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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像星星一樣來過(上)
2002年的5月,漢武出世,國芯事件真相大白。緊接著的就是一場席卷全國的震動。
隨著調查組的深入調查披露,國芯黑幕所牽扯出來的問題陸續曝光,陳越在國芯項目啟動的三年時間內,向國家和各部門申報項目40余次,累計騙取近一億元撥款的事實,已經確認無誤。
科大撤銷了陳越微電子院院長職務,撤銷教授任職資格,教育部撤銷其“長江學者”資格,追繳撥款,同時陳越還將面臨侵犯商業機密罪,貪污罪等罪行的起訴。
另一方面,由國芯黑幕牽扯出來的打著科技產業園幌子,巧立名目,進行買賣殼資本運作,侵占國資,這之中涉及的官僚問題,貪污腐敗相關事例,更是觸目驚心。
主流媒體東方日報的評論表示,“國家對集成電路扶植之厚,對打造自主研發期望之深,國芯一度承載著中國芯片工業核心技術研究重大突破的期望,結果卻成了一場空歡喜。不得不說,過去的經驗讓我們相信,自主創新總是在政府的規劃和掌控之下,集中大量的資源和金錢攻關的結果……然而這場國芯事件,科大的漢武芯片團隊的出世向世人表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種制度過往某些領域時可以湊效,但如果這種主導科學界的傳統模式沒有根本改變,政府不能從體制上進行改革,釋放企業成為自主創新主體的地位,通過合理方式激發創新熱情,陳越就不是最后一個造假者,國芯事件,還會同樣在現有的科研體系和架構上發生!”
一份提交到上層攪動風云和打討論的內參則更加直白,更是這種能量釋放后敲響高層的警鐘。
“……‘科研老板’使科研資金大量流失,把納稅人的錢變成自己資產,巨額科研審批經費掌握在少數不懂技術的主官身上,造成權力尋租,跑部錢進的怪現象……現在相當數量的科研教育關聯的機構和行政位置已經形成利益共同體,博弈出成熟的分肥機制……財權,審批權,審計權,三權的設立和并行機制必須盡快納入討論……這場騙局不是陳越一個人在造假,相關領導,專家權威也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涉及面廣的集體犯錯的產物,它集中暴露出我國的科研體制上的弊端,必須引起高度的重視!
如果不能正視這種問題,改革制度,重建學術道德風氣,這一次有漢武芯片兜底,沒有對集成電路創新領域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下一次呢,我們還能寄托漢武這樣的芯片,在那樣危險的環境之中,還能出現嗎?
只有改革,才能讓我國自主創新煥發生機,才能在未來,努力達成中央政府訂立的‘要在2020年建立成創新型國家,使科技發展成為社會發展有力支撐’的宏偉目標!”
這篇引起高層大討論內參的作者,有一個目前在南州冉冉升起的名字,李靖平。
而此時的李靖平確實如當初在燕山山脈步道林和姜越琴分別時所言的那樣,他們接下來確實都是非常忙活的了。
在外界看來,姜家這位女婿和那個曾經背負爭議的姜越琴,在這場于南州發源的海嘯博弈中,竟然創造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局面,失地收復,但同時也意味著,更大的碰撞開始了,極具挑戰的未來,還在來臨。
冰山在咔咔消融,大地的版塊在轟隆中碰撞,地裂山崩的聲響過后,興許又有萬物勃發的春雷,寒武紀元,必然可能是另一番生機勃勃的景象。
“好久沒爬山了,還怪想念之前和你爬燕山的時候,遠看碎碎絨絨的綠意,現在想來那段清閑日子,又覺得懷念得很了。”李靖平對電話里的妻子感嘆,“柳高……是真的去美國了?”
