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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傳 44飛劍(四)
熊熊烈火中,須發皆焦的郭虎頭給幾名兵士拼死背負出來,喘息方定,確認左右沒有危險后,他們七手八腳將郭虎頭緊束的鎧甲扒拉個精光,同時不斷按壓他的(胸胸)部,以助其呼吸。
“還有氣……”一個兵士喜極而泣,他們都是郭虎頭一手帶起來的,沒有郭虎頭,他們怕是早已成了飄((蕩蕩)蕩)無主的孤魂野鬼。
“前邊怕是頂不住了,幾個百總死的死傷的傷,沒搞頭啦!”這幾個死里逃生的兵士面面相覷,都看著對方焦炭般黝黑的面龐發怔。跟了趙營這許久,就沒打過這樣的仗,沒了上級軍官的命令,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是該走還是留守原地。
眼前,是炎炎升騰的火海刀山,火光亮得人難以睜開雙眼,不斷撲來的(熱rè)風更是使人渾(身shēn)發燥。
“沒有命令,就不能退。”當中有個兵士忽然說話,勸阻住了蠢蠢(欲yù)動的幾個袍澤,“營中軍令,臨陣擅退者立斬無赦。”此話一出,(熱rè)氣中,各人均覺后背一陣發涼。
“可前方百總們都沒了,把總現在也昏迷不醒。咱們不走,又能如何?”
勸阻的那兵士搖搖頭道:“沒有上令,便不能退。即便咱們將郭把總送回去了,只怕到頭也難逃一死。”趙營的軍紀立下后,執法甚嚴。有過幾次殺雞儆猴后,營中上下對之皆噤若寒蟬,有種心理上的忌憚。
火海還是刀鋒,進退維谷,難道今(日rì)就難逃一死?幾名兵士想到此節,不免泫然淚目。當命運無法由自己掌控時無助,是最寒人心、催人意的折磨。
“今(日rì)要死,也得正正面對著死!”沉默了片刻,那個勸阻的兵士突然吼了一聲。眾人經他這一下,無不心中大震。他們雖然都怕死,但當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免一死的時候,內心的勇氣也終于迸發了出來——是啊,誰不愿意面對著敵人堂堂正正地倒下。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就下了地獄,也無顏去見那些舊(日rì)的親朋好友。
吼聲剛落,背后忽然響起長嘯,繼而一騎飛躍至面前,馬踏幾步,穩穩當當停在幾個兵士的面前。
幾個兵士不由自主抬頭去看,馬上那人卻先笑道:“適才說話那人,你叫什么?”
那兵士咽了口唾沫,回道:“小、小人秦雍,見過,見過……”
他還沒說完,馬上那人就起斷了他的話,只聽那人話中帶笑,表(情qíng)頗為贊許道:“你的話,我喜歡。此戰罷,我來尋你吃酒。”說罷,撥馬掉頭便走,走前有補上一句,“我叫韓袞,可別忘了!”
幾個兵士人如癡如醉,尤其是秦雍,更是瞪圓了雙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還沒反應,響天動地的馬蹄聲驟起,一匹匹矯健的戰馬跟在韓袞的(身shēn)后泄水般絡繹不絕從幾個兵士的(身shēn)邊掠過。馬上的騎士們無人斜視,一個個伏于鞍上,似乎眼中只有不遠處狂亂飛騰的火焰。
趙營的馬軍出動了。
韓袞臨危受命,帶著千余馬軍從陣后出發。
他和趙當世一樣,在陣后觀察了許久,他心里很清楚,東端的戰局,一時半會是解不開的,或者說,以現在趙營兩邊受制的局面來說,壓根分不出余力對付。尤其是祖大弼部鐵騎的兇悍程度,更是超出之前預期。在這一點上,他和趙當世心照不宣,自知即便自己帶著一千騎急援東端,加上那邊正在混戰著的吳鳴鳳、白旺等部怕也難以抵擋住狀態如(日rì)中天的祖大弼。
所以他的目的很明確,幾乎和前不久祖大弼的想法如出一轍,即直擊敵人的薄弱部位,力圖從這一點側面牽扯祖大弼的兵力與攻勢。
他的選擇也與祖大弼相類——敵人的火器隊。
