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錯誤的時間

燃鋼之魂 第二十六章 錯誤的時間

“依照目前的手段，混沌絕無可能被人類利用。”

轟，轟，轟，轟——地殼被蠻力撕碎的聲音在近乎液態的空氣中響起，短短的幾分鐘之內，便傳遍大半個世界。

這是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

沒有星辰，沒有太陽，冰封的地表在零下百度的絕對低溫下比鉆石還要堅硬，大陸破碎形成的狂暴寒風于快要凝結成塊的大氣層中攪動波浪。

冰川之上，普瑞斯特強忍著極度的恐懼與戰栗感，站立于唯一一片完好的地面之上，已經達成黃金境界的戰士已經可以在這種極度寒冷中生存，也能在絕對的黑暗中視物——所以他凝視著，凝視著眼前的冰川。

覆蓋整個世界，縱橫數十萬里的遼闊冰川，如今已經在某人的蠻力之下支離破碎，普瑞斯特注視冰川與地殼被一個巨大的鋼鐵人影撕裂，形成了一條寬闊無比的深谷，這深谷無法看見其盡頭，也無法知曉其多深，它的邊緣消失在視界之外，猶如撕裂了整個世界。

或許，世界真的已經被撕裂。

“普瑞斯特，不要心存僥幸，你要認真的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

宏大，低沉，猶如神明一般的聲音傳來，普瑞斯特連忙低下頭，以示自己正在聆聽，而與此同時，他的眼角余光看見，比鋼鐵還要堅固的地殼在巨神面前仿佛紙片一般被撕成一條一條的巖殼，然后崩碎成無數致密的粉塵，融入進那巍峨龐大的身體中。

“依照目前我們所擁有的所有手段和技術，混沌絕無可能被我們利用。”

巨神正在進食——他吞吃著世界，將一座座堪比山脈般巨大的巖層粉碎，融入自身，一邊說著，巨神便如同撕下一條肉片般，又撕裂一大塊數萬米長的巨大巖殼。

普瑞斯特感知到無以倫比的引力擾動，他喉頭蠕動著，咽下口水，因為他看見，那座勝過邁克羅夫世界最高山峰的巨型巖殼，在瞬間化作一團銀色的煙塵，然后消失在巨神深邃而黑暗的口中。

很快，裂谷化作深谷，深谷化作深淵，足以讓數千萬人居住的遼闊土地如同蛋糕一般，被巨神一口一口吞噬殆盡，而就在這這個過程中，他平靜的聲音在大氣中回蕩。

“我只對你這么說，普瑞斯特，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和我的其他學生不一樣，所以我必須提醒你，一定要警惕一切與混沌相關的事物。”

“究……究竟和何處不一樣，老師？”

即便是因為恐懼震撼，所以渾身上下都傳來難以抑制的戰栗感，但普瑞斯特還是能夠冷靜下來——他深呼吸一口氣，將零下百度的空氣壓入肺腔，極度的嚴寒令這位年輕的戰士冷靜下來，然后大聲問道：“為何對我說這些？”

總是能保持冷靜，鼓起勇氣。這就是普瑞斯特的優點，也是他能夠成為巨神學生的理由。

“因為選擇。普瑞斯特，你和你的師兄師姐們不一樣。因為他們選擇留在邁克羅夫世界，所以他們將會待在帝國的內部，成為駐守一方，維持秩序與和平的強者。”

巨神沒有停止進食，他來到這個極度嚴寒的冰封星球，就是為了‘吃掉’地表絕大部分巖殼，將這顆星球的金屬核心取出，作為補充體內世界養分的糕點，巨神慢條斯理，十分平靜的說道：“而你不同。”

“你選擇成為探索遠方的冒險者，選擇了這條道路，所以你比它們更有可能遭遇隱藏在多元宇宙中的混沌，更有可能觸及世界的另一側。”