陳越被調查之后,柳高的問題暴露之前就消失了,這個曾經在蜀山論劍大會上接受采訪,曾經說跟他同臺領過獎的很多江湖大佬,都銷聲匿跡翻身落馬,唯他獨屹立不倒的人物,此時也因為行賄,挪用資金和合同詐騙罪這些通緝罪名,失去了所有的尊嚴敗走遁逃,同樣失去的,還有南星集團名譽主席的職務,南星集團更掀起了一番內部動蕩,現在外部看來就是一場沸沸揚揚的地震風波。
姜越琴道,“老太爺那邊已經規勸他了,讓他早日主動回國投案自首……但情況未必是那么簡單,他這么下去,后半生也只可能像是老鼠一樣的生活,我了解柳高,他未必是愿意過這種生活的人,他更寧愿引頸一刀。他不回來,大概可能是背后有的人,還是不希望他的回來,以避免眼下的局面雪上加霜。”
“那么興許有一天他回來投案之時,就是大體塵埃落定的時候了……”
“張松年怎么樣……”
“沒大礙了,很多事情,清者自清。只是這老張,之前被調查鬧著澄清后就辭職,眼下看著南州打開了局面,恐怕這場改革會擴大開去,南州模式可能會向很多兄弟省市進一步推廣深化,張松年算是功臣,對這個大好局面大概也想再爭取多干一下,也不舍得他那個區長位置了,不過看來以后不局限于區長,也是板上釘釘的了。”
李靖平道,“不放他走也好,一來我這邊確實需要這么個幫手。二來,他要走就要去伏龍,程飛揚居然還傳出要倒履相迎,這不是跟我搶人嗎,倒履相迎又是什么個意思,這個張松年看來很會暗度陳倉,我還是堅決別放人了。”
說完兩個人隔著電話都笑了,再說過了張松年活躍氣氛之后,李靖平輕聲道,“家那邊,還好吧……”
這說的是姜家的事情,柳高牽扯了不少人的利益,而且這場碰撞下,也讓姜家人斷骨連筋。但是一直抱病,很久都沒有管過外界事情的老太爺突然發話,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該切割切割,全力配合李靖平和姜越琴的工作。那就定了調子,家族內部哪還再敢有任何怨言,但是很多瘡疤,確實是揭了起來的,興許往后這個家族的很多人也會對他們不滿,關系從此不睦,還是最終分崩離析?這曾經可能是老太爺不愿看到的,但這種時刻,老太爺還是做出了他老一輩革命家的選擇。
自漢武發布,國芯黑幕揭開之后,程燃也就只接受了一家媒體經濟報道的采訪,主要的內容也是提綱挈領的將整個國芯事件的來龍去脈還原了一番,因此后世的人們有了最確切的一份答案,在那之后,他就退后,再沒有一家媒體能夠正式的采訪到他,最多就是因為某個場合突然遇到的一場臨時訪問,也大多行色匆匆。
現在似乎真的證實了那個傳聞,他是真的很不擅長走在前臺,去像是馬老板,或者很多公司擅長宣講的CEO一樣,到處講故事,去給自己的商業版圖做大量宣傳。
但似乎人們又覺得,這樣更符合他的性格和定位。
放在流淌的歷史河流來看,很多一時喧囂的故事,過去了也就只是故事,在人們心中泛起浪花,驚起繾綣,漣漪,又會在浪花消融之后,回歸潺潺靜水,只會在歲月里偶爾回想起來,帶著些許的余溫。
那之后,還發生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碰撞,應該都是國芯事件后帶來的影響。
通浪董事會發起了一場奪權,謝乾險些被突襲趕出董事局,失去通浪的掌舵權,最后是程燃亮出了底牌,兩人相加的股份重得通浪最大比重,這場奪權給了謝乾深刻教訓和反思,那之后就是一場重新的整頓再出發。
CQ之后面臨了模仿著和美國進來的MSN的挑戰,但是挑戰就是一場對內部的試煉,忘戰必危,李明石團隊上下一心,都有戰勝這些外來挑戰的信心,這些會讓他們的反應更靈敏,組織更完善,會倒逼他們的進步,更會讓他們開始一個又一個的變革,鯉魚跳龍門。
美國能源巨頭安諾在2003年破產,市場上出現了大空頭,有人說其中一個大空頭指向的就是一洋之隔的那個g。
但這場事件后不久,柳高就回國投案,剛下機場就被逮捕,一年后相關案件在南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
同樣的在這些喧囂中,陳木易那天上門,遞給了程燃一份文件,那是天行音樂一半的轉讓股權,來自秦西榛的那一半。
天行音樂發展得極好,不光在亞洲地區拿到了很多音樂版權,現在的平臺也開始引領人們進入數字音樂時代,炫鈴業務歷史性的上線,就取得極大的成功,不出意外天行音樂03年到年底的收益會達到近一個億,有調查在未來一兩年,手機的普及和爆發式增長,會讓這塊市場迅速擴大到十億,在市場上占據絕對比重的天行音樂,又會從這里分到多大的蛋糕。
“聽說你們漢武科技現在后續研發需要資金,正好業務不錯,西榛的意思是打算把這部分股份轉讓給你,以支持你們漢武的融資……”
秦西榛有天行音樂一半多的股權,這本就已經是很大一筆收益,以搬倉鼠的性格,她會看著這筆就在眼前的收益,會這么大方把自己的一半股權分給自己?
