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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漢 第十八章 人生分合常相伴
天氣炎熱不堪,而鄴城周邊的氣氛因為自南面而來的遷移人群變得格外燥熱不堪。
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數萬‘流民’,還有幾千全副武裝的士卒,誰能不怕?從黃巾起義之前,流民就已經算是大漢朝的某種常規災害了,更不用說這一次還摻雜了更確切的軍事隱患。
而這其中,鄴城和緊挨著的武城、九侯城倒也罷了,三座城一大兩小互成犄角之勢,更兼鄴城本身城大人眾,倒也不懼;唯獨一個卡在清漳水與其支流污水之間的污城卻是最緊張的:
沒辦法,污城一來城小;二來城遠;三來魏郡正在易主之時,人心天然不安;四來消息已經確定,大概是審配和關羽也不想多生枝節,所以便選擇了這條離鄴城最遠的道路,南面數萬遷移百姓已經明晃晃的直奔污城而來。
故此,也就難怪污城內外一時人心惶惶了。
不過,好在鄴城那邊倒也沒忘了污城,早在朝歌百姓來到清漳水前兩日,便有一位據說是做過黃門侍郎的荀君親自帶著幾十名甲士,押送著財帛、酒水來到了污城坐鎮。
這位荀君年紀輕輕,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字喚做文若,看起來也文文弱弱,但做起事來卻井井有條,讓人信服……其人甫一一入城,便當眾喚來城中駐守軍官軍士,先出示了帶有魏郡太守粟舉大印的文書,然后便當眾將帶來的錢帛、酒水按照官階、軍士人數,親手挨個發了下去;到了第二日,他更是親力親為,帶著本城軍士,清理城內城外,一邊將老弱安置于城邑中不說,一邊卻又打開糧庫,以糧食為工錢,招募青壯拆除了城外的雜亂市場,并順勢搭建起了不少簡易卻顯得極為整齊的涼棚,還建起了不少鍋灶,甚至在官道百余步外挖了幾個大坑;而就在這日晚上,眼見著城內外的人心已經安定,他還派出了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一位親信‘后輩士子’,也就是郭嘉郭奉孝了,渡河去面見對面的主將關羽關云長。
畢竟,這一日晚間,污城上下已經清楚能看到清漳水南岸的‘流民’營地有多大規模了,這時候派出使者去溝通一下,避免生亂總是好的。
然而等到翌日清晨,隨著南岸的遷移百姓開始趁著清晨涼爽搭建浮橋,籌備渡河事宜,這位荀君卻又做出了另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荀君不是派出了使者嗎?”污城守將是一名曲軍侯,此時正在城門下焦急的勸說著荀彧。“還給他們留下了乘涼的窩棚與燒水的鍋灶,何必還要再親身犯險,出城相迎?不如等使者回來再說。”言至此處,此人不禁低聲懇切起來。“荀君是此城真正做主之人,你若是有閃失,不說在下如何與鄴城交代,便是這小小污城,恐怕也不保!”