其實在塞上、關外多次對抗游牧騎兵的費邑宰部有許多反騎兵的招數,才推出不久的那些個武剛車就是其中利器。但費邑宰壞就壞在錯誤估計了形勢,過早祭出了自己的這一張底牌。要是他知道趙營的陣后尚有為數千余的騎兵在虎視眈眈,是絕不可能如此托大,將武剛車搬出來作為推進的工具的。
武剛車的出現的確使得搖搖(欲yù)墜的郭虎頭部徹底敗潰,但也造成了現在韓袞部得以提前判斷,直接從側方繞到了這些龐大戰車的后方。當看到這些轟隆作響的巨‘物時,韓袞不(禁jìn)心驚,暗思:“虧得提早見到了此物,若此物在我輩沖鋒之刻使出來,只怕一切都完了。”
如此想著,更不敢再有任何猶豫,在他的率領下,趙營千余馬軍奮不顧(身shēn)地沖破火海,徑直來到了費邑宰部的側翼。
趙營馬軍的突然出現對于一意猛進的費邑宰部的打擊無疑是毀滅(性性)的。韓袞心無雜念,遙望見飄揚的官軍旌旗,但他并沒有急急下達沖擊的指令。而是向側面慢慢收攏部下,因為他知道,現在并不是進攻的最好時機。
作戰如同打獵,同樣的部隊在不同的統帥手中打出的戰果從來都不盡相同,要不是擁有深厚的騎兵作戰經驗以及極為強大的心理素質,換做旁人,認為機會轉瞬即逝的(情qíng)況下,往往會匆忙發號施令,以至于自亂了陣腳致使來之不易的優勢又拱手讓人。
韓袞刻意沒有在第一時間進攻,他一面集中兵力,一面分出小股人馬繼續向費邑宰部的后方游走。受驚的費邑宰部很快反應過來,而他們一經反應,在最高層的指令沒有完整下達到每一層建制上實施時,毫不意外的出現了混亂。就像韓袞預料的那樣,原本還算齊整的費邑宰部因為指令的突然改變,不可避免地開始變陣,而倉促之間的改變令原本就因快速推進而變得不緊密的陣列進一步錯亂,他們的最前部甚至還沒接到軍令仍然在前進,而中段的官兵則如同被打中了七寸的蛇一樣,開始向后面蜷縮,與后面遞進的同伴亂哄哄堆疊在了一起。
按兵不動,待敵自亂。韓袞本意便是要等費邑宰部反應過來,而他所期待的就是現在彼方自然而然的混亂。
這是最好的機會。
韓袞最后朝遠處看了一眼,那里,派出去的幾股小部隊已經快繞到了費邑宰部的后面,造成了更大了恐慌。他確認過后,面若寒霜的臉頰猛一抽動,殺氣四溢:“沖!”
首先是第一排的馬軍沖出,等他們出去數十步后,第二排緊接而上,繼而是第三排、第四排……韓袞沒有在最前方排出利于透陣的楔形陣,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他要盡可能擴大沖鋒面積與強度,爭取一次(性性)就將對面的輕甲步兵沖垮。
趙營的馬軍們就如一記重拳,沉沉砸在了費邑宰部的側面。費邑宰部就像是一個松弛著肌(肉肉)的人突然被擊中柔軟的腰腹也似,痛苦地開始變形。
韓袞夾雜在倒數幾排中,也隨隊沖鋒,他緊緊貼合在馬背上,就像一張牛皮,從對面甚至都看不清有個人在馬上。當他飛躍入早已糜爛不堪的費邑宰部時,舒展(身shēn)姿,寒光四(射射)的馬刀輕輕揚起,眨眼間就帶走了一條生命。
七零八落的費邑宰部不時響起銃響,但這零星的銃響要么是慌亂中的走火,要么是徒勞的反擊,趙營的馬軍就像尖刀扎進了(肉肉)里,肆意翻騰開來。
韓袞縱馬馳突,在里頭沖了幾個來回,手刃了兩三人,隨著一陣激烈雜亂的銃響,他余關瞥見,原本還高高立在那里的費邑宰部大旗,居然頃刻間倒了下來。
同樣的場景,位于遠方趙營本陣的趙當世也看得分明。將為軍膽,兵士只有看到了將旗或是帥旗,才會覺得心安、才有繼續作戰的動力與支持。現在,費邑宰的將旗墜下,預示著要么費邑宰臨陣脫逃,要么他當場陣亡了。但無論是哪種(情qíng)況,都說明他的部隊已經失去了作戰的能力。
前陣間或發出一些小的歡呼,趙當世這時候卻開心不起來,因為西段(情qíng)況再差,至少還能頂一陣子,東端祖大弼部來勢太猛,才是心腹之患。
費邑宰部的旗能倒,趙當世的旗不能倒。他甚至從開戰到現在,一步都未曾離開過本陣。只有他不動如山,自西到東的所有血戰中的部下,才擁有統一的為之奮斗的理由。
可他看著東面,當真感到從未有過的焦慮。
