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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做舊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 武俠仙俠 | 古典仙俠 | 烽火戲諸侯 | 劍來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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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12章 做舊

這座被大驪朝廷專門關押蠻荒妖族的牢獄,是一處絕無半點污穢氣息的山水秘境。置身其中,宛如畫中人。

年輕隱官跟這位手段酷烈的縫衣人,更像貴公子攜手婢女,游山玩水來了。

捻芯解釋道:“牢獄總共分三層,我跟晏皎然一起負責審訊,各有分工,他負責搜集蠻荒地理和各個門派的秘錄,我負責整理道訣,記錄在冊。晏皎然是這里的老人了,據說就是他們紫照晏氏自掏腰包打造出來的禁地。”

陳平安點點頭,出身紫照晏氏卻沒有明面官場身份的晏皎然是大師兄的心腹。大驪地支的陣師韓晝錦,就是晏皎然從神誥宗的清潭福地帶到大驪的,事實上,每一位地支修士,就是他們舊出身家族、仙府的一張護身符,一塊用完就無的免死金牌。例如馬糞余氏子弟在國師府的小動作,陳平安和趙繇之所以沒有趕盡殺絕,公之于邸報,而是給了他們余氏整整一代人退出朝堂的緩沖機會,并非因為馬糞余氏出了個皇后余勉,只因為這是崔瀺在大驪地支建造之初就有的一條不成文規矩。

捻芯說道:“晏皎然每次來這邊,都會帶著兩位精心栽培的親傳弟子,那雙男女,都是年輕金丹,在此歷練多年,也不算什么雛兒,心狠,可惜手段卻差點意思。”

“牢獄存在兩條通道,一條就是你的國師府,還有一條通往東岳的次峰,都有專人看守。負責牢獄中間一層的,只有一個叫蘇勘的老者,他偶爾會來這邊看看熱鬧。”

陳平安說道:“蘇勘是化名,他曾經職掌遠古天庭玉樞院斬勘司。”

捻芯恍然,難怪大驪放心蘇勘一個人把守關隘。

陳平安問道:“歷史上有過越獄的事跡嗎?”

捻芯點頭道:“有過一次,就是被蘇勘攔阻的,所以這場動亂沒有殃及東岳次峰。當初秘密策劃此事的主謀,是仙人境,還有兩一百多頭跟著他沖出去的妖族,都已經被晏皎然處理掉了。事后晏皎然聯手蘇勘和東岳山君,一起仔細查探、勘驗過了,妖族并無漏網之魚。”

陳平安說道:“這么定的案,是我師兄親自認可的?”

捻芯搖頭道:“我來得晚,只是當一段掌故聽的,不太清楚內幕。”

陳平安沉默片刻,“你回頭讓晏皎然把檔案抄錄一份送到國師府。”

這是一座懸空的巨大高臺,碧玉地面,宛如凍結的湖水,篆刻有無數條金色絲線,中央地界矗立有一塊石碑,明顯是仿了三山九侯先生的壓勝手段。

那塊陰刻碑文通篇總計千余字,好像被匠人用填金工藝、斷斷續續補上了八百多個字。

而那些拘禁各色妖族的牢籠,就位于高臺邊緣的最外邊一圈,看似沒有任何術法禁制,但是沒有任何一頭妖族能夠越過無形雷池半步,它們或是以人形現世,或是現出龐大的真身,用術法神通幻化出五花八門的虛假道場,在此苦熬歲月,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今天年輕隱官的到來,實在是一件新鮮事。所以很快就鬧騰起來,沒辦法,它們來浩然,當年就必須經過那道劍氣長城斷為兩截的“大門”。而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紅袍隱官,實在是太醒目了,抬眼便見,難怪戰后的蠻荒腹地,一些個中小門派,興許認不全王座大妖,但是只要提起那個“為蠻荒迎來送往”的末代隱官,卻是誰都能說道幾句的,一來二去,名氣就大了。

很快便有一位頭別玉簪、身穿寬松法袍的女修,從床榻醒來,雙手撐住床沿,她用腳尖挑起一只繡鞋,輕輕晃著。

她神采奕奕,死死盯著那個終于像個人了的看門狗,用一口醇正的大驪官話,嗓音柔膩道:“呦,這不是隱官大人嘛,怎么想到來這邊閑逛了,稀客啊。是妖族已經大舉反攻浩然,隱官著急趕來滅口嗎?還是周密已經得逞,整座人間都將是我們妖族做主的人間啦?”

