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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田李夏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夏秀才的考驗(二)
夏至走到東屋的門口又往里張望了一下,就看見地上散落著笤帚、凳子、還有針線笸籮,笸籮里的線和布頭都散落出來,旁邊還有一只納了一半的鞋底子。
看來剛才田氏已經跟夏秀才爆發過了。現在她還能夠坐在炕沿上說話,應該是最氣頭上已經過去了。
這就好。夏至這么想著,依舊不肯進屋,就在門口隱著身形,意思是不想讓田氏看到她。田氏現在估計看誰都不順眼,如果見了她,只怕就要拿她來撒氣。不說別的,就說夏至這全身上下的打扮,就能挑動田氏的火氣。
就讓夏秀才和夏橋繼續迎接田氏的狂風暴雨吧。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就是真理啊。夏至自己藏好了,還給洶魚兒和小樹兒使了個眼色。小樹兒立刻也藏了。洶魚兒本來是不想藏的,但顧忌著夏至,只好扁了扁嘴,就在夏至身邊站了。
就算是田氏看到他,也不敢把他怎么樣。要是田氏先來招惹他就更好了,他看到田氏這撒潑罵人的樣子就生氣。
東屋里,田氏還在數落夏秀才,說沒法子能娘家人交代,然后還罵夏秀才是在府城里住久了,所以變了心,不把她當回事了。然后,她還一句句的質問夏秀才,逼著夏秀才想辦法,再去弄錢。
“一大家子就盼著你回來,好給大寶張羅媳婦。你的心咋就能那么狠。你對不得我嗎!”
夏秀才吶吶的,還是柔聲柔語地跟田氏解釋,說他實在是籌不到錢了。這三十兩,已經是他的極限。
說到最后,夏秀才似乎非常痛苦,就在田氏面前捂住了臉,也不知道是哭了還是怎么的。
夏橋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夏秀才這個模樣,他叫了一聲爹。夏秀才沒有應。夏橋轉頭去看田氏,一雙眼睛里滿是哀求。
“娘,你看我爹他。我爹他一定實在是沒法子了。我爹認識的有錢人也就那么幾個,這些年,咱們借的錢太多了。”
夏橋是跟田氏哀求著說話。
田氏卻立刻就惱了:“大橋,你說啥?連你也嫌棄我了?好,連我兒子也嫌棄我了。那我還活著有啥勁兒!”
田氏說著話就站起身來,她先就去地上的針線笸籮里尋剪子。拿到了剪子,她就雙手握著往自己的喉嚨上戳。
夏橋當然不能看著田氏自殺。他嚇壞了,忙就上前去搶田氏手中的剪子。夏秀才聽見動靜也抬起頭來,也被田氏的舉動給嚇呆了。等反應過來,他也忙呼叫者上前去救田氏。
若論力氣,田氏是比不過夏橋這個常年在地里勞作的少年的。夏橋搶到了剪子。田氏還不肯罷休,又要往柜子的包角上撞。夏橋趕忙扔掉剪子,跟夏秀才一起拉住了田氏。
田氏呼天搶地的,又說要找繩子上吊。
“你們別攔著我,讓我死了干凈,以后再也沒人墜累你們。我知道,你們都恨不得我早點兒死了。”田氏說著還哭了,而且還哭的很傷心,似乎是深信自己的話。
可夏至卻是知道的。不說夏秀才對田氏的感情有多深,有多寵著和縱著田氏。就是夏橋這個兒子,他對田氏也是非常孝順的。田氏做了許多損害這個家庭利益的事,她還毀了夏橋的前程。但是夏橋并不僅沒有怨恨她,還會幫她說話,說她是有苦衷的。
夏至這邊是不以為然。夏秀才和夏橋卻都受不了了。
田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一邊哭一邊說:“你們現在攔住了我,你們不能總看著我。弄不到夠數的錢,我就去死。你們看不住的,我咋樣都能死了,到時候我看你們樂呵。”
“娘,你為啥要說這樣的話!”夏橋哭了,“你說念書費錢,要給我姥家攢錢,那我就不念書。你說地里產的糧食要貼補我姥家,那我就好好種地,多打糧食給我姥家。娘,你說啥我都做啥了。你干啥還說這些話啊。”
田氏的哭聲就頓了頓,她看了一眼夏橋。作為母親,她知道夏秋是個實心眼。而且這孩子個性還比較堅韌,一般的情況下都不會落淚。
夏橋這是真傷心了。
