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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漢 第十四章 榆中西門逢故人
公孫珣說到做到,九月十一,他便親自提陳倉之兵,也就是三千白馬義從與徐榮所領的五千關西兵,合計八千眾,以渭水為道,逆流而上,九月十三那日,更是平生第一次邁入涼州之地。
照理說,從此刻開始,這位衛將軍假道伐虢之策才算是正式暴露,涼州大局才算是正式拉開。但實際上,隨著公孫珣的深入,涼州東部各郡卻展現出了一種詭異的、塵埃落定般的局勢。
其人領八千兵西行,甫一進入漢陽,沿途漢陽(天水)諸豪族、部落首領便紛紛引族兵相從,進駐漢陽郡治冀縣匯集張遼部后,其兵力竟然已經達到了一萬七千之眾……這種詭異的聚兵模式,讓公孫珣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十年前的遼西,只能說,天下事內里大多相通了。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得知馬超的神操作——這廝大義縛親,居然把他爹綁來了,而且直接送到了冀城。
對此,公孫珣無動于衷,甚至有點想笑。
講實話,對于這些理論上有撫養之義的人,也就是養在家里的質子,還有舊交遺孤之類的人,公孫大娘也好,公孫珣也罷,甚至還有最近又當了爹的公孫越,都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的。
小一些的還好,從小養在家里,提供合適的食宿環境與教學條件,跟公孫定那幾個人一起同吃同住,上限不提,下限總不會太差。
但稍微大一點的,諸如馬超、王粲這種,還有后來在鄴下讀書卻是孤兒之身的諸葛亮、溫恢等人,一來來的時候就已經十四五歲了,而且個個早熟,見識、經歷都有,性格也定型了,不好調教;二來他們到底都還是有自己的家族關系,親戚友人,也不好真的去管教;三來嘛,他們年紀較大,不可能真的養在家里,只不過是以衛將軍府的名義提供食宿,然后逢年過節讓他們跟公孫珣母子一起坐一坐,用這種方式給雙方拴上一條線罷了。
而這其中,和諸葛亮、溫恢、王粲等人一比,馬孟起尤其顯得野性難馴,儼然是在隴西那地方跟羌人、盜匪摸爬滾打,自小野慣了感覺。后來到了義從中,也屬于被公孫珣生厭的那種,不然也不會這么早就攆出去了……再加上身為質子的身份,以及對他那個羌漢混血父親的復雜感情,馬超今日的舉動,怎么說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從利益角度而言上似乎是算計到了一定份上,但卻枉顧最重要的人心,又顯得有些愚蠢而已……他也不想想,他在公孫珣這里最大的倚仗是什么,真是什么官職嗎,還不是那個理論上的教養名分?
哦,今天你敢綁親爹,明天是不是要綁你干爹?!
而且更讓人難堪的是,無論如何,出了這種事,偏偏顯得衛將軍本人還總是有責任的……因為外人只會說,人家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送給你衛將軍教養,人養得挺高大,武藝也調教的不賴,心思也挺活泛,可為啥回頭四五年時間就把他爹綁了可還行?!
衛將軍家里專門教人不孝嗎?
狡辯當然是可以狡辯的,自古忠孝不兩全嘛,這馬騰當時敵友不明……可誰也不傻子吧?而且今天你敢為衛將軍大義滅親,明天是不是可以為漢室大義手刃衛將軍?!
所以說,也就難怪公孫珣會想笑了……他是被氣笑的。
“人我就不用見了。”冀縣城中都亭后舍內,正在閱攬公文的公孫珣似笑非笑,頭都不抬便對著身側已經趕回來的龐德如此言道。“馬壽成保留將軍號,領執金吾,加……加陳倉縣侯。不要去長安,在鄴下賜宅邸,再分些安利號涼州分號的干股,讓他直接去,在鄴城負責城內治安。至于馬孟起嘛,貶為隊率,收回義從中,你來管教!”
龐德連連答應,卻又欲言又止。
“不用給他求情!”公孫珣察覺到自己心腹的動靜,立即扔下手中文書,陡然變色。“若非是還對他有一二期待,我又何必把他交給你來管教?給他升個別部司馬,攆去西域看守輪臺豈不更輕松?”
