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揚鞭

龍姬傳 第三十七章 揚鞭

人們這才回過神來，急紛紛爬起來，滿耳傳來的都是人們興奮的鬼哭狼嚎地叫嚷聲：“天哪，海神，海神出來了。”

人們像發了狂一般，密密麻麻的人潮往海邊波浪一般涌動著。

堂爺爺滿目驚駭，一下癱坐了下去，再也沒了剛才牛氣十足的派頭。

“別讓他們走了。”突然的傳來一聲大吼。

景辛子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天一吼嚇了一跳。

驚慌的望過去，吼聲從岸邊一排低矮的草棚中傳出，此刻正斷斷續續伸出不少腦袋來。

什么人一直躲在里面？

緊跟著一群人緩緩從草棚里鉆了出來，這些人表情呆滯，眼珠無神，嘴巴緊閉一言不發。人們見這群人出來，都自動的分開兩邊，讓出一條路來。

人群慢慢的走了過來，因為走得慢，胳膊垂著不動，像是一大波僵尸一般。

只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云陽覺得奇怪，“怎么回事？”

暴喝之后的寂靜讓人頭皮發麻，單個的百姓并沒什么可怕的，可如果千百個百姓聚到一堆，那可就不一樣了。

這是遇到暴民了？景辛子攥緊了拳頭，打定主意要與這些暴民來個魚死網破。

帶頭的人又喊一聲：“快，別讓他們給跑了！”

這聲行動的號令，讓暴民們蘇醒了，彎腰從籃子里拿起各種物事，模模糊糊的，景辛子看著像石頭、木棒、草鞋……

人們揮舞著手中的物事沖了了過來。

這群人雖然面帶菜色瘦弱不堪，聽了那聲號令后，卻個個像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一樣，速度越來越快，所有人向著云陽他們沖了過來。

近了，越來越近了，轉瞬間這群人就完成了合圍，將幾人包裹在一個小空間內，大小不過兩張八仙桌。

“糟糕，刁民……暴民……我們快圍起來！保護陽陽妹妹。”景辛子要做最后的努力，即使被群毆他也要挨在云陽之前！

終于來了！景辛子看到跑的最快的一撥人已經到了面前，面目夸張五官扭曲，表情就似廟里的‘四大天王’。

景辛子的心‘砰砰’狂跳，看著那些人舉起了手，又將手中物事招呼了過來……景辛子閉上了眼睛囁嚅著說……老天啊，我命休矣，這就去了罷。

然后景辛子等人被包圍了，被人們拖來拽去，被姑娘們興奮的揪掐著。

不對，怎么臉上接觸到了一塊軟綿綿的東西，像皮肉，熱乎乎的還帶著一股香氣？

哪位好漢的拳頭竟讓人如此受用？

景辛子睜眼一看，旁邊的小廝大聲喊道：“哇，豬頭肉！”

最先搶上來的漢子手拿一只煮熟的鹵豬頭，金黃橙亮閃著油光，足有十幾斤，另一只手里拿著一根豬尾巴，還在滴著油，正使勁往幾人這邊遞過來……

“讓讓，我也來獻，這是我家的雞，泥燒的，香的很……”

“還有我家的醬牛肉，用了上好的料，祭奠海神的東西俺們可不敢馬虎的。”

“別擠別擠，一個一個來獻，姑娘婆婆們先來……”

“海神啊，這是我家最珍貴的東西，請海神收下。”一個老婦顫顫巍巍說著，舉著那雙老得變了形的手，把一包雞蛋和一把銅錢塞給木兮。

人群里紛紛涌動起來，都拿出本來要獻給那大師的東西，核桃、花生、雞鴨魚牛羊，還有成袋的銅錢。

木兮懷里已經抱不下了……

“快叫娃娃們出來，這下再也不用躲了。”

老者話音剛一落，一群光屁股娃娃就從草棚里鉆了出來，臉上、身上糊滿了泥巴，娃娃們歡快的跑著叫著，跑起來泥巴直往下掉。

“聽我號令啊，一二三，扔……”一個老者在旁邊指揮，話音剛落，姑娘婆婆們手里的花束向天上扔去，然后四散開來，落在景辛子身上、落在云陽身上、木兮身上、小廝們身上，落在大家身上。

“嗷，好啊……”姑娘婆婆們笑瞇瞇退下，又一批小伙上前，笑嘻嘻抱頭拿胳膊抬腿，景辛子和幾個小廝被抬離地面。

“老規矩啊，一二三，扔……”，那老者又發號令，幾個人就被憑空拋起，然后又落下來，卻是被小伙子們接住了，老者又喊“再起……”，幾個人又上了天。

看著淳樸又羞怯的鄉民，獻上并不奢靡卻是他們僅剩的財物，拼了命的要往這邊擠。

景辛子和木兮等不由的眼角濕潤了。

“敬我們的海神，海神說海里不需要小孩，我們的孩子以后再也不會被扔進海里了……”有人擦著眼淚高聲的喊。

“對，我們養的牲畜再也不會被拉走了。”