蠻荒妖族有一點好,最認強者。

白澤之于蠻荒妖族,背叛何等之深?等到白澤返回蠻荒,哪怕是、官乙這樣桀驁不馴的遠古大妖,當它們真與白澤見了面,不還是乖乖尊稱一聲白老爺?

先前在陳清流遞劍與白澤對峙期間,鄭居中對白澤的評價不可謂不低,卻也要看鄭居中修道有成以來,到底罵過幾個人。

捻芯這位縫衣人,來了這邊,可謂如魚得水。早年在劍氣長城,是躲在老聾兒的牢獄,兜兜轉轉,到了大驪王朝,結果還是跟妖族打交道,巧了不是。反倒是在飛升城當刑官一脈的二把手,那些年她始終不太習慣,規矩太多,束手束腳,她還是更喜歡這種地方。

陳平安笑道:“你們蠻荒已經有了一撥新王座,剩下的老面孔不多了,好像就只有朱厭和緋妃,其中緋妃已經躋身十四境。”

她扯了扯領口,媚眼如絲,“算了算了,管那些天邊事做啥子,隱官,需要奴婢侍寢嗎?”

見年輕隱官默不作聲,她便朝右邊的鄰居那邊,抬了抬下巴,“奴婢可以喊上玉梳姐姐一起呀,她可是咱們蠻荒數得著的大美人,別看現在沒個樣子,瘦得皮包骨頭了,血肉模糊瞧著滲人,擱以前便是我瞧了都要饞她的身子哩。也就是她傻,當年不愿意給王座黃鸞當侍妾,后來又拒了緋妃的邀請,否則哪里會落得這般凄慘田地,早就回了蠻荒作威作福。隱官大人你就算再不近女色,信奴婢一回,隨便丟給她一兩瓶靈丹妙藥,等她恢復了真容,你定會神魄動搖,挪不開眼睛,到時候再由奴婢親手布置出一頂風流帳,咱們仨共赴云雨,魚水之歡,豈不快活?”

那個道號“玉梳”的女修,盤腿而坐,臉頰凹陷,身形消瘦,不知為何渾身血跡,胳膊和腿上還有許多個窟窿。

她只是冷冷瞥了眼那個緩緩而行的青衫男子,雙手插袖,腋下夾著一本冊子。

捻芯跟陳平安大致介紹了這兩位蠻荒女修的身份、履歷。道號玉梳的,化名高珠,她骨頭極硬,每次受刑都一言不發,好像某個執念支撐著她一定要活下去。至于那個狐媚婦人模樣的,名為傅舷,并無道號,是一位劍修,本命飛劍已經在戰場上損毀。捻芯每次還沒動刑,只是靠近,她就已經梨花帶雨,嬌喘連連。

此地多是玉璞和地仙修士,還有幾位肉身強橫的純粹武夫,一個山巔境,兩位遠游境,只是多年以來飽受折磨,早就傷了武道根本,也就是他們肉身足夠堅韌,才未跌境。

有些戰場之上擅長排兵布陣,都曾是各座軍帳備受器重的將才,也有幾頭殺力不弱的畜生,曾在桐葉洲肆無忌憚,花樣迭出,殺人取樂。還有一些年紀輕輕的修道天才,或者當年未能及時逃離寶瓶洲,或是在陪都戰場上被捉,在這邊落了個將各種酷刑當飯吃的下場。

陳平安淡然道:“周密已經死了。你們可以不信。”

年輕隱官此言一出,牢獄內瞬間死寂一片,再無半點嘈雜喧鬧。

骨瘦如柴的玉梳冷笑道:“陳平安,就算你死了,此時此刻是頭故意借助陽氣遮掩根腳的鬼物,文海周密都不會死。”

捻芯瞬間眼神炙熱,這娘們竟然還有心氣出言挑釁,怪自己。

是自己伺候不周了。

陳平安將腋下那本冊子翻看,蘸了蘸手指,快速翻過書頁,按圖索驥似的,視線游曳起來,看了些妖族的秘錄。

隨手將冊子丟入袖中,陳平安扯了扯嘴角,“捻芯,把它們都放出來,全部。然后你就留在石碑那邊,看戲好了。”

