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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第九百六十二章 硝煙未散
空氣中彌漫著獨特的茶香。一壺茶泡到第三次,朱高煦才用不經意的口氣問道:“據報,官軍從西貢港出發之前,曾有滿刺加(馬六甲蘇丹王國)使者前來,劉使君事先不知道嗎?”
“臣等聽聞此事時,滿刺加使者已遭驅逐,不在軍中。”劉鳴的語速緩慢。他似乎馬上就意識到了,皇帝問的話、并非像口氣表現得那么隨意。劉鳴一邊回答,一邊像在思索的模樣。
朱高煦點了一下頭。
過了一會兒,劉鳴又道:“陳將軍掛印南征之前,朝臣多有反對。陳將軍歷次大戰,兩次投降、多次失利,幾無像樣的勝仗。諸公對其氣節、能耐皆不認可。此番南征,臣見陳將軍時,只覺他對往事尤感羞辱。及至大勝真臘軍,陳將軍貪功之心甚是急切。”
朱高煦聽罷覺得有些道理。因為他想起了派兵南下之前,為了激勵陳瑄、叮囑他要抓住雪恥機會的事。
陳瑄這次發動了不必要的戰役,隱約有朱高煦的影響。于是朱高煦有種感覺,陳瑄的作為仿佛仍在自己的控制之內。
而劉鳴的一席話,表面上在貶陳瑄,實際是幫了陳瑄。不過文官通常不會專門為武將說話,不告狀就算好了。
朱高煦說道:“原來如此。”
茶已喝得差不多了,劉鳴隨后便起身作拜,謝恩告退。
南邊的局面暫且已趨于緩和,滿刺加、爪哇、真臘皆已稱臣請和,暹羅人也最終聽從大明官員的告誡,停止對真臘國落井下石。朝廷在海洋沿岸陸續建立了松臺衛、峴港、西貢、龍牙門等堡壘據點,設立使城、籌建兩大總督府。
北面在遼東用兵的方略確定,而整軍備戰早已緊鑼密鼓進行了。
五月間,第一批興光銃裝備京營步兵后,朱高煦便親自前往洪武門外的大校場、觀摩將士練習戰術。
隨行的除了錦衣衛大漢將軍,還有齊泰、夏元吉、錢巽等文官,以及瞿能、劉瑛等勛貴。另外有兩個特別的人,便是茂開山與馬興光,在大臣勛貴環繞的皇帝身邊,他倆顯得有點扎眼。
在校場上負責統籌練習的人則是王斌、吳高、陳貞。朱高煦特意讓他們訓練士卒,好叫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士卒們在陣前如何作戰。
大校場上十分喧囂,人們剛出洪武門,那邊的成片銃聲便已隱約可聞。及至校場,只見開闊地上白煙陣陣,又有無數人與車輛活動,把板實的土地踐踏得塵土彌漫,乍看之下、朱高煦恍若忽然置身于戰陣。
朱高煦騎馬來到一隊軍陣旁邊,見那些將士正在嫻熟地裝填火銃。京營將士長期使用火器,熟悉原先名為“春寒銃”的火繩槍,此時改用燧發槍并沒有多少困難,因為燧發槍用起來比火繩槍更簡單。
軍中將士攜帶了兩種與火器相關的工具、并不是在戰陣上使用,一種是自己做鉛丸的鉗模,另一種便是形似量酒的勺子。將士們事先會用這
種量具勺子,把火藥定量裝在小竹筒里,然后用油紙和繩子封好。
所以火銃兵每人身上都掛著不少東西,他們先從腰間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竹筒,然后用牙齒把封紙咬開,將里面定量的發射藥倒進槍管里。接著拿絲綢墊鉛丸,用通條將鉛丸捅進去壓實。最后撥開簧片機關,拿起掛在腰間的葫蘆,將擊發藥倒進尾部的藥鍋蓋好。裝填便完成了,只待發射。整個過程比火繩槍簡潔了許多,速度也快了不少。
雖然火銃仍比弓弩操作麻煩,但好處更多。遠程兵不需要太多技術和力氣,裝填發射都是手面活,無須長時間訓練射箭技藝。火器對輜重營的運輸后勤、也要求不高,一個單兵自身攜帶的彈藥,便能連續發射數十次,幾乎可以滿足整場戰役的消耗;若是換作箭矢的供應,這是難以想象的。
漢朝名將李凌曾以寡敵眾,大戰匈奴軍,但據說李凌本來是一支負責運輸的輜重兵,意外遭遇了匈奴,營中攜帶了大量箭矢。饒是如此,最終李凌仍因箭矢消耗殆盡而投降。如果是火銃營,便難以一戰耗竭彈藥。
這時王斌吳高等人也騎馬迎來,他們下馬抱拳執禮。朱高煦點頭示意,眼睛仍觀望著那邊正在演練的將士。