也更有可能跟上我的腳步。

普瑞斯特看見，黑暗的世界中，忽然掀起無比洶涌的風暴，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存在正在急速攪動大氣，他雙腿用力，將冰層踏碎，如同楔子般牢牢的將自己固定在原處。

而下一刻，普瑞斯特便看見，巨神轉過身來，低頭與自己對視。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

普瑞斯特難以形容，難以描述，那是如同兩顆微小的太陽一般，釋放著無窮光熱的雙眼……但這太陽的光輝，卻被無形的引力所扭曲，塑造成了一團朦朧的熾熱光流，它沿著巨神的眼角溫和的流淌，在其臉頰上形成一條條規律而神秘的紋路。

“不要利用混沌，不要接近混沌，不要企圖控制它，也不要企圖轉換它。如果無法將其毀滅，那么就盡快封印，亦或是離開，混沌和我們就是這樣的關系，相互之間的死敵。”

與巨神對視，普瑞斯特久久無言，似乎沉浸在對方無窮偉力的震撼之中，但就在巨神回頭，打算結束對自己學生的提點，繼續自己的午飯之時，普瑞斯特鬼使神差般的開口了。

“即便是……老師您這樣的力量也不行？”

長久的沉默，出現在冰封世界。

雖然后便是一聲微不可查，帶著些許贊嘆的笑聲。

“即便我這樣強調，你還是心懷希望，我喜歡你這一點……至于我。”

巨神耐人尋味的低聲道：“至少我能說，我現在還在努力，而不是放棄。”

普瑞斯特突然從夢中驚醒。

“該死……做噩夢了嗎……”

他低聲呻吟道，然后從原始的藤蔓吊床中翻身站起——頭很痛，很難通暢的思考，普瑞斯特喃喃道：“不對，不是噩夢……是老師的教誨。”

但具體是什么教誨，他卻死活想不起來。

“算了，夢而已。”

半響過后，整理好思緒的普瑞斯特抬起頭，隔著篝火與守夜的施法者對視，雙方默契的互相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話。

這是菁英探索小隊來到不知名異界的第三天，也是菁英探索小隊與那群自稱為‘眺望者部落’的精靈暫時和解的第二天。

東部山脈的群山丘陵起伏綿延，在無盡群森的落葉與枯枝之間，有著數目眾多的地下洞窟，精靈們除卻少部分高層之外，大部分居住在距離生命母樹最近的洞窟之中，而普瑞斯特等人如今也居住在某個被打掃干凈，通風通氣的巖洞內。

“也不知道那群精靈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商議完畢，決定和不和我們合作。”

篝火的另一側，值凌晨夜班的法師將手中的魔法書關上，他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這些長生種果然和烏龜是近親，遲鈍又節奏緩慢。”

“他們會答應的。”

對此，普瑞斯特搖搖頭，輕聲說道：“如果從一開始就心有猶豫，他們何苦將我們五個黃金級安置在自己的部族旁邊？這樣的話，哪怕是他們傾族之力絞殺我們，也必然會遭到讓他們無法承受的損失——精靈的生育可是很困難的事情。”

“也對。”

法師沒有反駁，也沒有認真的贊同，只是隨口應和了一句，然后便轉過頭，看向洞口微微出現的陽光——洞穴之外，黎明已經到來，這便是他們來到這個異世界的第三天。

而與此同時，普瑞斯特嘆了口氣，回憶起兩天前深夜的那一幕。

密林之中，近千名精銳無比的精靈獵手與神射手將菁英小隊五人團團包圍，在這樣的陣仗下，哪怕是一群黃金級魔獸恐怕也要飲恨當場，但普瑞斯特等人卻是五名掌握有各種戰技和魔法的黃金級人類職業者，即便是還沒有完全掌握自己的榮光之力，也并非是這些精靈能夠無傷拿下的。

就在眾人與近千名精靈獵手對峙時，這群精靈的領頭人，一個頭戴鹿角大冠的精靈德魯伊出現在人群中央，而他的出現，打破了雙方之間無言的沉默。

“你們……是人類？”