捻芯也懶得問個為什么,身形掠至大黿馱所巨碑那邊,她掏出兩塊玉佩,分別嵌入兩處微微凹陷的龜甲,瞬間白霧蒙蒙,籠罩住石碑,碧玉地面上的金線也隨之黯淡起來,用以鎮壓妖族的層層森嚴禁制就此撤銷,一股股濃郁的血腥氣息和各種臊味也同時散發出來。

它們又不傻,這里是什么地方,跟隱官這個咱們蠻荒的看門狗,嘴上過招幾句就算賺到了。

但還是有不怕死的,走出了再無禁制的無形牢籠,試探性向前而行,選擇直面這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

捻芯有些意外,竟然不是那個道號玉梳的硬骨頭,而是那個最經不起刑訊拷問的騷蹄子傅舷。

她面帶笑意,喃喃低語道:“就是不曉得家鄉那邊,師尊的萬年大壽典禮,辦得熱鬧不熱鬧,還能不能用最低的價格買到酒泉宗的仙釀……”

是唯一一支蠻荒精銳兵馬,竟能繞過大驪邊防的重重監視,從海上在寶瓶洲西北地界登岸,試圖快速穿插腹地,直奔大驪京城,將皇帝宋和斬首。

毫無疑問,這是送死。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它們都難逃此命運。

傅舷的那把本命飛劍,就是被北俱蘆洲劍修白裳親手斬斷的。

還有一個青年容貌的妖族武夫,山巔境,他大踏步前行,走向那一襲青衫,咬牙切齒道:“陳平安,我要跟你問拳一場,輸了也是死得其所,總好過被這個不知姓名的瘋婆姨折磨得生不如死。姓陳的狗屁隱官,你記住了,我叫慕容樹芝,擱在你們浩然,也是屈指可數的頭等豪族出身。”

捻芯笑瞇瞇道:“謝謝夸獎。”

陳平安卷了卷袖子,微笑道:“我這個人忘性大,就算慕容宗師報了名號,也未必能記住幾天。”

慕容樹芝,重點在于姓氏。

在蠻荒天下,若是哪個宗字頭道場、或是某個豪閥家族,能夠擁有一個傳承長久的“姓氏”,既是一件豪奢事,也是一件難事。

姓氏在蠻荒,可比隨便取的道號金貴多了。這也是為何當初甲申帳劍修,對于托月山或是周密賜姓一事,會那般看重。

捻芯驚訝發現當尚未遞拳的陳平安,竟有一種修士證道飛升之際、天地與之共鳴片刻的獨有氣象。

那是一種萬年以來修道之士苦心孤詣,孜孜不倦追求的大道景象啊,天五人五!

以陳平安為圓心,以人身血液流轉帶動的脈搏為韻律,好像武學竟然也能大道顯化,高臺上隨之出現肉眼可見的拳意層層漣漪,循著一陣陣沉悶的脈搏聲響,往外擴散……拳罡韻律如座座青山排闥而來,站在高臺最邊緣地界的兩百余妖族,呼吸沉重起來,體內靈氣運轉越來越凝滯,原本想要拼死一搏、趁機偷襲隱官的幾頭妖族,驚駭發現連那些大煉本命物都休想動用,好像皆被大道壓勝!

在這種上前必死的場景之中,唯有天生狐媚面容的傅舷,選擇一意孤行,艱難前行,她的兩只法袍袖子晃蕩不已,獵獵作響。

陳平安既不高看她一眼,也不低看其余妖族半眼。他只是輕輕晃了晃脖子。

他此刻的臉上和眼神當中,只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意味,既冷酷又熱烈。

近乎神,就像一尊俯瞰人間的至高神靈。也近乎于一頭在遠古肆意游蕩荒原、擁有無限自由的野獸。

既然你們骨頭這么硬。

不如都宰了吧。

下次做客蠻荒,就把你們的腦袋都串成一線,高懸于戰場上空。告訴健忘的蠻荒天下,去浩然做客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要將你們的頭顱跟所有新王座的腦袋放在一起,最終筑起一座高高的京觀,那將會是蠻荒天下一座嶄新的托月山。

清晰感受到陳平安的武學高度,作為唯二出陣的妖族,慕容樹芝明顯已經有了恐懼和悔意,純粹武夫一旦心生退意,好似漲潮的拳意就要潮落了,他默默停下了腳步。

陳平安這家伙,當年不是最多山巔境嗎?為何會有傳說中神到一層的氣象?!一回到家鄉浩然,就接連破了止境兩重天大關隘?