自開戰伊始,東端就因為措手不及,完全給祖大弼占據了上風。一千五百人的祖大弼壓著兩三倍的趙營兵打,而且優勢越來越大。在東端,白旺已經昏迷不醒,他的部曲全交給的吳鳴鳳統帶,而聽說吳鳴鳳現在也是多處負傷。趙當世在想著,恐怕是時候讓護衛本陣的李延義部也頂上去了。
白旺的火器隊全軍覆沒,吳鳴鳳帶著白旺余部死撐在那里,據最新戰(情qíng),也傷亡了超過三百人。這個數字還在不斷擴大,而且防御的陣線也并沒有因為趙營兵士舍生忘死而穩住分毫。
“敵軍又進五步!”一個塘兵連滾帶爬奔到近前,在巨大的緊張壓力下,涕泗橫流。
“掌盤,得讓李延義上。”侯大貴焦急說道,同時看了一眼徐琿,徐琿不做聲,該是表示同意。
趙當世咬唇皺眉,踮著腳朝西、北面望了望,侯大貴知道他在想什么,靠近說道:“老韓出去了,咱們這里也得做好準備,否則他那里在賣力,只怕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當世點點頭,然其言,說道:“讓李延義先出五百人。”留下五百人繼續防衛本陣,以備不時。他說完,又道,“差人去后面的張妙手那里,讓他上來。”
張妙手有一千五百人在最后方壓陣,但趙當世發現,從戰事開始到現在,他的部隊還向后挪了近百步。顯而易見,關系好者如張妙手,在局勢不明的(情qíng)況下,也不得不考慮脫(身shēn)善后之事。趙當世心里對他的這種行為稱不上惱火,但也有些鄙視。
“那孫子恐怕嚇破了膽,來不來還兩說。”侯大貴冷哼一聲,滿臉不屑。他對于只會跟在趙營(屁pì)股后面撿漏的張妙手部早就看不順眼。然而形勢緊迫,如果萬一張妙手真的敢來,即便戰斗力不濟,終歸還是有點用處的。侯大貴不爽歸不爽,卻也沒有對趙當世的命令提出什么質疑。
幾個受命的塘兵剛下去,東端突然傳起無數驚呼,趙當世以及侯大貴、徐琿等下意識看去,之見遠處,吳鳴鳳部被生生撕開一個大口子,已經有著七八官軍騎兵透陣而出。
吳鳴鳳果然擋不住了。
趙當世正在慶幸自己適時派出李延義補上去,孰料不遠處李延義部還未動,那頭透陣而出的幾名官軍騎兵中有著五六騎脫離了大部隊與亂陣直接奔這邊飛馳而來。很顯然,他們就是沖著趙當世的帥旗來的。
“這……”趙當世大為驚訝,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與侯大貴、徐琿愕然相對。
離開了紛亂的吳鳴鳳部,后陣的李延義又在集中兵力準備出戰,這個節點上,那五六騎沿途幾乎沒有趙營兵阻攔。他們半點顧忌也無,就這么點人,沿路馬不停蹄,幾個呼吸間就已((逼逼)逼)到了距離趙當世本人不足二十步。即便到了這個距離,依然沒有趙營兵去圍他們,似乎在場的成百上千人,都被他們肆無忌憚的舉動驚呆了。
侯大貴率先反應過來,大聲疾呼:“保護掌盤!”話音方落,但見那五六騎已然沖入了十步。這時護在趙當世(身shēn)畔的僅有夜不收數十,其余五百還在二十步外。
趙當世如蒙錘擊,呆立原地,此時,五六騎中一金甲將高聲叫道:“寧夏總兵祖大弼,來梟賊首!”說話間,已然沖到五步。
眼見對方手中長刀擺起,趙當世面對疾沖過來的鐵騎惶然不知何為,說時遲那時快,一人舍生忘死,吼叫著撲到祖大弼的馬邊,使盡全(身shēn)氣力,死死抱住了馬蹄。只聽“砰”一聲響,那人先飛出去,而祖大弼的戰馬經此一攔,亦是偏離了原先的位置,從側里擦了過去。
趙當世分明聽到,當距離咫尺戰馬擦(身shēn)而過時,馬上的祖大弼憤怒地大罵了一聲。只在此電光火石間,夜不收以及那五百兵士火速圍護上來,將趙當世里三層外三層包了個瓷實。
祖大弼見狀,未曾再多逗留,引著部下另幾名騎兵繞路而去,臨走時回眸怒瞪趙當世一眼,那眼神中似乎蘊含著無窮的怒意與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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