“不會的。”荀彧不慌不忙,微笑回復。“咱們二人昨晚曾登城遠遠眺望過對方營地燈火,明顯整齊有致……張軍侯,足下自己說,普通流民,連搭建營地都不能做到,何況是燈火如此整齊呢?所以來者必然不是失控的流民,而確實是有組織的遷移無誤,咱們也沒必要太過驚慌。至于使者,張軍侯不知道,我那那個同鄉,為人任俠放縱,說不定根本就是在對岸玩的開心,懶得回來了。”
這名張姓曲長一時無言。
“至于說如果對方真的心存不利,”荀彧繼續從容言道。“那以對面這位將軍遷移百姓都如此嚴禁的統帥之能,外加三千戰兵,無數輔兵,明日可能還有趙相審正南派來的援兵,咱們如此一座小城,四百戰兵,有我沒我,怕是都沒用的……既如此,倒不如打開城門,光明正大去迎一迎這位關將軍,那以對方傳聞中的性格,恐怕反而不好意思苛責咱們了。”
張曲長幽幽一嘆:“既然荀君看的這么透徹,在下也無話可說,只能盡力維持城上防務了,還望荀君此行順利……”
荀彧一邊示意隨行甲士打開城門,一邊卻又微笑搖頭:“張軍侯可不能只守城,我自去迎人,還望張軍侯搬出柴薪、召集民夫,幫忙燒水,并在深坑那里立上男女標志,以作溷藩(廁所)……不要驚異,請足下想一想,此舉其實是為了咱們自己好,天氣炎熱,如此數萬之眾過境,非只是要防兵禍,更要防疫,他們喝不到生水、得了病、走得慢、弄的到處是污物,對咱們污城上下而言又有什么好處呢?若非時間來不及,我都想幫忙在北面污水上建個浮橋的。”
張曲長仰頭長嘆:“在下本想說幾句稱贊荀君的好話,卻又沒有學問,也不知該用什么言語來好,只能說這次足下來污城,真是我們的福分……荀君自去,在下雖然愚鈍,卻也一定盡力而為。”
荀彧不慌不忙,朝著對方緩緩一禮,這才出城上馬,引著二十甲士,向南而行,準備去拜會那位振武將軍。
不過,不知道算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臨到河邊,荀彧正逢浮橋搭建完畢,然后無數朝歌百姓拖家帶口、在持械士兵的維持下秩序井然渡河而來,其人報上姓名表明來意,卻許久都沒有得到關云長的召見……哪怕荀文若肉眼可見,那位身高九尺格外顯眼的關將軍就立在浮橋北岸監督過河,距離他不過百來步而已……反倒是之前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的郭奉孝,此時逸逸然匹馬扶劍而來。
“文若兄昨晚在污城吃得什么?”郭嘉一邊下馬,一邊隨口問道。
“一條魚,一份炒豬肉,一碗炒青菜,主食是面條。”荀彧沒有絲毫不耐,當即誠實作答。“與張曲長一起用的餐。”
“巧了。”郭嘉扶著腰中長劍走上前來,輕松應道。“我吃的幾乎與你完全相同……”
“與關將軍一起用的餐?”荀彧心中透亮。
“然也。”郭嘉從容道。“魚是他的侍衛從清漳水中抓來的,青菜是路邊采的野菜,倒是豬肉,應該是常備的。”
“關將軍習武之人,肯定要常備肉食。”荀彧忍不住再度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關羽,后者九尺的身高實在是太顯眼了,這種人簡直是天生的魁梧將軍。“我在鄴城聽本地人說,陣斬華雄的張飛張益德,之前在衛將軍麾下討伐黃巾時,便與這位關將軍同稱萬人敵……想來并不是虛妄之言。”
“說起這事。”郭奉孝忽然失笑。“我昨日在營中聽說了一事,據說這次關將軍北走乃是奉命而為,而正是因為昔日同僚個個名揚天下,而關將軍卻枯坐數年,最后反而只能棄城而走,所以令到之日,他一度還為此鬧了脾氣,幸虧衛將軍對其人性情早有知曉,派了個會說話的人,這才說動了其人……”
“也是人之常情。”荀彧愈發搖頭。“而且奉孝你要反過來想一想啊,關云長在朝歌足足呆了六年,也與衛將軍隔開了足足六年,然而相別數載,無名無分,甚至周圍同僚都在建功立業,唯獨其人枯守孤城,卻只是些許面上不滿,而一旦令到,卻依然遵令而為……脾氣歸脾氣,但忠義二字又何嘗不是讓人敬服?正如他堂堂一位將軍,飯食除了必須之外,居然與一個曲長類似,若是真的憫下又何至于如此呢?”
二人齊齊沉默了片刻。
然后倒是郭嘉直接下了定語:“前幾日在州寺堂中,沮公與說的是對的,河北民間傳聞也是對的……這位關將軍傲上而憫下,才絕而負氣,忠義無二而又嫉惡如仇……與衛將軍極契。”
“且不說這個,”荀彧又望了一眼不遠處直立如山的關羽,卻是不由問及了另外一件事。“其人如此性格分明,你是如何能輕松受他召見,又與他一起用餐的?”