“我們的田地也可以好好種了”

“嗷……”

歡呼聲在武陽鎮的上空響起，人們長期被壓抑，此刻正用自己的方式發泄著，他們是在狂歡。

“把那個裝錢的籮筐抬過來，那是應該獻給真正的海神的，那騙人的狗東西，看不活剝了他。”人群里有人說著，恨恨的看著高臺上的大師。

人群立馬“轟”的一聲就涌了去，幾個小伙矮身“嗨呀”一聲抬起了籮筐。

“那是你們自己的錢，現在物歸其主了。”云陽說著低頭去哄著懷里的小童，小童“哇哇”的鬧騰，云陽看見他周身都起了不少紅疹。

在場的人都愣了下，菩薩不都要錢的么？這個菩薩居然不要錢？

“把鄉民們的錢照著禮單悉數退還。”云陽對木兮說道。

堂爺爺正癱坐在那里眼神呆呆的，聞言跳起身來伸出一只手驚呼道，“不好，我的錢……”

海灘上，人們聽到這句話紛紛抬頭望過去……

“我呸，要不要臉？還你的錢，先把那大師打一頓再說，這小騙子也經不住打，回頭去官府告他去……”

“那是誰啊？”云陽看著觀臺上的堂爺爺問道，距離有些遠了，看不清。

“那就是個騙子，這騙子，不禁騙我們錢財還騙小孩，真不是個娘養的東西。”

“那個什么求大師，打他……上啊”

“嗷……”

人們舉著鋼叉沖過去，拿起棍棒鞋子紛紛往那大師身上砸去，大師滾了兩滾，哭著大呼一聲“海神饒命啊……”

云陽看了看他，抱著小童走上高臺，對大師說道，“你，還不把這些銀兩還給他們。”

大師嚇的臉色蒼白，蜷在那里抖抖索索的對弟子拂著袖子：“快，還不快去。”

兩個弟子立馬頭點的雞琢米一般，連滾帶爬的要去。

“不要讓他摸，我們來。”一個小廝恨恨的說道，“這些賊人摸著銀子就會起貪念，不敢往兜里藏，也會塞到別的地方去。我們自己來。”

景辛子同小廝多話不說，低頭將錢一份份悉數退給百姓。

“這是遇到活菩薩了……”

“活菩薩啊，謝謝菩薩……”人群中有人激動的哭出了聲。

海神？活菩薩？我呸！

堂爺爺活了一十三年，這種事雖說自己一直念叨著，最后連自己都差不多信了，可心里實打實的知道，那都是打著幌子騙營生的。

看著那一眾人把那小女子當作菩薩一樣的供著，堂爺爺怒得牙齒咬的咯噔直響。

天啊，快來個大大的雷劈死他們吧！

面前的茶盞已經空了，堂爺爺順手將茶盞抓起來扔在地上。

“公子，你看見沒有？那果然是……是海神嗎？”老仆在一旁還在發著抖，“是真的還是假的？那到底是人還是神？”

“是神又如何？”表爺爺咬牙切齒的說道，“我家爺爺上輩子就將他們弄的狼狽不堪，現在他們還敢冒頭出來？還敢毀我祭祀大禮，娘希匹的海神，那黃毛丫頭也就是水性好了些。”

觀臺上這邊小爺爺雙眼充血捏緊雙拳，“啊”的一聲大喊，“劉大人，劉大人，快出兵……”

堂爺爺急急的抓著開始那個官員喊道。

“眾目睽睽之下，你可不要賴上我，今日搭建場地的費用，還有兵丁們出工的薪資，還請杜公子早日結算。”那劉大人拂了拂袖子轉身就走。

“我以前可沒少給你分紅……”堂爺爺想喊又壓住了聲音，氣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老仆急忙撲過去為堂爺爺拍著背，“主人別急，快順順氣……”

“要我如何咽下這口氣？叫那齊老廝滾上來，讓他賠我的銀子！”堂爺爺怒喝一聲。

良久，老仆只帶了大師的一個弟子上來，“主人，齊老廝現在脫不了身呢……”

堂爺爺恨恨的看著下方被圍在人群里的大師，正捧著禮單報著數，一旁的幾個少年一把把的往錢筐里抓了錢散出去。

“哎吆我的錢吶……”堂爺爺如同心上的肉被人一刀刀剜了去。

大師的小徒弟跑上觀臺處，見了堂爺爺，上前道：“杜公子，是海神，那是海神”，大師的小弟子顫聲喊道，“我們見到海神了。”

