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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滄錄 第四章 江湖兒
齊梁皇帝麾下十八神將,百萬精兵,雄踞半壁江山。
春秋十國,對手只剩下北魏。
異人奇客行走天下,卻多聚在齊梁。不為其他,單單論國師源天罡大人,童顏不老,精通六爻,卜卦,天文,地理,奇門遁甲……
國師大人雖然不會武功,卻是當之無愧的國士無雙!
自此一條,齊梁權貴對奇人的印象就要好上許多,門客不僅僅招攬舞刀弄槍的俠客,也收納真才實學的奇人異客。
源天罡為三位皇子的老師,對三人要求各不相同。
小皇子殿下,從小被勒令三不許。
前兩條為:一不許以自身才學與他人辯論,二不許一日閱書超過三個時辰。
第三個不許:不許習劍。
齊梁尚武,十八神將入宮允許佩劍,但小皇子的經韜殿,卻嚴禁佩劍入內。怕得就是殿下見劍好學,觸了第三條鐵律。
此次出行,蕭易自然是見到了佩劍的士子,卻是絲毫不起習劍之心。不許習劍而已,他時而無聊的拈下簾旁飛舞漸少的梨花,癡癡想道:習劍有什么稀罕?文治天下,足以。
一行北上,已出了陽關谷,再不遠處,便是淇江。
淇江處有洪流城,船舶城市,南北人流量最大的城市。到了此處,便可以稍作休整,租下一輛船,北渡而去,便到了淇江北岸。
早在小皇子出生前,淇江兩岸便是以兩位霸主的意志達成了共識。
兩國爭端,不以淇江為引,兩國來往,當以淇江共榮。
瀟瀟淇江,縱橫南北,不知其幾千萬里。
再加上身邊兩位叔叔都是天下有數的高手,到洪流城之前,自然是不需要擔心任何問題。
小皇子殿下合上書,今日差不多閱書已經達到了三個時辰,他探出頭來,前方段明勝恰好收回隱晦的手勢。
這已經是第十六波刺殺了,刺客數量始終只是三位,始終埋伏在自己前行的路上。出了陽關谷,越是變道,越是遭遇刺客。
段明勝怎會如小皇子那般天真,心中早有算盤,卻是面無表情,腰間的花酒叮當搖晃。他不得不懷疑身邊的人,繆降鴻與自己都是皇宮死士,不可能出問題。
陡然間,官道邊沖出一道身影。
此人身披蓑衣,看不清面容,腰間挎了柄素白細劍,身子伏地,猶如獵豹撲襲!
已遠離陽關谷,早已經看不到稀稀疏疏的梨花。
那劍客從官道側沖來,身后居然卷攜無數梨花殘葉,一劍出鞘,隨身形劃出一道半圓,那無數梨花化為殘影,每一道都似劍意出鞘,鋒銳無雙!
剎那間,一直低頭沉默的笠帽客繆降鴻抬起了頭,一雙眸子亮了又暗,一拍馬頭,面無表情地騰空三丈,一掌拍落漫天梨花雨,隨即俯沖而下,后取劍客性命。
那劍客見一擊失手,嗤笑一身,身形后掠,單腳點地,作勢要后退。
繆降鴻去勢更兇,只怕劍客逃脫,卻不料那劍客去勢陡然停住,一劍刺中繆降鴻,劍意如同水銀泄地!