本以為大伙兒都是山巔境武夫,上了生死擂臺,再與陳平安訂立一條不能用劍術、仙法的規矩,自己憑那招殺手锏,萬一得手?不敢奢求一命換一命,以死換傷,耽誤這位隱官的大道前程,例如元嬰境閉關時、或是由玉璞躋身仙人之時多出些心魔作祟、道心瑕疵的意外……也算不虧,絕對不算什么賠本買賣了,至少臨死之時,自己心里是痛快的。

這位妖族遠游境武夫見機不妙,立即改口道:“隱官,我剛才報的只是化名,至于真名,可以晚些再說。”

陳平安從傅舷那邊收回視線,轉頭望向這位山巔境,點點頭,“好的,真名可以晚些再說。”

下一刻,慕容樹芝便眼前一花,再下一刻,便覺得高臺景象出現了傾斜,最終所有視線歸于漆黑一片。

在玉梳它們眼中,就是陳平安欺身而近,高高舉起手臂,一巴掌便拍掉了慕容樹芝的腦袋,腦袋瞬間離開脖子,很快在地上砸了個稀巴爛。

他們開始擔憂傅舷的結局了。

事實上,被關押了這么多年,或多或少有了些感情,由于大驪朝廷不知為何,始終沒有刻意約束它們的心聲言語,所以不少修士都相互間互通有無,反正都是個死,還不如趁此機會,摒棄門戶之見,潛心修道好了,能夠看見更高一境的大道風光,更高一層的天地面貌,能夠被道友、旁人和獄友們道賀幾句,多少是個苦中作樂的念想。

陳平安來到步履維艱、身形搖搖晃晃的傅舷眼前,又是一抬手,女修下意識閉上眼睛,也渾然不覺自己早已滿臉淚水。

等了片刻,再睜開眼,傅舷茫然望向那個年輕隱官,她好像疑惑不解,生死一線間,你為何手下留情?

陳平安問道:“冊子上邊沒有記錄你跟玉符宮的淵源,你是開山祖師言師的不記名弟子?”

傅舷眼神驀然炙熱起來。只是下一刻,她便如墜冰窟,自己為何動用不了那件宗門重寶?

站在石碑那邊的捻芯只得開口提醒道:“傅舷,低頭瞧瞧,已經被打穿胸口了,大煉之物既然不在身上,如何能夠駕馭它來一場跟隱官大人的玉石俱焚。”

捻芯已經了然,傅舷這些年間假裝一副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作態,就是為了等崔瀺的現身,或是今天陳平安的面對面?

陳平安抬起手,竟是一顆金色的心臟,它就像一只符箓袋子,好奇問道:“是周密的陰險手段,還是你自己的奇思妙想?”

傅舷低頭一看,果然自己心口處出現了一個鮮血淋漓的窟窿,但是不知為何,她并無任何疼痛覺知。

陳平安解釋說道:“一來出拳太快,再者我剛剛獲悉你的真實身份,就用上了一點旁門手段,稍等片刻,你會心疼的。”

傅舷大概也是個腦子有病的,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入心口處,晃了晃,并無任何異樣,完全無法確定隱官的旁門手段是什么道統脈絡,要知道她在蠻荒宗門里邊,可是著名的“書柜”,玉符宮所有藏書都被她看遍了的。只是師尊憐惜她的資質,讓她必須藏拙,反復與她叮囑一句神物自晦否則便是自辱的大道理。

陳平安將金色心臟遞還給她,笑問道:“里邊藏著多少張符箓?幾萬,幾十萬?真能當面殺仙人、傷飛升?”