“自然是這把劍的功勞。”郭嘉從容答道,復又指了指自己腰中佩劍。“不過,主要是我游俠姿態,不像是個世族出身,所以關將軍并未為難,反而親近……而如你直接報出潁川荀彧之名,卻天然招了厭惡。”
荀彧看了眼對方劍鞘上銘刻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字,也是懶得多言,然后兀自瞥了眼頭上漸漸顯出威力的日頭,便主動折返了。
郭奉孝也無奈跟上,而關云長居高瞥了一眼,倒是依舊不以為意。
不過,隨著日頭漸烈,無數百姓從數座浮橋上有序渡過河來,得以在污城外的窩棚下稍作歇息,并飲水避暑,正如荀彧所料,關云長到底是心中感念觸動,所以還是主動派人到城下喚來了自己與郭奉孝。
“足下自稱潁川荀彧荀文若,不知道與荀仲豫是何關系?”關羽端坐在棚下,捻須詢問,卻居然不是問跟荀公達是何關系。
不過,荀彧也不意外,因為荀仲豫的豪強兼并土地、世族壟斷仕途,致使天下生亂的觀點,如今已經被公孫珣奉為理論指導了,甚至以朝廷的名義專門版印了荀仲豫的許多文章,下發給了各處官員,美其名曰‘學習討論’……關云長性格如此分明,更尊重荀仲豫而無視己方陣營中地位更高的荀公達,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正是在下族兄。”荀彧坦然答道。
“令兄何在?”關羽難得懇切詢問。
“兄長剛剛回了潁川。”當著關羽的面,荀彧并沒有做什么隱瞞。“我等之前舉族來鄴城,不過是為了避家鄉兵禍而已,而如今河北將有大戰,便又起了歸鄉之意,所以請兄長先行一步,看看家鄉局勢……”
關羽一時蹙眉:“可惜了,未曾謀面……不過你們潁川諸族,尤其是你們荀氏,多為袁氏故吏,此番韓馥獻城,便是你們這些人的功勞,不是該天然留在此處為官嗎?為何要走?”
“只是先做打探而已。”荀彧不慌不忙,依舊坦誠。“總要兩邊看清局勢再說……”
“我懂了。”關云長微微瞇眼言道。“無外乎是要觀望一下袁本初的氣度,各處皆有準備而已,說不得便是看不上袁紹,也要留人輔佐,反正你們大族子弟眾多,各處塞一個,總是不差的……連長安衛將軍處,也有一個荀公達成了什么后軍師中郎將。屆時,無論天下局勢如何,你們總能坐享其成。”
此言一出,棚中一時沉默。
而荀文若立在關羽身前,稍待片刻后,依舊坦誠:“將軍這么說,我們也沒什么可以辯駁的,因為確實有這個打算。不過……”
“不過,關將軍不免偏頗。”旁邊一直沒吭聲的郭嘉忽然插嘴。“敢問將軍,昔日董卓亂政,煊赫一時,可曾見荀氏三心二意?留在朝中的荀司空與黃門侍郎荀公達策劃刺董,結果一個身死,一個下獄;而留在潁川的荀氏族人,匆匆遷移,卻只有一半成行,另一半盡數死在了潁川戰亂之中,又何其無辜?將軍當然可以看不起世族子弟,但只論荀氏上下,可有一人上負過國家,下負過百姓,中負過時局?憑什么不許他們各存其志?”