繆降鴻化掌為指,硬接一劍,縱然那劍意凌冽無匹,居然也被硬生生從中折斷,繼又一掌,直中劍客心窩。
那劍客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噴出一口鮮血,卻是接力后掠數十丈,連罵的力氣都沒有,匆匆隱去在官道中。
小皇子殿下剛剛探出頭,就看到了這驚魂一幕,立馬明白了這趟北行怕是并不如同自己剛剛所想的那般簡單。
只是那劍客出手著實凌厲無雙,一道劍出,無數梨花相隨。
不過笠帽客繆降鴻顯然比這劍客強上一籌,不愧是“怒目金剛”,硬抗一劍,反占上風。
段明勝瞇起了眼睛,停住了嚼草根的動作。他看到繆降鴻把右手縮進袖子里面的動作。
那一劍看起來樸實無華,實則遠勝梨花劍雨那般聲勢浩大的劍招。
這刺客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只是想試探一下小皇子身邊守衛的力量?想了想,段明勝一口吐掉了草根,笑瞇瞇地開口道,“殿下安心,此行來客算不得厲害,不過殿下接下來的日子怕是沒書看了。”
蕭易驀然一愣,心有所感,回頭一看。
身后兩輛馬車如同被狂風暴雨摧殘過一般,神駿被大卸八塊,血跡斑斑,車廂被斬成廢銅爛鐵,千瘡百孔。
兩廂書卷,被劍氣斬落成十萬八千片,隨風洋洋灑灑而去。
還有一陣梨花殘香。
馬車徐徐前行,蕭易卻不得安神,沒了書看,一向安靜的他主動向著前方那位善談的段叔叔找起了話聊。
“段叔叔,你年少時可曾去過江湖?”蕭易想到書上描述的那個江湖,情義愛恨,刀劍槍戟,十八般武藝。
“殿下一聲段叔叔可萬萬稱不得,喊一聲老段即可,”段明勝瞇起了眼睛,不知道從哪又找了根野草含在嘴里。
這才含糊不清的開口,“江湖常有,江湖人不常有。”
蕭易安靜在后座聽著。
“年輕時候那會,正亂著呢,咱齊梁只是個小國。那時候老段便是跟隨陛下,不過尋不到出頭機會,只是去淇江各國當游俠兒,傳遞情報。”
“那幾年兒認識了不少人,算是半個混江湖兒的吧。殺過人,當過匪,沒少干壞事,不過殿下,江湖可不是都是混不吝干壞事的。”
“江湖啊,一瓢難清,是一個大染缸,哪里是書上一言片語能夠說清楚的?我說殿下您生在帝皇家,怕是不知江湖為何物,也沒法知道江湖為何物咯。”
蕭易雖小,聽聞此言卻是明白得一清二楚。江湖多恩怨,生死由天收。自己出身齊梁皇族,雖然心向圣賢,但便是讀了萬卷書,也行不得萬里路。
一念至此,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剛剛要萌芽,便被段明勝接下來的話語打散。
“江湖恩怨是非多,高手兒也多。淇江兩岸,有高手無數,宗門卻就那么幾樣。”老段不老,說這話卻顯老,“不說那些小勢力,江湖百年間最不可思議的宗門還數風雪銀城。”
“一百年前,風雪銀城城主力壓一代大世,無敵人間。”老段眼神有些苦澀,“每一代風雪城主都是天縱之才。”
“從未有一個宗門,能夠擁有獨自自主的自治權,不許他國大軍踏入。同樣的,風雪銀城也僅僅占據一城,不外擴張。”老段灑脫一笑,“無論風雪銀城再強,也威脅不到一個國家。”
“風雪銀城在北方,得了北魏那便宜皇帝的物資,能夠源源不斷地為北魏輸送強者。我齊梁縱然坐擁江南地利,大局也不容樂觀。”老段頓了頓,“老段我這一生是看不到陛下鐵騎踏過北魏,踏平那狗屁銀城了。”
“等殿下尋到了藥王,老段我就要向國師大人討要一個北行機會。”
蕭易興許是感受到了段明勝字里行間的苦澀,不由開口道,“段叔武藝如此高強,莫非也是兇多吉少?尋仇人難道是這一代城主。”
老段摸了摸顴骨的疤,“世人說我暴雨梨花不沾衣。”
“卻不知我那年被那人隔空一道劍氣險些拆成了兩半。被國師大人所救,這才留了一命。之后苦練了十年身法,現在想來,”老段苦澀搖了搖頭,“怕是還躲不開那一劍。”
蕭易聞言驚悚,須知段明勝乃是齊梁皇宮十二位大內高手,是與繆降鴻不相上下的高手,方才劍客出手如此駭人,也不是繆降鴻的對手。
修行十年,依舊不敵當年一劍。
這該有多么大的差距,還是當時有多么大的絕望?
