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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 第三百一十六章 告子辯性(三)
死的人多了,潛規則自然也就形成了,經驗自然也就多了。
在這附近因為各種理念沖突斗毆而死、或是現在還在勞改的人,少說也有個二三百人了。
這儒生從外地來,哪里知道這些經驗。
一些久住在泗上和墨家相愛相殺的儒生一聽這話,就知道完蛋了,尤其是身邊有幾個人知道他們也是儒生身份,惡狠狠的盯著他們,那幾個在泗上久住的儒生急忙道:“那不是我說的……我也覺得……不……”
憋了半天,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總不能說克己復禮這是錯的吧?克己復禮這都是錯的,那還當什么儒生?
情急之下,被圍住的久在泗上的儒生急忙道:“他不是真正的儒生!”
“真正的儒生講的克己復禮,是說要讓王公貴族克己,他們先做到了然后大家就做到了……不是說不準你們用僭越的食物……”
旁邊另一個儒生立刻大罵道:“無恥之徒!膽怯之輩!若是人可以僭越,那還復什么禮?你怕挨打,我卻不怕!”
他瞪著四周環視的憤怒目光,大聲道:“泗上的法令,在公場斗毆的,都要被處以勞改,馬上就要收夏麥了,你們愿意去勞改那就動手,我可不怕你們!”
待臺上好容易安靜下來后,那個儒生已經嚇壞了,只好灰溜溜的下臺,在一片恨不得食其肉的目光注視下躲入了儒生群體之中。
又有一儒生上臺,告子問道:“你也認為,人性本善,不善的就不是人性嗎?”
“然。”
“那么,一個紅色的木頭的球,你能說紅色就是這個紅色的木頭球的全部嗎?”
儒生道:“然而,紅色正是區分它不是個藍球、不是個黃球的根本。”
告子問道:“所以,不按照你們儒家的仁義去做的,都不是人對嗎?”
儒生道:“不是,能夠做到仁義的是君子。”
告子笑道:“那就是說,仁義那是你們儒家的君子性。符合的就是君子、不符合的就不是你們認為的君子,那又怎么能夠說這是人性呢?”
“這就像是,奸了淫了婦女,這是淫犯的性,符合這種定性的就是淫犯;偷盜了別人的財物,這是偷盜犯的性,符合這種定性的就是偷盜犯。你能說這些就是人性嗎?”
“好比,一只黃狗。你們儒家說,只有黃狗才是狗,這難道不是可笑的嗎?白狗不是狗嗎?”
“白狗黃狗都是狗,但是黃和白是狗的通有的性嗎?”
“狗性,應該是所有的狗都有的,才叫狗性。白狗的白,是白狗的白狗性;黃狗的黃,是黃狗的黃狗性。但是,黃和白都不是狗性。”
儒生無奈道:“是。但是,我認為你們墨家說人性無善無惡,并且認可人的需求,那會讓天下大亂。”
告子正色道:“你會辯論嗎?我跟你談什么是人性,你跟我談天下治亂?我跟你談天下治亂,你到時候又要和我談人性。現在我只問你,吃飯,是不是人的天生的性?請你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我對性的定義,是天生而有,你要在我這個范圍內回答是還不是不是。用不用我把子墨子編纂的辯術的基礎再給你講一遍?”
儒生沉吟半晌道:“是,也不是。”
告子笑道:“一個東西,可以是狗,可以不是狗,但卻不可能是狗又不是狗。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儒生道:“白色和紅色都是色,不是白色,那么一定不是白色,但卻不一定是紅色,可能是黑色。人性之外,不一定就是毫無人性,而是還有別的。比如仁,不仁的不一定殘暴,可能只是麻木。”
告子心說你在說什么?
自己梳理了半天,似乎明白過來,笑道:“你又在偷換概念,你把君子性偷換為了人性。紅色、黑色那是君子還是小人,但是人像是一束絲,紅色和黑色,那是外在的,而絲的本性只是絲。不是絲的,一定不是絲;不是紅色的絲的,可能是黑色的絲。”
“我現在再問你,吃飯是不是人的性,不吃飯的人有沒有?”