關羽再度微微瞇眼看了看郭嘉,卻又終于是放下捻須之手,一邊朝荀彧微微拱手,一邊喟然嘆道:“若非如此,我何至于與你們說這么多話?無論如何,萍水相逢,還是多謝你荀文若不計立場,主動襄助遷移百姓了。”
“亂世之下,百姓何辜?”荀彧側身避開對方行禮,平靜回復。“我今日舉止,乃是因為前年兵亂之時,組織鄉中族人、同鄉千里遷移,懂得其中辛苦罷了,并非只是為了將軍。”
關羽緩緩頷首,不再多言。
而既然雙方如此相性不合,荀彧也無話可說,便轉身要走,然而剛走數步來到棚外,卻又忽然想起一事,就復又重新回身:“尚有一事,請問將軍。”
“講來。”關羽不以為然。
“將軍為何一定要遷民?”荀彧正色詢問。“須知大戰在即,而戰亂之中,糧草、物資尤其慎重,雖然只隔了一郡,但數萬百姓如此遷移,恐怕也要將朝歌這些年的積攢給用空了吧?而且白白扔下已經成長的稼檣,到了趙國還要花費不少糧食庫存安置。再說了,遷移這種事情,稍有不慎,便會有瘟疫的禍害,一旦生亂又如何?而據我所知,張楊張太守在河內,雖無大建樹,但討賊安民卻還是做得不錯的,只遷軍屬,留下其余百姓又如何?”
“荀氏子想多了。”關羽昂然答道。“非是我一意遷移,我原本也只準備遷移軍屬而已,但河內百姓一來從我許久,二者之前討董時他們親眼見到袁本初在河內如何征發過度,殘民如賊……此行萬戶四萬余眾,皆是他們自愿棄了稼檣,隨我避禍的……足下以為,我派人往鄴城所言百姓懼袁紹至此,自愿遷移,難道是假的嗎?數萬百姓皆在此處,荀氏子要不要去親自問一問?”
荀彧欲言又止,卻終于是失笑頷首:“將軍不至于騙我。”
“荀氏子。”關羽忽然負手起身,闊步走出棚來,居高臨下言道。“我非是無知之人,如何看不出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但你若以為你經過一次戰亂遷移,便曉得民間疾苦,卻未免可笑。昨日,郭氏子問我與衛將軍舊事,我說的雖多,卻有一事未曾提及……其實,十年前,就在這鄴城左近,我與衛將軍便曾遇到過一次流民遷徙,當時何止十萬之眾,雜亂無序,望之可憐,卻是紛紛往投張角之人。彼時天下未亂,未見有董卓為禍,你說,為何便有無數流民拋家棄業,流竄千里呢?”
“將軍是想說,按照我兄荀仲豫的說法,乃是彼時天子無道、豪強兼并土地,還有我們這些世族壟斷仕途,早已經讓天下人無活路了嗎?”
“難道不是嗎?”關羽頂著頭頂火辣辣的陽光,捻須興嘆。“你以為你們荀氏死了一半人便如何如何,卻不知之前所謂清平之世,百姓便已經養不起兒女了;你以為黨錮之禍可以讓你們不用負天下昏亂之責,卻不知你們這些黨人一事不為,卻掌握輿論,相互吹捧,依舊阻礙用命之士出仕美職、清廓天下;你以為你的輔弼之才可以在亂世中輔佐一方,建樹一時,卻不知道,只要還是你們這些人為天下事,還是世族私相授受國家重器,還是豪強掌握鄉里,那一時安定又如何呢?遲早還會混亂起來的!我以前只專讀《春秋》元經,后來衛將軍教讓我讀史,這才漸漸醒悟……如光武亦曾以大毅力度田,也算功成,然其用之人多為南陽、河北豪強,終無大變,故世祖離世不過一百四十載,天下便重歸大爭之世,這難道不是事出有因嗎?”
荀彧恍惚不言。
“我非是要教訓你。”關羽瞥了眼荀彧,復又轉身與郭嘉揚聲而言。“若是尋常人,我早甩手攆人了,只是昨日與郭氏子攀談軍略、法務,今日見荀氏子如此條理有度,確實知道兩位是可造之才,可言之人,這才難得講明心跡……你們以為從袁、從衛將軍,不過是爭雄下注、建功立業,卻不知道,我在朝歌枯坐六年,讀書習武,坐觀局勢,早已經看的清楚——這天下只有衛將軍一人可開辟前路,但有志之人,不從之,既為逆之,并無他路!而這,才是衛將軍讓你那族人荀公達所書《求賢令》尋募同志之本意!衛將軍之《求賢令》,不只在求賢,更在向天下明志!”
