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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第七百九十四章 聰明的一休
負責緝拿姚芳的,是侍所長官赤松家的人。
京都如此重視這個漏網之魚,正因他們審訊出了姚芳的身份:乃明國侯爵之子、明國賢妃的長兄。除了從明國使臣口中得到的消息,九州等地寺廟搜捕的“僧人奸諜”,也佐證了姚芳的身份。
早在前任將軍足利義滿時期,武家便已經有效控制了寺廟、神社的勢力;所以室町殿早先就發現,寺廟里來了一些漢人和尚。不久之前,得到室町殿下令,侍所已將那些人、疑似奸諜的漢人和尚盡數逮捕。
京都諸官員大多認為,這個姚芳是明國的皇親國戚,并可能負責管領奸諜細作的差事;只要抓住姚芳,應能獲得很多消息……
室町殿中央實權大臣,由幾大武家家族分領。除了輔佐征夷將軍的三管領,便是掌握財政、刑訊、文書、訴訟等權力的“四職”,由四個家族輪流任命。赤松氏現在便領著侍所官職,屬于“四職”之一。
赤松氏很重視姚芳的事情,他率眾在博多港附近,至少逗留了一個月之久。一行人先是暗查,然后公開審訊有關人等。
姚芳“失蹤”之前,曾拜訪送禮的當地武官,無不受到了侍所官吏的反復盤問。但赤松氏漸漸發現,那些人似乎都不可能與姚芳有甚么關系。
搜查一無所獲,時間也過去了很久。赤松氏的人不得不猜測,姚芳可能已經逃走了。
時任侍所“頭人”、赤松家的家督赤松義則,聽到了這個不幸的消息,決定把結果告訴將軍足利義持。便帶著隨從儀仗,趕去將軍的住所。
室町殿之所以有此稱呼,乃因統一南北朝的前任將軍,居住在“花之御所”、又稱室町殿;故以室町殿,代指日本國實際權力中樞。然而新任將軍足利義持,現在已經搬離花之御所,住在二條坊的大院子里;二條坊府邸位于相國寺、花之御所的南邊。
赤松義則來到二條坊時,發現已經有幾個武家的大臣、在正殿外等候了,而將軍顯然不在府上。
足利家的家臣接待了赤松義則,表現得十分客氣。畢竟赤松家不僅是諸國中的有力守護,且為足利家立下過汗馬功勞,特別是平定“明德之亂”的時候表現十分突出。
赤松義則問道:“將軍去何處了?”
家臣只道將軍不在府上,然后拿出了將軍離家時寫的東西。
赤松義則接過來,見上面寫的全是漢字,便彎腰認真地用漢語讀道:“秋荒長信美人吟,徑路無媒上苑陰。榮辱悲歡目前事,君恩淺處草方深。”
讀第一遍時,赤松義則已經想起了,這首詩是一休和尚寫的,寫得很好,十分有名氣。但他仍然重新朗讀了第二遍,然后才遞還給足利家的家臣。
此時赤松義則,已經大概揣測到將軍的心意了。只不過赤松需要再冥思,才能充分理解將軍的深意。于是他在
大殿外的等候室里,跪坐下來,閉目開始參悟禪機。
一休原來不叫一休,他是到西金寺拜謙翁大師為師之后,才取了“一休”道號,時間大概是兩年前。一休最開始的身份,乃當今天皇的兒子,后來因為宮廷爭斗、才被他母親送去了寺廟教育。
雖然一休多年都在寺廟里生活,但他的天皇父親,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將軍足利義持這次親自去拜會一休和尚,可能正在從各方面、向天皇示好。
天皇本身沒有權力,但國內有不少勢力是支持天皇的,其中包括鐮倉公方的那些公卿,以及一部分武家的人。
而且義持將軍與當今天皇的關系,以前有點小小的誤會。
原因是前任將軍足利義滿,喜歡的是嫡子、足利義持的弟弟足利義嗣;義滿曾經將小兒子引見給了天皇,意思就是想改變室町殿的繼承人資格。但是足利義滿暴斃之后,擁有實權的大兒子足利義持、仍然做了征夷將軍。
赤松義則冥思許久,認為:面對明國的威脅,義持將軍用他的行為、謄抄的詩句,已經表達了決策的困難。
“將軍到了。”外面有人說了一聲,打斷了赤松義則的“冥思”。
于是赤松義則與別的武家大臣,走出了等候室,從不同的回廊上往北走,來到了正殿。赤松義則這時才看到,原來大內家的人也來了。
一間大屋子里,上位有一面大屏風。義持將軍便在屏風前面跪坐下去,姿勢十分端正。入見的、全是各地武家的人,大伙兒以上下秩序跪坐在將軍下面,然后向上位鞠躬。
足利義持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壯年男子,年齡可能與明國皇帝朱高煦差不多。義持首先看向了赤松氏。于是赤松氏將博多港搜捕明國奸細無果的事、詳細地稟報了一遍。
赤松氏已經在敘述里,詳盡地說明了侍所盡到的努力,因此義持將軍并未責備。將軍接著便看向了大內家的人。
大內家雖然已經有所削弱,但仍然是西國地區的強力守護;而且明國的威脅,極可能最先威脅到大內家守護的地盤。
大內盛見的家臣鞠躬,用京都話說道:“家督仍想勸誡將軍,或許與明國談判是更妥善的辦法。但若將軍與諸國守護決意一戰,家督許諾,大內家上下將義不容辭、為將軍沖鋒陷陣。”
義持沒有說話,輕輕點了一下頭。
大內氏又道:“明國新君,武德皇帝登基之后,奉行對外用兵的國策。北征蒙古、南伐安南,如果我國激怒了武德皇帝,極可能招致外犯。且明國借清剿倭寇之機,占據對馬島,增筑堡壘,已有入侵我國的跡象;否則,明國為何要據守孤島?”