儒生只好道:“沒有。如果性是你們定義的性,那么吃飯是人性的表現。”
“但是,這里面也分天性和人欲。吃飽了,餓不死,那是天性。想要吃的好,那就是人欲。所以,人性是吃飯以活著,而想吃好的不是人性,因而我才說吃飯是人性也不是人性。”
“你們墨家說,人對自己需求欲求的滿足,就是人性,那這樣就是在禍亂天下。人必須要分清楚自己的天性和自己的私欲,這樣才能夠使得天下大治。”
告子道:“吃飯就是私欲。因為人想要活著,所以才吃飯。想要活著,那就是欲。吃飯不是為了吃飯,吃飯不是人的本性,而是人性的外在表現。吃飯的目的,是活著,人為了自己活著的而所做的各種行為,就是人性。”
“人性本身無善無惡。只有做法才有善惡,而善惡又是人定出來的。”
“所以,先有人,有人的那一刻就有人性,然后才有了天下制度,才有了善惡是非。周公制禮之前,難道沒有人嗎?上古時候,難道沒有人嗎?那時候不曾治禮,所以也就沒有現在的善惡。現在你怎么能說,禮就是人性呢?是先有的人?還是先有的善惡呢?”
儒生道:“先有的善惡,然后才有的人。或者說,善惡是天命注定的,人出現的那一刻,也就有了善惡。所以禮法大于你們說的人性,至少也要等于。”
“上古時候,民眾聚聚而生,茹毛飲血,同做同勞,這就是因為善先于人。而現在人們忘記了善,缺乏教化,所以人人求利。”
“如果人人求利,那么上古又怎么會有傳聞中同做同勞的善政呢?”
告子道:“因為上古時候,人們不會種植、野獸遍地,人們離開了族群就無法生活。正是因為出于人性,出于人要活著、繁衍的,才自化為了同做同勞的上古時代。因為那些想要出去自己生活的人,被野獸吃了、病了也沒人照料,那些人都死了,所以民眾出于人性自化為現在看來是大善之政的上古之時。”
他用“自化”來解釋,下面一些旁聽的道家學派的人紛紛點頭,認為墨家的道理還是很對的。
正是因為當時的情況如此,道家向來認為,圣人知道個屁?正因為沒有圣人,所以才得以萬物自化,出現了上古善政,要是那時候就有圣人,規定出現在的禮法規矩,人就要滅亡了。
許多道家學派的徒眾心道:萬物自化,你們墨家也是認可這個道理的。
告子又道:“如果禮是萬世不易的,那么男女不親、衣著得體這些禮,作為上古最大的規矩,上古時候的人是可以存活的嗎?所以,禮不是萬世不易的,而是只是符合一定時代的。”
“世間的法令、政策,是可以依靠萬物自化,也是可以通過研究天志所知曉的。假如現在有一個人,知曉這樣的天志,回到上古之時,一樣可以達成萬物自化的效果,萬物自化和知曉天志之后理性說知推動演化的結果,是一樣的。”
下面的道家學派的徒眾紛紛笑道:“先把這些儒生辯下去,墨道之間的爭論是次要的,他們這些儒生懂個屁的自化?他們以為圣人天生就有的呢,他們以為禮法是先于人的呢。”
告子心想,你當我愿意和你們辯論?主要是我是墨者,而且還是中央的委員,我說話得講政治,我說完自化必須就得接一句理性,不只靠自化可以達成,靠理性推理一樣可以,否則全都無為,農夫肯定寧可恢復封建宗法制的禮法也不愿意工商業者搞的他們生不如死。
不接上這句,又是公開場合,日后被人揪著不放,那就麻煩了。
那儒生一聽告子這么說,立刻又轉換了話題,大聲問道:“我就問你,畜生有沒有仁義吧?如果畜生沒有,那么仁義是不是就是人的本性?人性本善!”
告子也大聲問道:“我說了這么久,怎么你還不明白?就算你說的仁義存在,那就像是吃屎對于狗一樣、游泳對于魚一樣。籠統的講,吃屎是狗性,但是就一個吃屎不是狗的全部。魚也一樣,游泳是魚的性之一,但只說游泳那就不一定是魚。”
“就算你說的仁義假使存在,假使啊。那么,仁義如果是人性,是不是沒有仁義的人,就不是人?正如,一個固定的點到任何一處的距離不是全部相等的,那么這個圖形肯定不是圓。”
儒生道:“人都有仁義之心,只是藏在心底,你看不到,有時候也不表現出來。同情心,人人都有;羞恥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屬于仁;羞恥心屬于義;恭敬心屬于禮;是非心屬于智。這仁義禮智都不是由外在的因素加給我的,而是我本身固有的,只不過平時沒有去想它因而不覺得罷了。”
“是人都有仁義之心,只不過仁義之心有時候可能不表現出來,所以你不能說他沒有。那么,只要有仁義之心,那就是人。雖然這個仁義之心你看不到、有時候也不表現出來,但是肯定人人都有。”
“就像是你們墨家說的空氣一樣,你看不到、摸不到,但是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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