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白鳥

浮滄錄 第九十八章 白鳥

小殿下坐在玉欄桿側，雙腳搖晃，看著下方的人群，終于匯聚。x23u

那場大婚之宴如期舉行。

心頭再無掛牽，他輕輕跳下，落在空中樓閣的走廊。

然后緩步走向蕭望的屋子。

隔著木門，易瀟輕輕敲了三下。

易瀟知道蕭望不喜歡刺眼的光芒，所以他沒有第時間開門，而是在門外，沉默片刻后問道：“蕭布衣的大婚，你不準備看看？”

屋子里的老人沉默了會。

蕭望并沒有回答易瀟的問題。

而是輕輕問道：“你在外面多久了？”

易瀟在門外垂著眼簾，想了會，說道：“這不重要。”

然后易瀟說道：“閉眼。”

屋里的老人閉起眼，聽到吱呀推門的聲音，然后關門的聲音。

所以當他重新睜開眼的時候，屋子里仍然是片昏暗，并沒有光線外溢。

既然開了門，即便再關上，光線依舊進來了，夾雜著些許的寒氣，給漆黑的屋子里添了些不樣的東西。

蕭望想著，這大概就是陽光的氣息了吧？

陽光的氣息很好聞。

這是新生，是朝氣，是蓬勃，即便在黑暗里也能嗅得到。

可惜的是，這些東西與自己無關了。

不過也并沒有那么可惜，因為自己也曾經擁有過這些。

只是蘭陵城外的這片熱鬧，自己卻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場盛大的，正式的婚禮。

所以蕭望縮在床榻上，身體因為病痛的原因，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即便生出了想要起身的念頭，依然不可坐起。

這么個簡單的動，以他如此堅韌的意志，都無法支撐完成，可見他究竟病得是如何的沉重。

易瀟站在黑暗之中，看著有些心酸。

他下子明白了“病重如山倒”的意思。

好端端的個人，怎么下子就老成了這樣，縮在屋子里，不愿見陽光，精氣神下子萎了大截，之前還可以批閱奏折的，現在就像是油盡燈枯的老人，模樣凄慘極了，面色怏怏發白，腐朽的像是枯木，病成了半截身子都埋到了土里的將死之人。

“那些侍女都是我喚走的。”

老人的聲音依舊平靜：“我可以自己起床，不需要你們扶我。”

他沉默了會，床榻發出沉重的聲音。

蕭望輕聲問道：“距離他們拜堂還有多久？”

易瀟溫柔說道：“個時辰。”

“足夠了。”

老人的聲音像是塞在風箱里，極為艱難，口氣憋著緩緩吐出：“我可以自己起床，穿衣服，然后下樓，我自己可以我沒有生病”

他的后背微微躬起了個弧度，以個很不舒服的姿勢，將后腦靠在墻上，床榻不斷發出輕微的顫動。

這么個簡單的動，可以看到老人的手指在不停的顫抖，渾身開始出汗。

他的嘴唇發白，干燥，之前連續不斷的說了兩個時辰，他沒有顧得上去喝口水。

易瀟嘆息了聲，將老人扶住，不顧對方身上傳來的微弱反抗之意，幫他調整了下子姿勢，好讓他坐起來，半邊身子靠在床頭。

蕭望唇齒含糊說道：“不需要你幫，你下去，個時辰之內，我就下來。”

易瀟沒有說話，雙手握住老人滿是褶皺的手，平靜望著他。

蕭望這才發現，這么多年來，他居然從未像今天這樣。

自己的三個兒子。

他哪怕說話，也只是邊批改奏折，邊低頭思考，分出心神，很少去看對方的變化。

蕭重鼎披上了厚甲。

蕭布衣穿上了婚衣。

如今自己最小的兒子，眼里的東西，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蕭望想從易瀟的眼里，看出哪怕絲毫的情緒。

這樣他便可以推斷出來，易瀟究竟聽到了多少，他所說的秘密。

還有最后的那個秘密

易瀟的眼里什么都沒有。

蕭望想要看到的——

或者是憤怒。

或者是悲哀。

那里樣都沒有。

易瀟說道：“老師不會回來了。”

“你跟他說的，是不是這個？”

蕭望沉默。

而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在這刻，齊梁的皇帝，心頭忽然多了些別樣的情緒。

以往病時，即便病重如此，他亦未覺得自己老了。

江山如此的大，千年以來，此間有資格坐上這個位子的，能有幾個人？

蕭望從年輕時，便覺得自己天生就是注定要坐上這個位子的人。

春秋之后，終成江南君主。

所以當他逢事決斷之時，換位思考，去看向自己身后的人，他總覺得這些人不如自己。

所以即便他有天白發垂垂老矣，只要身后未有能扛鼎之人，那么他便直“不老”。

因為沒有比他更適合，更聰明的人。

他沉默很久之后，認真說道：“你很不錯。”