“受教了!”荀彧誠心誠意,俯身大禮相拜。
“小子也受教了。”剛剛加冠的郭嘉自稱小子,倒也無妨。
“話已至此。”關羽搖頭而嘆。“你們自回吧!”
荀彧與郭嘉對視一眼,恭敬而走。
得益于荀彧的準備妥當,當晚,關云長便引四萬百姓往至污水畔落寨,翌日一早,迎上了審配派來的接應人馬,然后渡過了渾濁的漳河支流污水,然后兀自北走邯鄲。
而算是完美完成了鄴城托付的荀彧和郭嘉,也避開了中午的暑熱,于傍晚時分并馬東歸,往鄴城而去了。
然而,黃昏時刻,二人來到污水與清漳水的交叉渡口處,將要渡河往對岸九侯城而去時,趁著等待渡船,郭奉孝終于忍耐不住了。
“如何?”郭嘉問的有些模糊。
“什么如何?”荀文若騎在馬上,背著夕陽幽幽反問。“是關云長如何?還是衛將軍如何?又或是袁車騎、衛將軍相較如何?還是關云長昨日所言如何?”
“都如何?”郭奉孝干脆直接。
“關云長非凡俗之將,衛將軍知人善任,而袁本初……”
“袁本初如何?”
“袁本初能如何?咱們不就是因為他表面寬宏,而暗中讓你我二人兄長處置耿武、閔純,所以覺得他外寬而內忌,所以準備離開鄴城尋個出路嗎?而但今日見到河內百姓避他如避虎,才知道便是他的表面寬宏只是對自己目所能及之人而言,見不到的卻干脆無視,甚至行惡而不自知。”荀彧不由搖頭。“相較而言,衛將軍雖然行事嚴厲,待人多有苛責,但其人為政一視同仁,公達來信說他無事不可與人說,無為不可與人觀……這種人才是真正的寬宏。”
“不過……”郭奉孝忽然插嘴。
“不過,至于關云長之言語,一來固然發自其人肺腑,恐怕也正是衛將軍本意;二來,我還是覺得有些偏頗了。”荀彧坦誠答道。
“何處偏頗?”郭奉孝緊追不舍。
“道理是對的,但與豪強天然不法不同,世族中若能謹守道德,公平對天下進仕之事,為何一定會淪落?”面對摯友,荀彧并無半分遮掩。“而且便是依照衛將軍與關云長的意思,去除世家進仕之路,寒門、良家躍居而來,連家風嚴肅的世族都會淪落,驟然新起之寒門、良家又如何不會淪落呢?而且何為世族,世代出仕者而已,一人起于良家,其子再出仕便可謂寒門,到三代如何又不算新世族?子孫相繼,人之常情,是能攔得住的嗎?與其專任打壓,不如在于教化風氣,擬定制度!”
“衛將軍又沒說要屠盡世族。”郭嘉連連搖頭。“觀他往日行事,儼然對文若你說的這些也早有明悟,故其人也只是要捅破世族壟斷仕途而已……細細想來,你與他其實已經是算是所思所想相似之人了。”
“雖然意思相通,但態度上卻截然不同。”遠處舟船出現在視野中,荀彧卻又低頭言道。“我終究是覺得道德世族可為天下倚仗,而衛將軍愿意公平用人之余,卻明顯視世族為天下禍首……而且還有一事,你知道衛將軍公然不愿嫁女與天子為后的事情嗎?那衛將軍想要開辟的將來中,漢室何以自處?”
郭嘉嘴唇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勸我,不要因為這些虛事而廢棄心中理想,可是……可是奉孝……我且問你一事……”
“文若兄請說。”
“你聞得到我身上香味嗎?”