“是。”龐德尷尬束手而言。“是屬下之前管教不嚴,只是覺得他武藝出眾,又是鄉人,這才不免多有放縱,以至于惹出今日之禍……”
“也不怪你。”見到龐德態度極好,公孫珣不由稍微緩和了一二,復又撿起身前幾案上的文書。“本來放他到這里勸他爹也是我的主意,否則早就跟子龍一起在南路守祁山了……他可還有什么話說?”
“有!”龐德趕緊言道。“孟起一回來我就知道他犯了大錯,便立即將他約束在軍營里,專等明公你到,而之前他便自辯,說給他出這主意的乃是王粲,王粲故意要害他……”
公孫珣一時愕然:“隔著幾千里地,王粲如何與他出主意害他?”
“并非是耳提面命。”龐德趕緊又解釋。“乃是當年二人在昌平、鄴下多有交往,少年之間無所不談,而馬孟起當日只是憂慮質子身份,王粲也只是隨口一說,大概是勸他臨陣須有大義,莫要心軟之類的言語……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罷了。”
公孫珣搖頭不止:“王粲體弱而促狹,馬超健勇而狠戾,他倆相處恐怕不會很愉快,所以王粲存心出言調戲也是可能的,我也會讓人訓斥他一番……但令明,這件事情說到底還是馬超自己性子太野,坐下這種事情,總不能把責任全都推給別人吧?”
龐德登時應聲。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說他此番到底是立了功勞,讓馬騰手中剩下兩郡可以輕易取下嗎?”公孫珣微微一頓,復又一聲嘆氣,然后第二次扔下了公文。“但令明你可知道,雖然我表面上因為大局做了招撫,可從心底上來說,卻隱約希望馬韓二人是能在榆中與咱們打一場的?”
龐德倒是真的愕然了。
“不打一場,怎么好治理涼州呢?”公孫珣蹙眉以對。“韓馬二人畏懼我,不就是因為我在渭水狠狠打過他們一次嗎?馬孟起這小子如此野橫,卻不敢在我身前作色,不也是他長大那幾年時恰好在河北于身后看我大破袁紹,從而起了畏懼之心嗎?便是咱們治理河北能這么順利,何嘗不是袁紹所部那些戰死的各地豪強首領拿命來換的?而兼并涼州的關鍵,真的只是在于韓馬二人嗎?說句不好聽的,這兩個貨色,文也好武也罷,攻也行守也可,我都能一只手把他們吊起來打,甚至不用我來,以涼州那么多年半附庸的姿態,也能輕易派個方面大將處置了,此次親身出來想避開長安外,本就是想親自來涼州立威立德的……你看看跟來的這些涼州豪族、部落,區區漢陽半郡就能引出來六七千老卒,整個涼州又該有多少?不打一場,涼州將來還得下水磨工夫!”
龐德聽到一半就已經沉默不敢言了。
“去吧!”公孫珣見到對方應該大略醒悟,便隨手將其人放出去了。“與你說這么多,不是為他人,而是為你,出去好好想想!”
龐德趕緊告辭離去。
話說,此時正值傍晚,秋日暑氣已消,刻等到這位白馬義從中的武護軍走出冀縣都亭后院來,卻迎風陡然覺得后背全然濕透,冰涼一片,偏偏又怕理解錯誤,于是便暫且不管馬超父子,復去找自己的搭檔張既去了。
張既是公孫珣進軍涼州之前,大約知道了涼州不會有劇烈抵抗后,專門從郿縣那里重新調過來的,也不知道所為何事,如今就在都亭前院處置瑣事,見到龐德來找自己,卻也渾不在意……或者說,他早料到對方會來此。
“此事簡單。”張德容為龐令明沏上一碗茶水后,輕松作答。“令明可聽過一句話?說是州牧不如府吏,郡守不如軍師,而校尉不如護軍?”