這時斯波家剛剛奪得家督之位的斯波義重、立刻提出了反對意見:“如果明國剛有一點風吹草動,我國便屈膝求和,會顯得室町殿軟弱無能!有損將軍威名,對國家絕非好事。”
大內氏道:“管領(斯波義重)請息怒。赤松頭人(侍所長官)可以作證,從審訊明國人的口供來看,武德皇帝欲攻打日本國,是為了石見國的銀礦。各種消息與跡象,絕非空穴來風。”
“哈!”斯波義重冷笑道,“石見國有銀礦,我怎么不知道?”
大內氏似乎有點惱怒了,但因為斯波家來的是家督,身份有別,大內氏便忍著語氣道:“如果明軍真的大舉來襲,我國在戰不利之時,再改國策,形勢會變得更加糟糕。不僅有損將軍威名,而且國策朝令夕改、必失信于天下。”
斯波義重道:“大內家派來的人簡直膽小如鼠!明國洪武皇帝曾送來戰書,威脅攻打我國,如果以前的人都那么膽小,早就投降了。兵來將擋,何懼之有?”
大內氏道:“管領似乎不了解敵人的力量。攻打對馬的明國軍,衣甲整齊、訓練有素,并使用了威力巨大的火炮、火銃。宗氏雖人數不多,但其麾下有能戰之精兵,曾經以數十人縱橫九州各地的事,諸位忘了?但宗氏的精銳人馬,面對明國軍隊時,仍然不堪一擊,宗氏家主不堪忍受大敗而詰腹。我國將面對的敵人,可能比昔日的元軍更加強大。”
足利義持終于開口道:“諸國應做好準備,萬一明軍來犯,應萬眾一心擊退敵軍。”
兩個人馬上停止了爭吵,在場的所有人都跪坐著向將軍鞠躬。這時足利義持站起身,從側門離開了。
雖然將軍沒有明言,但在場的赤松義則已經意識到,將軍并不會輕易被明國嚇阻。大內家的進言,似乎只是徒勞的嘗試。
赤松義則除了稟報公務,今天并沒有對國事說半句,也是因為有了自己的判斷。其中有很多內情,將軍是不可能愿意當眾說出來的。
首先,前任將軍足利義滿死狀蹊蹺,傳言死于刺殺。嫌疑之一,乃足利義持弒父保位;嫌疑之二,鐮倉公方的公卿們是幕后指使,認為足利義滿有篡位天皇的野心,所以進行暗殺鏟除。這時候足利義持不敢表現出軟弱的一面,否則可能也會被反對勢力趁機暗殺。
其次,足利義持剛上任之時,在有力守護、“心腹大將”的要求下,拒絕了明國冊封的要求,奠定了不向明國稱臣的國策。此時稍受威脅、如果立刻改變國策,正是一種朝令夕改和喪失權威的表現。
實際上足利義持將軍,現在已經騎虎難下,只能繼續強硬。所以室町殿才下令,捉拿了明國使節等人。
從足利義滿到義持,兩代將軍都在力圖削弱實力太大的守護大名,想增強室町殿的威信。現在若是太容易屈服于外敵,多年的經營便前功盡棄了,一心勵精圖治的足利義持、絕對不會甘心。
赤松義則認為,將軍的決心可能是正確的。
上位者哪怕是錯誤的決定,只要一心一意堅持到底,恐怕也比左右搖擺、更能維護國家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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