傅舷將那心臟放回原位,她剛想要夸耀幾句自己的手段,剎那之間,捧住心口,跌倒在地,疼得滿地打滾起來。

捻芯說道:“老樣子,隱官別信她。”

傅舷神魂劇顫,蜷縮在一起,聽見捻芯的冷嘲熱諷,她痛苦呻吟不已,想要罵那劊子手婆娘幾句,卻是徒勞了。

“問你話呢,跟玉符宮是什么關系。憐惜蠻荒人才,是你師尊或是周密的分內事,怎么也輪不到我一個當隱官的。”

陳平安一腳先踩中傅舷的腦袋,再抬腳落腳,將傅舷的一整條胳膊從肩頭處當場“斬斷”。

傅舷顫聲道:“我是玉符宮親傳弟子,蠻荒天干一脈之一,符箓修士秋云的師姐,但是我們兩個加入玉符宮都不足百年光陰。”

陳平安繞路,再一腳踩斷傅舷的另外那條胳膊,視線偏移些許,好像開始盯著她的腳踝處……傅舷立即忙不迭說道:“將心臟煉制為一座裝滿符箓的‘藏書樓’,是我自己的想法,當年師尊覺得可行,給了些建議,防止意外,還送出他老人家四張親筆寫就的‘門神符’,之后我便用了整整一甲子,繪制了十二萬張符箓,不同的境界不同的落筆,品秩有優劣,此外還有玉符宮賜下的十幾張大符,也被我煉了,作為書樓的大陣中樞。下山之前,師尊頗為高興,說此舉可傷飛升,足可自保了。”

陳平安先踩斷她的一只腳踝,再說道:“自己續上。”

與此同時,陳平安報了十幾個妖族修士的名字,一臉疑惑問道:“一個個愣著做什么?你們都是名聲在外的大宗高徒,趕緊把各自祖師堂傳授的道訣都抄寫出來,寫完了,我確定有無藏私或是故意錯漏,好送你們上路。”

傅舷的肩頭小腿、與被打斷的手腳之間,出現了無數條金色絲線,她的鮮血也是泛起一種神異的淡金色。

果然驗證了猜測,陳平安問道:“傅舷,你的鮮血是天生的符泉?”

傅舷點點頭,說道:“師尊卻是從來不肯讓我放血煉制‘符墨’,只是讓我好好修行,以后爭取超過他的符箓境界,與浩然奪回‘符箓’二字。將來有機會的話,說不定可以再去一趟青冥,與師尊的一位故人顯擺顯擺,只是那位故人是誰,師尊沒有說對方的道號。”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看得出來,傅舷的師尊,既是當之無愧的蠻荒符箓第一人,也算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學道人。

這位玉符宮的開山祖師,道號“云深”,真名言師。

上次陳平安跟老觀主做買賣,其中有個都雙方談好買賣了再臨時開價的“添頭”,就是讓陳平安將來走走蠻荒,幫忙走趟玉符宮,說是“劍斬言師,助他蛻解。”

老觀主當時口氣隨意,說得就像讓一個稚童跑出去街上買瓶醬油醋帶回家一般的輕巧簡單。

唯一的好處,是沒有限定日期。

陳平安只是奇怪一事,周密為何不干脆一并吃了言師,將蠻荒符箓一道的氣運也集中于自己一身?

好像猜中了隱官的心思,傅舷小心翼翼說道:“周密十分推崇我們師尊的博學多才,經常秘密造訪玉符宮,從來不聊天下形勢,只是聚在一起討論些……在我看來毫無用處的學問。”

哪怕明知這么說就是一種對隱官的挑釁,極有可能因此再受罪,躺在血泊中的傅舷,她還是忍不住要為自己的師尊說幾句……家鄉天下全然不知的好話。

陳平安不置可否,來到一張“書案”旁邊,那位正在奮筆急飛的玉璞境妖族也不敢抬頭,只是問道:“隱官大人,不是故意騙我們,周密當真被你們干死了?那綬臣呢,竟敢有臉跟你齊名,隱官就沒有隨手做掉他?”

陳平安雙手籠袖,低頭看著那一手娟秀筆跡,還挺像樣,便說道:“仰止他們這撥舊王座之后,大劍仙綬臣已經算是新王座里邊的老人了,你當是什么菜幫子可以隨便掰斷的?”

那位妖族使勁點頭道:“南綬臣北隱官,綬臣這廝絕非浪得虛名,也對,他若是弱了,也顯不出隱官的厲害。”

陳平安看著那篇道訣,問道:“殺綬臣靠你一張嘴啊?在我們浩然天下苦讀圣賢書,偷偷練就了言出法隨的本事?教教我?”