那些裝填好的將士,正陸續進入了發射陣地,位于一排武鋼車后面。武鋼車前面有碩大的盾牌,并帶射孔,士卒們便舉著火銃站在射孔后面準備。各輛武鋼車之間有空隙,但此時已從車上把拒馬槍搬下來了、補充間隔的防御,火銃兵站在拒馬槍后面,負責掩護的槍盾兵紛紛后退。
隨著一聲吆喝聲傳來,將士們紛紛發射,車陣上銃聲密集,火光與煙霧齊飛,陣仗十分駭人。
眾人見狀,紛紛贊嘆。
朱高煦卻一聲不吭,坐在馬背上瞧著那笨重的武鋼車,轉頭道:“想想一些東西還真是神奇,武鋼車已經用了上千年,咱們現在還在用哩。”
武德朝朱高煦親征韃靼時,軍中就攜帶了大量武鋼車。后來他才知道,這玩意至少從漢朝起、中原王朝就已經有了。
吳高的聲音道:“圣上明鑒,北邊游牧騎兵對中原的威脅,不止千年,此車對付騎射、騎兵沖殺有奇效,故沿用至今。”
朱高煦道:“凡事有利則有弊,防是容易防住了,可怎么反擊?這車陣動彈困難,稍作反擊,也只能靠騎兵。而騎兵周旋,咱們官軍對所有蒙古部落都沒甚么優勢,難怪乎諸公言,泰寧等衛與科爾沁部聯合,戰力仍很強大。”
吳高只好承認道:“圣上圣明。”
朱高煦又道:“這么重的車長途奔襲,還得需要征調大量民丁出力。且天下越是太平日久,我朝的騎兵越對北方諸部騎兵沒有優勢。或許怎么用步兵打騎兵,才是更好的思路罷?”
這時劉瑛的聲音道:“沒有武鋼車時遭遇騎兵,官軍亦有戰術,大致有兩種辦法。其一前排庇護火銃兵的槍盾手蹲下,等待火銃發射。其二長槍手與火銃
兵間隔布置,用槍軍庇護火銃兵,同時軍陣也能保持射擊。”
劉瑛精通各種步兵陣法戰術,他所言都是明軍以前用的陣法。
朱高煦搖頭道:“燧發槍有個特點,因為不用明火,可以布置更加密集的火力。鄭國公所言者,與火繩槍、火門槍用法無異,便不能發揮新火器的長處。朕的想法,應最大地保證火力的密集度與殺傷,并減輕步兵負擔、增加機動性。這樣的路子,當然要放棄一些防御性,只是如何抉擇利弊罷了。”
劉瑛道:“圣上所言極是,宋代以前的人馬具裝重騎,最終被世人放棄,也是此理。我朝幅員廣闊,北面大漠萬里,輕騎方為正途者。”
朱高煦點頭道:“或可用密集步陣,二至三排齊射,一發即重挫敵軍。車輛也要輕量化,上面的盾牌、鐵矛都是負擔。”
這時身邊的茂開山道:“若是馬車只用于運送糧秣與重炮,臣以為可將木板改為木條,做成架子車,再用牛皮等較輕的料子繃頂,重量可大為減輕。”
朱高煦回頭道:“重新制作車輛,能辦到嗎?”
一直沒吭聲的馬興光開口道:“無非用木條鉚接。”
吳高的聲音道:“如此扎營,只能靠拒馬槍與溝壕陷阱防備。”他想了想又道,“于戰陣之上,前后軍陣可只換兵器,不換隊列。前排發射完火銃,則與后排換長槍拒敵。”
吳高的心思總是想著怎么防御。不過他的說法也沒錯,火銃兵一旦被騎兵沖到面前,幾乎沒有反抗之力,準備好如何防御也是必要的事。
“有道理。”朱高煦點頭贊許道,他接著又轉頭看馬興光,“有沒有辦法、把鐵槍頭裝到火銃前端,做成刺刀?”
馬興光愣了一下,沉吟道:“將利刃安到木柄上,然后將木柄插到火銃口何如?”
馬興光的想法角度有點奇怪,不過他沒見過刺刀,這么想也許是正常的。朱高煦卻不同,他的固有印象,刺刀應該裝在槍口下端。
朱高煦問道:“銃口下端,做個卡扣機關,能不能裝上利刃?”
“銃管是用熟鐵鍛裹而成,重新做個鐵箍恐怕不太牢靠,臣得尋思一陣。”馬興光彎腰道。
朱高煦道:“有成效后即刻上報。”
馬興光道:“臣領旨。”
君臣議論了一陣,便騎馬離開此地,繼續沿著校場巡視。
兵部的齊泰、裴友貞等人,對新兵器的軍陣都看得很仔細,一邊瞧一邊似乎在琢磨。官員們大抵都很務實,把“技術”與圣賢修養分得很清楚。譬如用柳錕搶修、束水攻沙等技術問世后,管河道的官員都將這些技巧、視作做官的本事;按察使司的人,多半會仵作驗尸的學問。在實際辦事中,大伙兒并不會守著以前的規矩,畢竟后來的東西更加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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