在張既這里,坐下來的龐德自然輕松許多,聞言也不由失笑:“如何不曾聽過?楊修、法正他們整日胡扯,這種鄴下尋常閑話哪里能瞞過他們,我也順便聽了些……”
“那是什么意思呢?”張德容繼續詢問。
“自然是指咱們衛將軍以衛將軍府統帥九州,所以府中直屬恰如之前朝官一般顯赫……我也是少年做過州中吏員的,如何不懂這個道理?”言至此處,龐德不由輕笑以對。“自古以來都是這個道理,如以往州牧沒有定制的時候,誰又敢說六百石刺史不如兩千石太守?州中一百石、兩百石從事也常比縣長體面一些,只是比六百石、千石縣令稍遜一籌……而到了這句話而言,具體便是說呂長史他們四位總攬府政,其實隱約高過外面那些州牧;而府中十幾位曹掾屬事的,其中有領了軍師職銜的,更宛如昔日尚書臺尚書加侍中一般顯赫,自然要比尋常太守要貴重一些;至于護軍……”
“至于護軍,說的就是咱們幾個了。”張既打斷對方,正色以對。“咱們這些護軍,乃是亂世之中軍務極重之下的新官職,以往沒有,但實際上人盡皆知,它就宛如軍中的刺史外加軍務上的尚書一般,出外與戲軍事、郭祭酒他們協作,監察巡視諸將諸軍諸部;入內則有遴選武官的人事之權,而這其中又尤其以韓護軍和你我最為明顯,在鄴城誰不高看咱們一眼?在鄴城誰不知道咱們的待遇是和那些太守、將軍一樣的?不然當日馬孟起想入義從也不會求到你身上了……”
龐德不由尷尬而對。
“但是令明,韓護軍倒也罷了,人家是河內元從,當初從河內跟過去的就他與常府君兩位,可你我算什么呢,如此顯赫的職務,為何就攤到你我身上了呢?”張德容認真詢問。
“大概是你我走運吧?”龐德也跟著肅然了起來,但想了想,卻只能稍作感慨而已。
“我想也是。”張既同樣搖頭感嘆。“說句不好聽的,放在以往大漢天下……你一個涼州邊鄙,我一個關西寒門,就算是你我才德俱備,又有大機緣,那這輩子想要在四五十歲成一個邊遠窮郡的兩千石太守,也是要賭命的,如何能想到會逢此天翻地覆之時,又遇到了衛將軍呢?然后我一個三輔縣吏,你一個被扔出來的棄子人質,這才不到三十歲,就稀里糊涂就成了之前一輩子都不敢想的大人物,這不是運氣是什么?”
龐德愈發嚴肅:“衛將軍之恩,我一輩子一條命是償不完的,只能學那些五臺山下來的和尚所說的一般,下輩子結草銜環來還了……”
“不用你如此,做好份內之事就行了。”張既終于對自己這位同僚指出了真正的關鍵,實際上他和龐德是天然的政治盟友,沒有理由不去提點對方。“咱們將軍其實并沒有真的生你氣……恰恰相反,正如韓護軍被將軍用慣了一般,如今將軍暫時也不舍的放你走,所以他才專門提醒你,身為護軍,尤其是白馬義從中的護軍,有天下最要害的武官人事之權,怎么能夠處處記掛著什么鄉人舊情呢?一個馬超倒也罷了,不過是特例,關鍵如今涼州即將入手,以后那么多涼州武人都是你鄉人,你要怎么應對?之前咱們二人能為白馬義從文武護軍數年不變,還不是因為彼時咱們無依無靠,跟軍中那些并州人、幽州人、冀州人都無太多關礙!”
龐德終于醒悟:“怪不得將軍說涼州事不在韓馬,而在那些豪族……多謝德容了!”
說著,龐令明趕緊起身,誠心誠意拱手一禮。
“不必如此。”張既一聲感嘆,忽然上前握住對方雙手,剛要開口卻居然眼圈一紅。“令明……將來義從這里的事情還要多多倚仗你,將軍那里務必多用些心,就當替我為之了。”
龐德這才徹底反應過來:“德容是要外放嗎?”
“來的路上君侯已經與我說了,”張既微微斂容以對。“不管涼州是否平定,漢陽都是一等一緊要之處,他將改漢陽為天水舊稱,讓我來做這第一任天水太守……”
“這是好事,終究要走這一遭的。”龐德聞言也是心中難得起了波瀾,可來到嘴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勉強恭賀。“以德容你的本事和將軍的看顧,這種要害大郡本就是你們文職正經的宦途所在,好好替君侯穩住身后,將來天下平定,總有你一任州牧或者軍師吧?”