或許是母性的那點兒良知尚在,田氏的哭聲就不那么響了。但她也沒去勸夏橋。這個時候她不能退讓,因為退讓了,可就從夏秀才手中逼不出錢來了。
夏秀才也傷心,他再次告訴田氏:“山長說是今年的周轉有點兒問題,所以不能預支薪水給我。可我看的出來,不管今年還是明年,還是往后,山長他都不會再預支銀錢給我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山長他,他看的眼神都和過去不一樣了。”
夏秀才告訴田氏,他的恩師和恩人李山長厭惡了他。這個認知和籌不到錢一樣,都讓夏秀才非常沮喪。
或者可以說,前者對夏秀才的打擊最大。
田氏的哭聲就又低了些。李山長對夏秀才的厭棄意味著什么,她可是清楚的。憑著夏秀才的條件,是很難找到文山書院這樣好的差事的。如果不能繼續在文山書院教書,夏秀才就會失去固定的收入來源。
當然,夏秀才可以做館。但那樣的收入很不安穩,遠遠比不上文山書院的差事來的穩妥和清貴。
“還有我打算借錢的同僚和學生,他們也疏遠了我。”
田氏的哭聲已經斷斷續續而且非常微弱了。交好的同僚和學生也厭棄了夏秀才,這代表夏秀才在文山書院的人緣也變差了。
這可都不是好兆頭啊。
田氏終究有些怕了。她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狐疑,可是仔細打量著夏秀才,她又不覺得夏秀才是在說謊。
夫妻這些年,田氏對這一點還是有把握的。夏秀才對她很忠誠,不會對她撒謊。實際上,夏秀才就不是個會撒謊的人。
在門外躲著的夏至卻是眼珠一轉,沒想到她托李夏辦的事,竟然會讓夏秀才有這么大的反應。夏秀才這個人也算是能忍的,平時都沒有表露出來。如果今天不是被田氏給逼急了,夏至相信夏秀才還是不會說的。
但是歪打正著,這正好對田氏有效。夏至再次慶幸自己的釜底抽薪之計,效果比她預想的還要好。
田氏心里已經相信了,但嘴上卻偏不肯承認。她僵硬著面孔對夏秀才說道:“我不相信,你這都是為了哄我!”
夏秀才看了看田氏,又低下頭去:“你不相信我,我也沒辦法。我對不起你,你嫁給我這些年,沒跟我過過什么好日子。”
他不再提三十兩銀子的事了。
田氏沉默了一會,就抬手擦了擦眼淚,然后問夏秀才:“我和那一大家子都靠著你,這點兒錢,哪夠給大寶娶媳婦。咱們不能眼看著他姥家斷了根兒啊!”
這個語氣,已經是和緩了許多,雖然還是要夏秀才籌錢。
夏秀才默默不語。他是把能想的辦法都想遍了,要不然他也不會張嘴朝夏至借錢。夏至才多大,做工有多辛苦,他不用去看,只需要想想就能猜出來。
為了田氏,為了讓田氏滿意,他可是將自己的臉面和尊嚴都放到腳底下踩了。但凡還有一點兒辦法,他都會多籌些錢回來。
田氏不滿又著急地盯著夏秀才:“那我就不能活了。”然后就又要尋短見。
夏橋雖然傷心,但這個時候還是及時地攔住了田氏。田氏抬眼看看夏橋,難得地似乎就有些心虛。她又坐回到炕上。
“真就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
“我跟人問過了,”夏秀才沒說是夏老爺子說的,只說是詢問別人的得出來的結果。“三十兩銀子雖然不多,可要是節省著點兒用,應該也能夠大寶娶媳婦的。”
“三十兩太少了,他姥爺說絕對不夠。”田氏就皺著眉頭,“再加上咱們今年地里的出產,年底再把圈里那兩頭豬給賣了,這最多也湊不到四十兩,連一半的一半還不到呢。”
“那也應該夠了吧。”夏秀才趁勢就說道。
“夠啥?不夠。老田家就大寶這一條根,大寶又是那樣,不多花銀子,哪能娶到好媳婦。要是沒有個好媳婦,將來他姥他姥爺,還有他舅他舅媽沒了,大寶可咋辦啊。老田家就要斷了根兒呦。”
夏至在門外終于聽不下去了,她給小樹兒使了個眼色,讓小樹兒進屋去。
小樹兒有夏至撐腰,那膽子可就大了。他跳進屋子里,就開始嚎:“咱們家自個兒都扣扣索索的過日子,干啥我大寶哥娶個媳婦一要就是二百兩。他是啥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是咋的。爹,娘,你能給我和我哥一人一百不,我們不要一百,一人給我們五十兩也行。咱們自己個都要過不下去了!”