齊梁的二殿下大婚之時，四海來賀，蘭陵城諸門大開，轟動全下。

究竟有多少大人物到場？

數之不清，齊梁幾乎過半的皇族，還有那些足夠出名，足夠有名望的江湖人物，全都在年前收到了請帖。

諸如西閣的主人，或者其他道境的江湖盟主，所謂的九品大高手，密密麻麻盡數到來，奉上禮物之后，便站在天闕為他們特定安排的高城處觀看。

而這些人，只能跟隨參觀，沒有資格與那臺大紅轎同行。

在唐家大小姐的紅轎游行之時，跟在其后的是數量稀少的幾座巨大王輦。

那些王輦里坐著的自然是齊梁的王爺，每位都是整條道境的主人。

其實這些王爺的身份也并非就壓過那些坐在高城樓臺上看戲的權貴，只是齊梁如此之大，有些人喜歡熱鬧，有些人則喜歡孤僻。

諸位道境主人之間，送出的禮物，也有貴重程度不同之分。

安樂王府的安樂王爺逝世之后，便由安樂王妃黃素執掌府內大事，而她也是輦車上唯以女子身執掌整條道境的人物。

安樂王府為二殿下送上了整整十株巨大的赤血珊瑚，赤血珊瑚出自南海，極其罕見與稀有，也不知安樂王妃黃素是如何弄到的。

最令人贊嘆的，是這十株赤血珊瑚之中，還有株通體雪白，是為“變種”，單單是尋常的赤血珊瑚，株便有千金，這十株俱是巨大，價格要翻上數倍，而那株雪白的恐怕就是無價之寶了。

安樂王府的手筆當真是無比舍得了。

這還只是蘭陵城收到的巨大賀禮當中的份。

不得不承認安樂王府的這筆賀禮已經足夠巨大，可齊梁整整十九條道境的禮物，即便其他道境主人的禮物略有不及，可基本不會差得太多。

更深層次的含義，誰都能看得出來。

陛下的身體不好。

齊梁的三位殿下無比的團結，對于皇位

大殿下并不是皇位的適合人選，即便是蕭重鼎本人也知道，以他的軍事才干，可以領著烽燧西拒妖族，卻不足以治國平天下。

而小殿下則是置身物外的修行者，是江湖上的第六妖孽“蓮仙”，南海圣會之后，被更多人稱為出海蛟龍，日后是仙緣的有力爭奪者，更不可能會去爭搶這份皇位。

所以即便二殿下不愿意

這個位子，也必然是他的。

當蕭望這次病重之時，蘭陵城的事務與最終決策權，便放到了蕭布衣的手中，這便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每位道境主人，都不惜送出了足夠巨大的禮物。

這便是齊梁未來的主人。

這樣的場大婚，如何不讓他們狠心痛下血本？

個讓整個齊梁都傾注巨大心血的大婚，又如何不引得天下矚目？

絮靈道主人為二殿下送上了鋪滿整個蘭陵城主道的玫瑰錦簇，大紅轎行過的路上，玫瑰花瓣紛飛。

全然不像是月。

蘭陵城的屋脊上還有未曾融化的大雪。

熾烈又溫暖的天光推進。

花香彌漫，從南雀道網羅的白鳥從籠中被放出，在天風之中飛舞，片圣潔。

遙遠又清亮的鳥鳴。

圍觀的群眾也好，高樓觀看的權貴也好，此刻都無比放松，深深吸氣，吞吐著玫瑰的芬芳，感受著盛大的陽光，享受著這場盛大婚禮給人帶來的愜意與自得。

若有人問，此間何來鴛鴦羨？

毫無疑問，這便是了。

南雀道的白鳥，帶著海邊獨特的濕氣，脫離鳥籠之后在空中飛起，嘩啦啦啦如流水的撲翅聲音連綿成海浪，驅鳥人雙指環起，扣在唇間，輕薄發力，吹出好聽的口哨。

于是白鳥環繞，圍繞成個巨大的心形。

然后散開，得到了最后的自由。

此天的圣光，此天的輕風，此天的溫暖與和煦。

是何等的幸運？

直到白鳥散去，天空之中再度傳來了聲鳥鳴。

只巨大的雪白影子，出現在天地之間，與蒼穹白云般，像是西域大雪山上的塊巨大白雪琉璃。

那是只巨大的妖鳥。

也是西域最兇狠的大妖之。

雪骨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