妖族頓時笑容尷尬,下筆如飛,愈發有如神助,不忘補救一句,“隱官大人說笑了,我確實看了些浩然書籍,參加科舉考個狀元是有把握的,口含天憲的圣人神通,這輩子卻是不敢奢望。”

陳平安問道:“我若是去蠻荒,奪了斐然的共主位置,服不服眾?”

那位擔任過一座軍帳副帥的年輕玉璞境,立即放下筆,抬頭說道:“服眾,必須服眾啊,我第一個贊同,愿意為隱官大人效命出死力,帶隊殺向托月山……對了,隱官,那位蠻荒共主是誰、叫甚名甚來著?”

陳平安說道:“劍修斐然,舊王座切韻的師弟。”

玉璞境妖族嘆了口氣,痛心疾首道:“時無英雄豎子成名,我們蠻荒如此不濟事了嗎,竟然讓這種阿貓阿狗當了天下共主。”

陳平安說道:“這鬊鳥在劍氣長城的戰場,鬼鬼祟祟撿漏,差點做掉我。”

那妖族立即變了口風,“果真如此,該他共主!”

陳平安說道:“除了這篇道書,你再多寫點當年大驪在寶瓶洲排兵布陣的疏漏處。”

妖族點頭說道:“好說,隱官大人,我這手行草,功力如何?”

陳平安笑道:“估計斐然用腳指頭夾塊木炭都比你寫得好。”

妖族不知為何,說道:“隱官,與你說句離題萬里的真心話,我家鄉洞府門口的一棵桃樹,開花之時,都要比南塘湖青梅觀內滿山遍野的梅花更漂亮。”

陳平安隨意說道:“有機會去瞅瞅,看看你有沒有吹牛。”

雙方對話,這一通扯閑天,都是蠻荒雅言,連同捻芯和蠻荒看客們一起,卻也沒有誰覺得如何別扭。

察覺到最里邊那間牢獄的動靜,老車夫來到此地,在高臺外邊的虛空境地,打開一扇門,遠遠看著高臺那邊。

期間陳平安又不停翻看那本小冊子,聯系桐葉洲那邊的一些隱秘事跡,隨手宰掉了幾頭妖族,每死一個,石碑那邊便多出一個填金文字。

臨時想起一事,陳平安喊來袁化境,將冊子丟給他,問他有沒有相中的妖族修士、武夫,擁有那把本命飛劍“夜郎”的袁劍仙眼神熠熠,仔細翻閱過那部簡直就是生死簿的冊子,袁化境快速權衡利弊一番,說了三個名字,結果發現氣氛古怪,不單是那個縫衣人捻芯似笑非笑,便是那些蠻荒畜生都眼神奇怪,原來袁化境挑中的,分別是那位已經腦袋開花的山巔境武夫,傅舷,和一位正在埋頭書寫大驪排兵優缺所在的玉璞境。

陳平安說道:“那你可以回了。”

袁化境氣笑道:“逗我玩呢。”

陳平安說道:“可以換一撥。”

袁化境翻檢記憶一番,十分惋惜,搖頭道:“其余的都是雞肋,用處不大。我尚未躋身玉璞,它們暫時只會浪費份額。”

剩下的二百余妖族,有半數都在用蠻荒雅言、或是家鄉方言,大罵這位眼睛長在腚上的不知名劍修的祖宗十八代。

袁化境面無表情,重新翻看冊子,將那幾個罵得最兇的妖族給點名出來,淡然道:“國師,選好了,就他們幾個。”

陳平安笑道:“等你躋身玉璞再說。”

袁劍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陳平安對那四頭被袁化境點了名的妖族說道:“如果不想落個生不如死的下場,淪為傀儡,趁著這位元嬰境瓶頸劍修尚未閉關之前,你們自己掂量。”

陳平安轉頭望向老車夫那邊,“你也好,晏皎然也罷,你們有看中的東西,可以直接跟大驪朝廷開口討要,真有本事還可以明搶,但是你們唯獨不能自作聰明,不能偷。”

“退一萬步說,偷了也就偷了,總該藏好,不要被我發現。”

“不然就像現在,我們雙方都尷尬。”

蘇勘只當這位新任國師是在訴說八道,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當然,如今你在再無周密的新人間,是如日中天的地位了,別說大驪王朝,就算出了寶瓶洲,山上修士的對錯生死,不都是你說了算。”

陳平安微笑道:“難怪是京城長源醋鋪的老主顧,吃多了,說出來的話都是一個味兒。”

蘇勘直勾勾與之對視,思量片刻,嘆了口氣說道:“還你便是。晏皎然那邊,你自己看著辦,跟我沒半顆銅錢的關系。”

老車夫伸手一抓,將一個收為不記名弟子的妖族,從道場拎過來,往高臺那邊一丟,是個身材婀娜、貌若少女的妖族。

陳平安看著她,嘖嘖稱奇道:“至少是一百多號地仙修士不惜拿命開道、也想要送出去重見天日的‘托孤’人選,你自己說說看,得是多好的修行資質?”