“嚷什么嚷？”堂爺爺看著那弟子，真好一把無名火沒地兒撒，抬腳一下就踹了過去。

小徒弟立馬連滾帶爬的躲到一邊去。

大師弟子抖著聲音說道：“杜公子，我師父說這事可真是不能做了，”他顫聲說道，“你沒見啊？騎著一條魚，那魚比船還大。”

堂爺爺悻悻然喘著粗氣，抬起頭盯著他。

“當初我父親給了你們不少銀子，現如今你們不做了，那銀子你們可賠的起？”堂爺爺陰沉的說道。

小弟子著了急，“說得倒像是我們尋引子不干一樣，那海神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都說了，海不需要小童，你看那陣勢，都快被嚇死了。”那弟子一面說著，一面還驚魂未定的看著下方的人群。

“你說是海神就是海神么？”堂爺爺開始惱羞成怒了，“滾遠點，再也不想看到你！”

那小弟子正是巴不得躲遠一些。

“南城樓家……去查！”小爺爺坐直身子，目光毒辣。

一個女子，敢來武陽鎮掀起這等風波，更何況還是在祭祀大禮現場，一輩子吃飯的營生都被她毀于一旦。真是活該千刀萬剮。

“查到了當如何處置？”老仆又問。

堂爺爺目光看向玉哥兒，“殺了她……”

高臺上，少年和戴斗笠的男子慢慢的走過來，淚流滿面的看著眼前的云陽，“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多謝小姐今日大恩。”兩人說完腦袋如搗蒜般的“咚咚”的磕個不停。

眾人見狀也緊跟著急忙的跪下，“多謝海神……這才是真正的海神啊。”

“咦，你不就是早間下注的那人嗎？”景辛子在男子旁邊轉了兩圈，笑著喊道：“原來你們真是合伙的騙子啊，虧得我看出來了。”

“這……”兩人臉色立刻就紅了起來，“天道無情，我叔侄二人家鄉遭了難，路經此地想討點生活，沒想到世道又險惡，差點就在此地出了禍事，虧得小姐搭救。”

“什么小姐，這是海神。”一個婆婆抬手就照著男子腦門上狠狠的一磕。

少年“吭哧”一笑，還是低著頭。

“你把頭抬起來。”云陽的話總是那么讓人不可抗拒，“你們是哪里人氏？”

少年看著她，想了一下說：“我們是隨州人氏，因為家鄉連年災荒，所以不得不出來逃命。”少年一雙手有些局促的抓了下衣服。

“哦，這樣啊。”云陽又移開了目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是你弟弟么？”云陽又問。

“是我弟弟。”

云陽看著他說，“好生照顧你弟弟。”

“海神啊，這是我們一點小小心意，請務必收下啊。”一個婆婆說著和幾個男子使勁的往馬車上塞東西。

還有奔跑叫喊而來的鄉民，景辛子看過去，馬車已經被塞的快裝不下了。

木兮強忍著驚喜，手一直牢牢的抓著小姐的衣服不放。

“放了衣服吧，現在安全了。”云陽看著木兮說道。

木兮“哦”的一聲回過神松開了手。

“我不是海神，我也是路經此地的，對了，我該走了，要不然就誤了時辰了。”云煙說著就要上馬，“景哥哥，你坐車，我騎馬，不然來不及了。”

“啊？哦……好吧。”景辛子答應著鉆進了馬車。

這就要走了嗎？這么快就要走了？眾人都不舍的看著這仙子般的小姐。

“小姐……多謝小姐。”男子和少年望著馬上的少女，似乎還有話要說，千言萬語卻終究化為重重下跪的一句：“今日之恩，來日必當涌泉相報。”

“來日我們未必能有這番巧，無妨的，舉手之勞，對了，”

云陽似乎想起了什么，從脖子上摘下項鏈小的那一條，遞給下方的男子：“你家娃娃通身都起了紅疹，我這個鏈子能防蚊蟲，快把這個給他帶上，保他無病無災，不哭不鬧三日便好。”

“這是什么？”那男子的目光落在那項鏈上。

“我的貼身寶貝，以前我帶著這個，也是從不哭鬧，做了好多年的啞巴呢。”云陽一本正經的說道。

“這……”兩人聞言都一愣，抬起頭面面相覷。

景辛子失笑。

木兮也在一旁“噗呲”笑了一笑說，“叫你們給娃娃帶上就趕緊帶上，聽我家小姐的，沒錯。”

“奧，好。”兩個男人愣愣的點點頭。

云陽調轉馬頭對鄉民們說道：“以后遭災了去南城找我，我保大家衣食無憂。記住，南城。”

說完輕輕揚鞭，馬兒踏步而去，不一時上了山頭。草木輝影中，一人一騎衣袂飄飄，慢慢消失在眾人的目光之中……

“走了……”

“這就走了？”

“海神原來是個女子，這下好了，我見到海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