小樹兒這一進來,夏秀才、夏橋和田氏都吃了一驚。最為吃驚的當然是田氏,尤其是在聽了小樹兒嚎出來的話之后。
“小樹兒,你胡說八道啥。我是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喝。咱咋就過不下去了。”田氏板著臉斥責小兒子。
“娘,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小樹兒嚎了一通,然后又撲到田氏的懷里,“娘,你一個雞蛋都舍不得給我吃。你要餓死你親生兒子啊,就是為了給你大寶侄子娶媳婦。”
“你胡說啥呀。”田氏有些拿小樹兒沒辦法,“你不就是饞雞蛋了。娘晚上給你煮個雞蛋吃。小樹兒,你是個好孩子。咱家的日子比你姥家的好過多了。咱們能吃香喝辣,看你姥家受難不管!”
“我姥家才沒受難。”小樹兒不同意田氏的說法,“他們家房子比咱家房子還好呢。上次我去我姥家,我都聽他們街上的人說了。那房子就是咱家出錢給我姥家蓋的。我姥家人家吃的也不差,人家街上的人都說,我姥爺隔三差五地就買肉,跟我大舅和大寶哥吃。”
田氏的臉上就有些下不來,她推了小樹兒一把。“你聽誰胡咧咧的。都是沒有的事。”
“娘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娘,我是你親生的不。三十兩銀子,我大寶嫌少,我不嫌少啊,要不就都給我。”小樹兒說著話,一雙大眼風景滴溜溜地轉,就看向了炕上散開的包袱皮里的銀子。
田氏雖然極為顧娘家,但對小兒子平時還是溺愛的。她看見小樹兒大眼睛亮亮地看著那一堆銀子,就下意識地伸手將銀子攏到了自己的跟前兒。
銀子不見了,小樹兒還有別的怨念。“娘,你打算把兩頭豬都賣了,錢都給我姥家?那咱過年吃啥啊?”
“你不是有個好姐姐。”田氏氣不打一處來,“她說出錢養咱們。要吃好吃的,你找她去。”這下子田氏就想到夏至了。
夏秀才回來了這半晌,她還沒見到夏至的人影呢。
“那丫頭是在外頭玩野了,這半天是上哪兒去了,還不著家了。那個心眼子狼啊,她心里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娘。”
夏至站在門口躺槍,心里明白田氏是有岔開話題的意思。她一面心里暗贊小樹兒鬧的好,雖然將戰火惹到了她的身上,但同時也轉移了田氏的注意力。
小樹兒是個神助攻,看來這回夏秀才暫時是能夠在田氏面前過關了。這么想著,夏至就沒再躲著,邁步進了門。
洶魚兒自然亦步亦趨地,進了屋,他還站在夏至的身前,一副保護人的姿態。
“我和十六回來了。”洶魚兒叉腰跟田氏說話,“大嫂,你還活著咧!”
“我咋不活著。”田氏立刻就黑下臉。洶魚兒平素跟她就沒什么好話,但今天這話不僅太難聽也很蹊蹺。她琢磨了一下,就猜到洶魚兒應該是早來了,看到了她剛才尋思的舉動。
田氏的臉就又紅了紅。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一雙眼睛從洶魚兒身上移開,落在了夏至的身上。
這一打量夏至,田氏的心里頓時就翻騰開了。
“這還是我閨女嗎,我都不敢認了。”田氏一開口就是這么一句,她看夏至的目光中并沒有多少溫情,更多的是詫異,是不喜,還有些淡淡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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