“我知道將軍的好意。”張既愈發感慨道。“于你我而言,這些都只是歷練,令明你將來過了這次大亂,說不得也是要外放將軍的。不過……”言至此處,張德容勉強一笑。“不過等我再回來的時候,說不得便已經沒有軍師和曹掾這一說了!”
龐德也是會意而笑。
就這樣,天色漸晚,龐德心情復雜,自去按照自家主公的要求提起精神處置馬超父子且不提。
第二日,衛將軍公孫珣果然直接改漢陽為舊名天水,并署任自己心腹護軍張既為天水太守,依舊駐冀縣,然后便扔下張既重提全軍繼續西行,儼然是要直撲榆中。
其人進軍神速,等到九月十六便已經來到馬孟起大義勸親的勇士縣所在。
沒錯,衛將軍公孫珣親自定的性,馬超是大義勸親,絕非是縛親!更不是滅親!這位深明大義的孝子為了不讓忠孝難兩全的困局出現,孤身來此截住其父,力勸其父往冀縣自縛去見衛將軍。
而龍驤將軍馬騰也是被其子所說動,自愿來投……所以為了表彰馬壽成的主動來降,更是為了表彰他們父子二人的父慈子孝,馬騰加了縣侯,領執金吾,賜宅、賜安利號股份,馬超也被重新納入義從中深造!
一時間,涼州人人側目,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嘆羨這對父子的深厚感情與好運氣。
另一邊,到達勇士縣以后,因為公孫越和張晟那邊還在身后偏北的安定郡中辛苦接收馬騰舊部,所以公孫珣就在此處稍微停駐了數日,并一如既往的展開了蹴鞠比賽,讓張文遠好生過了一把癮。
順便,隨著涼州各郡國豪族的匯聚,這位衛將軍在敞開大門收納義從之余,還做了幾個有意思的拉郎配。
比如說,馬騰的唯一一個剛剛及笄的女兒被他指給了尚未婚配的騎都尉趙云,只是趙云之前作為偏師去了武都,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又在干什么,反正一時聯絡不上,所以還要再等等才能定下來;相對應的,在聽說了蔣干的言語后,這次表現出色的蔣子翼則被公孫珣做主迎娶了河陽王氏剛剛及笄的女子王異,而這個舉動讓出過王國這個大叛賊的河陽王氏幾乎感激涕零;還有楊秋的一個族妹,又被指給了最近一直很尷尬的王凌;最后,公孫珣還向此次同樣表現突出的趙昂推薦了正在擔任昌平令的賈逵的妹妹,據說長得很好看……
等到公孫越領兵到來后,這種政治色彩極為明顯的指婚非但沒有停止,反而達到了一個高潮,因為公孫越可是不缺及笄待嫁女兒的……尤其是他最近還添了個新的親生女兒,那就更想把一堆跟自己不同姓的女兒趕緊給嫁出去了。
當然,鎮西將軍領并州牧,外加實際上宗室第一重臣公孫越的女兒,那自然是不愁嫁的。因為誰都知道,衛將軍成家養孩子都比較晚,如今最年長的女公子都還未及笄,那如此情形下,公孫越的女兒,哪怕是義女,也自然是天下最讓人矚目的聯姻對象了。
于是乎,未成婚的張既直接定了甄大隱三女甄道;著名烈女趙娥的兒子,此次立有大功的敦煌龐淯被指了剛剛及笄的甄榮……唯獨與張既不同,這個需要龐淯將來往鄴城一行,讓公孫大娘看過方可。
至于說甄道上面的兩個姐姐,一個甄姜,早早許給了已經擔任青州屯田都尉的司馬朗;一個甄脫,在鄴城便與賈逵定了親。
公孫珣如此行為粗暴的指婚,這些人到沒有給他上演什么‘我愛誰我不愛誰’的戲碼,只是可憐不知道多少鄴下、太原功勛子弟、世族俊才,何嘗不想求甄氏女?此番卻不免要感到失望了。
當然了,這本就是公孫珣的某種骯臟政治調節手段,他麾下北地元從關系太緊密了,而并州那幾個世族還總是顯得太過聰明和圓滑,這就更顯得幽州元從勢力顯得過于強大,營州、平州也都有圍繞幽州勢力抱成團組成一個派閥的趨勢……這次讓并州、雍州、涼州稍微合流一二,不僅能在即將到來的天下大變中有效穩住涼州局勢,更能稍微牽扯一下內部派系平衡問題。