“武道境界,由下至上,分為九品。”老段笑了笑,“原來以為九品頂了天,不曾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悄悄對殿下說,此行大可不必擔心安危問題,按陛下對您的喜愛,那位必然跟在我們的后面,只要那位在,縱萬人圍城,殿下亦無需后退一步。”
蕭易聽到那位的稱呼,腦海里閃過了那個皇宮里整天與老師一同飲酒的身影,除了老師和瞎前輩喊他安老頭兒,誰不對他恭恭敬敬?
六歲那年見識了安老頭露了一手,蕭易便相信這世間就算沒有神仙,也有差不多的人。至少安老頭算一個。
想了想老頭兒腰間晃蕩的酒壺,那喜好腰間掛酒的嗜好估摸著是段叔偷學過去的,蕭易摸了摸鼻子,好奇道,“段叔兒現在稱得上九品?”
“哪里稱得上九品?”老段搖了搖頭,“大內第一高手樽云觴估摸者是九品圣手。一年前碰巧見過一面。”
蕭易聞言,打趣道,“你們大內都互相不碰面的?”
老段哈哈一笑,嘖嘖道,“那人不像我們這些老家伙,十七八歲年輕得要死,偏生行事古怪孤僻,不與生人打交道,喜帶鬼面穿紅袍,都猜他多半是毀了容,有天被鬼眼兒瞧見了不帶面具的樣子,殿下您猜怎么著?居然俊俏得像個娘們。”
蕭易偏著頭想了想,蘭陵城皇宮住了十六年,居然從未見過這號鬼面紅袍的年輕人物,不由笑道,“好一個天才娘們,十七八歲便是晉升到了武道巔峰九品。”
老段這才正色更正道,“武道攀行雖難,但九品卻絕不是巔峰。”
“國師大人有令,殿下不許習劍,不過若是學些上乘功法,大可以延年益壽,減緩身疾。”老段搖了搖頭,“說不得殿下是個比樽云觴更天才的人物哩。”
“這話可說不得,”蕭易苦著臉,解釋道,“老師說我命相犯沖,一但修行功法就會心血相逆,到時候多半是氣血上涌咔嚓就死了,稱不上天才也稱鬼才。”
老段這才一拍腦袋,露出一口白牙,“國師大人說得準沒錯。我說皇宮里功法秘籍無數,怎的殿下一字不看。”
怎料蕭易輕笑一聲,小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腦袋,“也并非一字未看,老師不讓學,私下里閑著背了些,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段明勝收起了戲謔的語氣,仔細的看著這位年幼的小殿下,平易近人的背后,是一位真真正正具有過目不忘本領的天才。若說皇宮藏書百萬,絕不夸張,這小殿下過目不忘,不知背了多少江湖人舍生忘死的秘籍。
當下由衷贊道,“殿下天縱之才。”
蕭易瞇著眼睛聽了這句恭維,面無表情,內心卻很是受用。
便見,一輛輕車,行走在月落云起之時,去往洪流城方向。
噠噠噠噠,是清脆的馬蹄。
年輕的小皇子闔著細長的眼睛,好似沉醉在精彩的夢里,不由訥訥道出夢中幾個字。
“江湖兒。”
駕車的馬夫段明勝笑了笑,連繆降鴻似乎也隨著殿下這聲江湖兒陷入了回憶,嘴角微微拉扯。
馬蹄踏過,小道走來一位老人,老人一身青色素衣身姿挺拔,披散長發,額前沐浴明月,腰間一壺花酒鈴鐺作響,瞇眼笑了笑,意味深長望向馬車。
“好一個江湖兒。”
“殿下此行,說不得真要入一趟江湖。”
目光穿過馬車,再穿過洪流城,遙遙似乎與奔騰咆哮的淇江對望。
江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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