這個理由太拙劣了。
哪怕是為了漢武,都不可能。因為程燃所認識的她,不會這么做,她興許會用其他的方法,但絕不是這樣。這樣的決絕,帶著一往無前后的塵埃。程燃嗅到了燒焦羽毛的,那種飛鳥撞向熾熱太陽的味道。
再想到最近一次見到秦西榛,那是半年之前,自科大事件過后,關于兩人之間的那些傳言一直沒有停過,秦西榛倒也并沒有解釋什么,這件事成了公眾那邊的一個懸案。
兩人半年前見過一面,那還是03年初,世界發生了很多事情,美國太空梭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在著陸前于德克薩斯州上空解體,七名機組人員遇難,那是人類的一場悲劇,程燃也在處理著很多余波,秦西榛也忙碌著,兩人匆匆相遇,咋呼著吃了一些好吃的,約好下次吃食,又倏忽別過,只是她最后的那個眼神,程燃依稀像是哪里見過……恍若隔世。
再聯想到一些蛛絲馬跡的細節,程燃鄭而重之的看向陳木易,聲音發沉,“這個文件我不會簽,除非你老實告訴我,秦西榛到底發生了什么。”
從頭到尾都一直掩飾極好的陳木易,終于繃不住在這一刻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像是拉著破敗的風箱,“她不讓我告訴你……還讓律師跟我定了個協議,你在之后知道這件事,我可以拿到兌換的股權,他嗎的,我就是明天去當乞丐,我也要說!程燃……去看看秦西榛吧!”
“去年去科大見你!那是她查出了淋巴系統上的大問題,才做出的決定啊!”
程燃腦袋眩暈了一下,看著陳木易,想要從他臉上分辨出哪怕一丁點玩笑的氣息,想知道這可能只是秦西榛那副性子的頑劣使然,下一刻就會跳出來,說“哈……騙到你了吧!”
程燃終于明白了當初為什么在科大和秦西榛見面,她說陪她逛逛的安然寧靜,像是根本不擔心自己之后所引爆的關于她事業和聲譽的風潮,那時候程燃以為她只是投桃報李,但現在看來,她只不過是任性自私一次。
所以她那時候臨走時會笑著說,“以后我要是沒飯吃了,沒工作了,沒地方去了,你要負責呀。”露出的是那樣清婉的,恍若隔世的笑容。所以那時候陳木易轉過頭去看不到他的臉。
原來她不是想要他負責。
而是他對她人生負過的責……她要還給他。
程燃要了一張立即到美國的簽證,暢通無阻,隨后就來到了秦西榛曾經所言的她買下的那個上東街的鬧市別墅。
這是一處在街邊的白色外墻立面,總計三層外貌古典的聯排住宅,前門有個五平方米的小院被黑色柵欄圍起來,里面擺著一些盆景,盆景修剪成動物的姿態,有胖乎乎的熊,有長頸鹿,體現著主人豐富的內心世界,生機勃勃。
秦西榛興奮的帶他參觀這處她心心戀戀的房子,就像個搬倉鼠在興奮地展示自己藏滿寶藏的小倉庫。
程燃到的時候她母親還在,一個很溫和的女人,沖程燃點點頭,說,“那接下來就麻煩你了。”她要回國幾天,秦西榛父親秦克廣腰也出了問題住院,這個一輩子躲在丈夫和女兒光環背后的女人,此時對一切向這個家庭襲來的風浪都顯得那么的沉穩平靜,讓人欽佩。
程燃接過她遞來擬出的清單的時候,她還在道謝,看程燃目光柔和,“我們家西榛,一直以來,多虧你照顧了。”
秦西榛身子有些虛弱,程燃接下來就承擔了陪伴的工作,住在二樓的客臥。
這棟別墅屋后院有個家庭籃球架,程燃清晨的時候就在這里投籃,秦西榛會在沿著建筑墻體蜿蜒而上爬山虎尾角及達的三樓窗戶處支著下頜微笑著看他,陽光灑來,窗明幾凈,明眸皓齒。