她神色漠然,“要殺要剮都隨意。”

陳平安說道:“只是托月山百劍仙之一,如果沒記錯,你的排名還很靠后,跟竹篋他們是一個天一個地,照理說,你可入不了蘇勘你這個半吊子師父的法眼,說吧,你還有什么見不得光的隱藏道脈。”

蘇勘嘆了口氣,說道:“她跟玉梳,都是周密的不記名弟子,擔任過很多年的侍女、校書,之后被周密送給了托月山和玉符宮。玉梳就是晏皎然相中的,我這徒弟,肉身已毀,做賬簡單,很容易瞞天過海,鬼物修煉,也能登頂。你放心,我確定過她的大道根腳了,周密沒有動任何手腳。晏皎然卻是小心過分了,依舊選擇讓玉梳留在這里吃苦,至于為她安排的那條退路是什么,你自己去問晏皎然。”

陳平安轉頭望向傅舷,笑道:“難怪你要拉著玉梳一同侍寢。同門情誼,可歌可泣。”

傅舷臉色慘白無色,先前故意如此“刁難”玉梳,當然是她故意為之,只是沒有想到依舊被隱官揪出。

捻芯疑惑道:“晏皎然不是崔瀺的心腹嗎?”

陳平安說道:“他還是紫照晏氏的話事人,總要未雨綢繆,哪天大驪真的沒有國師了,他自己與家族該何去何從。”

蘇勘感慨道:“聰明反被聰明誤,晏皎然也是人之常情。”

陳平安說道:“賣糖蒜的醬菜鋪子提不提價,換不換師傅,你說了算?”

蘇勘一時語噎。

陳平安說道:“我故意遲遲不來這邊對賬,是給了你們機會的,你們自己抓不住。”

晏皎然沒有帶那兩位親傳弟子,而是單獨來到此地,拱手作揖道:“屬下知罪,認罪。”

陳平安等了片刻,籠袖抬頭看,笑道:“還以為你會說是我師兄崔瀺的暗中授意,想要讓他們所有在押妖族,看到一丁點兒的渺茫希望,如暗夜陋室風中的一盞燈火,飄忽的光亮,將滅不滅。”

晏皎然說道:“雖然想到了,但是我不敢這么說。”

陳平安揮揮手,“你可以帶走玉梳,蘇勘也可以帶走她,以后你們就別管這邊的事務了。前提條件就是紫照晏氏學一學馬糞余氏,但是負責接手大驪隨軍修士那攤子事的人選,你晏皎然依舊有建議權。蘇勘則是再收一個不記名弟子,趙端明,必須將雷法傾囊相授給他。”

晏皎然如釋重負,“領命。”

也好,就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能過上二三十年的山居隱士生涯,建造一處別業,養養花鳥,如老話所說“涼棚魚缸石榴花,先生肥狗胖丫頭”,不也曾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清閑光景?

蘇勘疑惑道:“還有此等好事?這里邊真沒有什么算計、陷阱?”

陳平安斜眼看他。

不單是捻芯,就是那些看熱鬧的妖族,也曉得年輕隱官這種眼神的簡單意思了,就一句話,你配嗎你?

蘇勘卻是不以為意,說道:“國師哪天得空了,可以去我宅子那邊坐坐,敘敘舊,翻翻老黃歷,當作下酒菜,想來滋味一絕。”

先前舊天庭已經被新天庭頂替,新天庭也隨著周密的隕落人間而如風飄散。

蘇勘也好,封姨也罷,他們這些舊神靈,浸染紅塵萬年矣,倒是更像人了。

只要活得夠久,看得人事夠多,就會發現最能蒙蔽行家的新物件總是做舊。

陳平安點點頭。

人間搖搖晃,轉眼又萬年,我與諸君同,共在魂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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