“聞得到……之前還想說你呢,既然去見關將軍這種人,你一個世家子還配著香囊,偏偏如此炎熱,混著遷移百姓中汗味,難怪他一開始沒有好臉色。”郭嘉不由搖頭哂笑。
“我這幾日并未佩香囊。”荀彧幽幽言道。“只是數十年熏染,早已經成了香薰腌肉了……”
郭奉孝并未發笑。
“奉孝,人生于世,心中理想多發于少年,而少年萌發志氣之時,一言一行、周邊周遭便要嵌入你身上一輩子的……我是世家子,我所見父祖兄弟皆是道德之士,你讓我心中所想治世無世族,我做得到嗎?我自幼被人稱為王佐之才,所學乃是儒家經典,族中世受漢恩,父祖教育我的時候,也是要我一展胸中所學,匡扶漢室……你說,我心中平定大爭之世后的大治之世,怎么可能沒有漢室的位置呢?這就好像你郭奉孝,自幼憧憬衛將軍,越長大越難忘一般,不是一回事嗎?”話到最后,荀彧難得失態。
“可不是你想如何,而是你能如何?”郭嘉懇切勸道。“而且局勢到了這一步,你又來得及如何呢?你一開始沒有趁著討董自立,而現在兩年過去了,衛將軍與袁本初馬上都要決戰了,這時候你兩家都不從,再去尋別的人,可有合適人選?而且便是找到了,這邊卻大局已定,又有什么用?”
“這不是有用沒有用的事情,而是志向能不能遂我心意的事情。”荀彧搖頭答道。“袁本初外寬內忌,公孫文琪目無漢室,不能同行便是不能同行,我荀彧內外如一,豈是負己心之人?所以說,若是有同志之人攜手而為,哪怕成事之望再渺茫,我也一定會盡力施展抱負,因為那是我自己的志向;而若沒有同志之人,就像關將軍嘲諷的那般,公達與右若兄一在長安,一在鄴城,我們荀氏終無滅族之禍,我便干脆回鄉,閉門讀書,一輩子不出來了!”
郭嘉再度欲言又止。
“奉孝,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荀彧主動言道。“你的意思,我很清楚,但我心意已決,你就不必再勸了!辛苦你一路送我至此,且去吧,不要負了自己建功立業的志向!”
言罷,其人兀自下馬登上早已久候的舟船,然后號令隨行甲士跟上,并催促船只速行。
一葉舟船東行,立在渡口處,背對著夕陽的郭嘉望著舟中之人的背影一時感傷,卻終于還是一手扶著腰中長劍,一手握住韁繩,轉身向北去了。
其實,以郭奉孝的聰明以及他對荀彧外柔內剛性格的了解,又何嘗不明白此行乃是白費力氣呢?又何嘗不明白此行只能讓人徒然心生黯然呢?
但是,正如荀文若明知漢室不可復興而要復興,明知其人的理想不可成而一定要成一般,誰也沒資格阻止郭嘉做一次明知不可為也一定要為的徒勞伴行……其人心知肚明,此次分別,再相見時就不知何年何月了,甚至可能一生難得再會!
夕陽西下,郭嘉勒馬扶劍,單騎悠悠北走不停。
而其人身后渡口處,荀彧早已經渡河成功,消失在了九侯城處,唯獨清澈的清漳水與渾濁的污水繼續在此處合流為一,繼續悠悠東行不止。
“郭嘉字奉孝,穎川陽翟人也。初,隨鄉人避禍走鄴城,袁紹將至,乃謂紹謀臣辛評、郭圖曰:‘夫智者審于量主,故百舉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機。多端寡要,好謀無決,外寬內忌,見上失下,欲與共濟天下大難,定霸王之業,難矣!’于是遂去之。先是時,太祖平黃巾,過潁川,嘗于鐘繇府中坐,時嘉年少,亦在坐,而太祖尤然器之,并勉。嘉既走,自欲西行尋太祖,至污城,見關羽攜民北走。相見,求問太祖事多矣,羽據實已告。嘉坐而聞之,喜而撫劍曰:‘真吾主也。’遂與關羽并歸邯鄲。”——《舊燕書》.卷七十二.列傳第二十二
ps:剛注意到,之前請假期間,熊行天下兄又賣了個幽靈虎給我上來個盟主……居然沒發現……罪過罪過。
順便說一句,書角色里,公孫大娘的生日定在了7曰19日,7月前要是能到二級什么的,好像起點官方就會有活動,希望大家去點贊還是簽到什么的,貌似有這個功能……反正你們肯定知道的比我多。扶劍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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