她還帶他看了曾經說得那個高科技雙噴淋系統,程燃有天不小心體會過了,熱情似火。
這個街區旁邊的聯排有的房產都屬于一些名人,其中一處放著時裝博物館的藏品,過去幾個牌號,有好萊塢的影星,有球星,其中也有秦西榛的朋友在那里租住,不久前那個叫拉維妮的加拿大女歌星來做了客,秦西榛給她介紹程燃,她很驚奇的和他握手,說,“常聽她說起你。”
程燃說,“我也很喜歡你的歌。”結果引得她受寵若驚。
程燃有些理解為什么秦西榛會購置下這套上東街的房屋,有時候坐在二樓落地窗前,看著這個街道的熙熙攘攘,便會有一種隱于鬧市獨立安寧的美好。
下午的時候他們會在外面的街道走一走,就在那些白楊樹下,見到過很多低調住在這里的明星和富豪。有天遇上了一對老年夫婦,住在附近,經常也會在這條街上散步,老人舉起拐杖,朝他們脫帽致意。
那天晚霞映照的黃昏,兩人在柵欄這邊停住,白楊樹下,牽著他手的秦西榛微笑,“程燃,你怎么看待死亡呢。”
程燃道,“生來死去,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歲月不待人,在有限的生命里,好好活著。”
秦西榛鄙視,“忸忸怩怩,一點不大氣。”
程燃沒聲好氣,“那你說!”
“我還是喜歡陶淵明的那首詩……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只是,想到再過一千年,一萬年,都無法再見一面了,我還是很難過。”
恢弘的日暉中,她的丸子頭立著,使得臉頰的弧線纖瘦而俏麗,對他微微一笑,“程燃,來聽我的演唱會吧。”
程燃點頭。
程燃突然記起科大一位教授講課時說過的話,說人只是一根蘆葦,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用不著整個宇宙拿起武器來毀滅他,有時候致他死地的,只是一口氣,一滴水,甚至只是宇宙一個片段的微渺的一霎時光。
然而,這根蘆葦又是偉大的,縱使宇宙毀滅他,人卻永遠比致他死命的高貴得多。
因為其所承托的思想,所進行的事業,所留下的印記,足以超越那些摧毀他的事物,足以超越了能致他死命的,人類窮其一生都無法填充的空間和時間。人可以在有限且短暫的生命中,創造出遠遠超越它所存在的那段生命旅程中更為恢弘的事物,那就是思想的意義,那就是生命的意義。
無論媒體怎么渲染秦西榛的那場告別演唱會也好。
蓉城的體育館,當秦西榛說起這首歌獻給一個很重要的人的時候,數萬人鴉雀無聲。
程燃上臺,站在了聚光燈前。
他看到那邊光環璀璨絢爛的秦西榛,如那年一席白衣,丸子頭在白紗面前輕輕晃動,像是天外謫仙,對他做了一個口型。
那嘴型,和當初她在山海音樂節,程燃淹沒在人潮喧囂中的嘴型一模一樣。
只是這一次,恐怕再轉身,就是紅塵萬年了。
那個嘴型是:
再見。
程燃胸口某處,伴隨那抹天籟的聲音撕裂決堤滂沱。
苦海,翻起愛恨。
這世間,難逃避命運。
再見,再不見身騎白馬的女子。
再見,再不見日暮鄉關何處是,再不見煙波江上使人愁。
情人,別后,永遠,再不來。
無言,獨坐,放眼,塵世外。
鮮花雖會凋謝,但會再開。
一生所愛隱約,在白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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