而將來中原稍定,更是要繼續撕扯下去。
這種事情,稱不上什么心腹之患,只是客觀規律而已,唯獨公孫珣尊重客觀規律的同時免不了防微杜漸,尤其是這年頭地域抱團實在是太明顯和囂張了,由不得他不防。
就這樣,等到九月廿三日,公孫珣忙完了拉郎配以后,所在勇士縣已經匯集了足足五萬勇士,而這位衛將軍也終于好像記起自己是來打仗的了……而其人也不再猶豫,即刻向榆中堅城進軍。
但是,等到榆中城下以后,卻發現城門大開,被貶為隊率的馬超一馬當先領著馬岱、馬休、馬鐵三人沖入城中,確定毫無埋伏后才發現,原來韓遂前一日晚上便已經偷偷走了。
話說,九曲黃河心里很清楚……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年他能在榆中抵擋漢軍十萬之眾,不是他韓遂能打仗,也不是榆中城真的堅固到了什么份上,而是說彼時漢室盡失涼州人心,他知道整個涼州都在他身后,他的實際力量并不比當時對面的張溫、董卓、孫堅差多少。
而此時,他在榆中枯坐,看到東四郡一個又一個涼州著名羌、氐部落紛紛往彼處匯集而去參加白馬義從的選拔,看到那些州中出色的豪族子弟入了義從后又被紛紛指婚,卻是進一步驗證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一個想法——這一次,他韓文約非但不再是涼州的眾望所歸,恰恰相反,時也勢也,這一次他反而成了涼州人渴望重歸中樞的阻礙!
所以,原本韓遂是已經準備投降的了!
但是沒辦法,公孫珣實在是太過分,其人在勇士縣數日,隨著他對涼州豪族、部落的控制漸漸加深,然后隔兩天送到榆中這里的條件就變一次!
如今,臧州牧已經沒有了,平西將軍和西域都護倒還在,但已經需要他掃蕩到原本的西域都護舊地他乾城才能有……這個事情的關鍵不在于什么官印,而在于他乾城在什么地方。
如果說一開始的條件里的那個車師(后世吐魯番、哈密、烏魯木齊一帶)還在天山下,還水草豐茂,關鍵是還挨著如今涼州邊界,日后可能還會屬于所謂臧州所領,那更西面的他乾城距離車師還要有兩座城才能到地方……這兩個地方自古以來有很多名字,但各自最著名的名字一個喚做樓蘭,一個喚做輪臺。
講良心,韓遂是真想投降的,馬騰降了,公孫珣都來到榆中了,涼州群豪反水了,他不降干嗎?
可是樓蘭和輪臺更西面的地方是人去的地方嗎?
想他韓遂也一把年紀了,女婿龐德都出從一個人質混到白馬義從護軍了,也是想學馬騰在鄴城安享晚年的……可憑什么馬騰遇到那種兒子都還能執金武,都還縣侯,都還能宅子、干股的,他卻要去什么輪臺替公孫珣清理西域?
打仗他不怕,玩弄那些西域小國更是他九曲黃河的拿手好戲,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被公孫珣認定了來做這個西域大都護的,但問題在于距離太遠了!萬一死在那里的沙漠中變成干尸怎么辦?建功立業不該是年輕人的工作嗎?
實在不行車師也能接受啊!
同樣的道理,被公孫珣點名要跟韓遂一起走的,匯集在榆中的金城、隴西這兩郡韓遂心腹,所謂當了十幾年叛軍的老革們也不愿意去什么輪臺,那么大家一商議決定不再坐以待斃,而是換個地方坐以待斃。
什么意思?
很簡單,韓遂身后還有足夠的戰略縱深可言的,順著黃河最上游向西而去,整個金城郡都是韓遂最穩固的大本營,都是他經營多年的根基所在,反正也打不過,他準備逐步西走,也不是節節抵抗了……他本人也好,那些積年的反賊下屬們都已經想好了,反正死是不能死的,渭水畔冰河里的那些尸體,以及被錘碎了腦瓜子的那些昔日同僚死相太可怕,真要是被抓住那就認命去輪臺唄。
可要是抓不住呢?
