王子定事件就是個例子,以及更早的白公勝之亂種種,實權貴族不會容忍一個繼續變法的君主。
因為再變下去,這些楚國貴族都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會被毀掉,甚至會比原本歷史上吳起變法毀的更厲害。
更多的識字階層、被火槍火藥毀掉的武士優勢、新農具高產作物帶來的民眾渴求更好生活的意愿……
這注定了楚國的政權交割會比歷史上吳起臨死前的那場政變更為震蕩。
太子臧沒有生育能力,這也是個大問題,其弟弟良夫又和貴族們交好,這都為政變埋下了伏筆。
如今楚王的雄心和變法的堅定,更使得這種矛盾激化的越來越厲害。
屈、景、昭三族牢牢把持著楚國的政權體系,楚王的新軍和墨家的貸款以及關稅等與之對抗,也就堪堪能夠壓制。
諸子百家關于天下大利學說的傳播、墨家無孔不入的滲透,其實都讓楚王明白一個問題。
墨家的路,不可能全走以至于墨家無路可走,但是最起碼要走幾步,不然楚國的民眾早晚要被這種思潮影響,迸發出毀天滅地翻轉乾坤的力量。
這正是楚王急于變法的緣故,其實他要拯救的,是楚國公族以及楚國的貴族血脈們,只可惜他要拯救的人反而阻擋這一切:這些貴族才是專職的革命家,他們為革命創造了最完美的基礎,一個貴族的作用抵擋上二百個宣義部的成員。
為了讓貴族們有能力和楚王維持平衡,有能力在楚王損害了他們利益的時候起兵,適在會上主要希望說服眾人一件事:加大對楚國的走私力度。賣槍、賣炮、賣火藥、賣盔甲……
說服的理由,除了這些關于力量平衡和政治走向的問題,適還一直在說,使用武器的不是武器本身而是人,使用火槍的不是貴族而是民眾,貴族要把民眾當能開槍的牲口驅使,那么他們既可以自信到可以對抗楚王的集權,又可以在必要的時候被這群能開槍的“牲口”們吞噬。
大口徑的銅炮肯定不賣,但是小口徑的麻繩炮之類的炮,能賣就賣。
火槍不但要賣火繩槍,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賣燧石槍。
一方面繼續刺激擴大泗上的軍工產業生產能力,另一方面可以賺更多的錢加大對楚國的滲透。
楚國的貴族每買一支火槍,就要對民眾剝削的更殘酷一分,墨家就可以用利潤多出來一個穿著巫覡服的醫者在楚地救一個人,就可以多出來幾斤糧食在楚國遭災的時候救助。
順帶可以刺激一下泗上的經濟,畢竟軍工產業涉及到煤鐵以及配套的礦產、木炭、農業、運輸等等行業。
不但要賣,而且要大賣特賣,賣到許多城邑的民眾都有過拿槍從軍代替戈矛的經驗的地步,要比以前賣的更兇更多。
同時,增加一下在楚國搞“顛覆”活動的經費,繼續遣派墨者進入楚國活動,尤其是加強一下在襄陽、信陽、大別山區等地的活動。
做到不認得楚王的村社,要認得墨者;對貴族心懷恨意的民眾,要對墨者心存親近;要讓泗上簡化之后更適合紙張書寫的橫平豎直的文字取代市井城邑的楚篆……
不但要滲透,而且要從四面八方滲透。
從南鄭沿著漢水;從洪澤沿著淮河;從南陽沿著江漢;從嶺南沿著湘江……這就是今后數年墨家主要的對外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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