金城要是也守不住他可以上西海(青海湖)做海賊,或者南下隴西看看能不能穿過狄道,走陰平去投奔劉焉……成都也比輪臺強啊!
而另一邊,他這么做也不是沒有一點點額外的希望,因為畢竟公孫珣手中此時已經匯聚了五萬之眾,又前突到涼州腹心,后勤壓力應該很大了。而且越往后走,后勤線越長,再加上涼州這個地方,本來就對后勤是個巨大考驗,說不定公孫珣為了省糧食,最終許諾讓他和馬騰一樣去鄴城呢?
甚至萬一公孫珣后勤線崩潰掉了,說不定還能保有金城呢對不對?
就是抱著這種想法,韓文約干脆撤離了榆中城。
對此,公孫珣也即刻醒悟了過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于是,其人進入榆中之后,直接下令,全軍休整半日,明日一早集中騎兵,尤其是西涼本地騎兵,立即向西追擊、繞城追擊、強渡黃河、湟水、洮水交叉口去追擊,總之無論如何,必須要在韓遂這廝潛逃前抓住,而且在哪里抓住就在哪里弄死……不要他做什么西域都護和平西將軍了!
然而,就在第二日一早,韓文約忽然調頭回來,直接引其人心腹七千余眾來到榆中城西門外,跪地請降了。
“怎么說?”時隔數年,端著粥碗登上城墻的公孫珣又見到了這位相識多年的涼州‘故人’,卻不免好奇。“韓平西拖延后勤一策不是挺對路的嗎?”
“末將想通了!”當著全涼州豪族的面,遠離全軍,扔下器械,免去頭盔,獨自一人跪在城門前的韓遂在黃河畔的榆中西門外叩首以對,復又抬起頭來對著城上之人涕泗橫流。“西域漢家故地,衛將軍既然有心于一統天下,撫平四海,臣受衛將軍大恩,又怎么敢不為主公去拼卻這身老命呢?唯獨七千涼州子弟未免太多,請主公許臣清汰一二,只帶三千子弟西行!”
“三千兵就可以嗎?”都已經喊主公了,公孫珣卻依舊是莫名其妙的,心中疑慮不堪……他是真不知道這廝是在玩哪出。
“三千涼州子弟,足以橫行西域,重疏商道!”韓文約以手指天,奮力放聲而言。“臣愿立誓,此去西域,只帶三千子弟西出玉門關,不破輪臺誓不還!”
公孫珣依舊茫然不解,久久不應,直到其人居高臨下,忽然在左右張遼和龐德的齊齊示意下遠遠看到西面煙塵四起,然后一彪騎兵匪夷所思的出現在了韓遂所部身后。
而當先一面大旗,卻是繡著四個熟悉的大字——‘騎都尉趙’!
見此旗幟,公孫珣不由仰頭大笑。
“建安五年秋,太祖伐涼……云既下散關得池陽,通武都道,時有氐王楊千萬等七八部,受韓遂命,各擁眾萬余鎖武山、氐道,隔絕隴西,道險狹處,步徑裁通,賊等壁其上。
云本欲棄之北歸漢陽,聞太祖已至勇士,迫韓遂于榆中,乃復西行觀其地理,歸告程銀曰:‘賊眾雖眾,且塞武山狄道,然各不統屬,互難支援,可破也!’銀與諸將皆曰:“此言或是也,然兵少道險,雖勝一二,難用深入,恐難盡破!”云對曰:“此所謂一與一,衛將軍所言狹路相逢勇者勝耳,破其二三,其眾自潰。”遂進到武山下安營,全軍六千,仰攻之,斬楊千萬與一氐王首,未至其三,賊盡潰而走。遂通武山至隴西。隴西空虛,云復以銀引眾守鄣縣,自選精騎八百,親逆洮水北行出狄道。至黃河,方立寨,逢韓遂棄榆中西行至此,眾七千不止,云乃使左右偃旗藏于寨中,單騎橫槊立旗于營前。遂遙望之見旗幟營盤,大恐至泣,乃東歸降太祖。太祖聞之,嘆曰:‘子龍一身是膽!’以平涼第一,加冠軍將軍,贈秩。”——《典略》.燕.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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