他驚奇的問道：“居然不是混沌魔物？”

以這樣的開場白作為交流的開頭，后續交談自然不會是一言不合便直接開打。

在一陣繁瑣而反復的詢問與被詢問之后，劍拔弩張的兩方勉強結束對峙，并且都大致知曉雙方的情況。

對于普瑞斯特一行人來說，他們便知曉，眼前的這些精靈，來自一支自名為‘眺望者’的精靈部落，這是一支包括首領在內，全員年齡沒有超過三百歲，異常年輕的精靈部族，他們居住在一顆巨大無比的生命之樹周圍，以巨樹根莖制造出的洞穴為房屋，平日以采摘果實，狩獵野獸，還有出海捕魚為生。

總的來說，是一支非常原始，但卻非常團結的精靈部族。

而他們之所以一開始埋伏普瑞斯特等人，卻是因為他們把身穿魔能鎧甲的小隊眾人，當成了潛伏到他們領地周圍的異界魔物。

就如同族一直到最后都沒有看出普瑞斯特一行人是穿著鎧甲，而不是裹著一層外骨骼那樣，從未見過鎧甲，甚至從未見過如此多金屬造物的眺望者精靈們，自然無法明白‘全覆蓋封閉式魔能鎧甲’究竟是什么東西，再加上普瑞斯特一行人為了在林間開道，毫不顧忌破壞樹木的行為，更是讓精靈們認定，這就是一群恐怖的異界魔物。

文明，種族和技術之間的差異實在是太大，以至于這種近乎不可能的誤會都會出現。

而與之相對的，精靈們也知曉，探索小隊的五人是因為意外而進入這片森林的落難者，而山脈的異變，也與他們無關——至少眾人信誓旦旦發誓之后，精靈們都表示不可置否，看上去不知道是相信了這番鬼話還是無所謂。

“祭祀圣山，本來就由銀鐵所鑄，先祖遺留的教誨中的確如此說過，只是時光流逝，銀鐵生銹，風沙吹拂，將其掩埋，最后化作了堅固的巖石。”

這是普瑞斯特等人聽見的原話，那個鹿角精靈就是這樣對他們說的，看上去居然半點也不為時空樞紐的重啟而驚訝。

說實話，這反而讓如臨大敵的菁英小隊一行人異常不解——他們也明白過來，自己等人剛才所在的山脈，也即是阿克拉法樞紐所在的地點，正是眼前這群精靈口中的祭祀之山，但如今祭祀之山崩塌，他們卻半點也不奇怪，甚至連一點驚訝慌張都沒有。

他們究竟把不把那座山當成圣山了？！

而更令人奇怪的，則是這群精靈在文明程度上表現出的矛盾。

依照普瑞斯特的推測，位于這個奇怪世界的精靈，應該是和他們一樣，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光耀紀元最終一戰時，因為時空傳送出錯意外流落至此的，換句話說，他們應該是當初精靈殖民者們的后裔——可假如他們真的是精靈殖民者的話，絕不可能變成現在這般，居住在地穴里的原始模樣！

精靈是長生種，一代人的壽命，或許比絕大部分人間國度的國祚更漫長，他們的知識傳承遠比短命的人類要穩固，區區一千三百年，怎么可能讓一群精靈變成如今原始人的模樣？

普瑞斯特甚至看見過這里的精靈還在用骨質的箭頭，他們連鐵器技術都失落了！

不過對于這個奇怪的矛盾點，這些精靈卻是自己為眾人解答了一部分的疑惑。

“你們在好奇我手上的傷疤？”

為首的鹿冠精靈，在交流結束，雙方都暫時不在對峙時，伸出了自己的胳膊，他早就注意到普瑞斯特等人經常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右手處的傷痕，便豁達的笑道：“這是異界病——天上那些死去的神明經常會墜下一部分血肉下來，侵蝕森林中的野獸或者精靈，只要被血肉亦或是感染魔物抓傷過，基本無人可以幸免……我這還算是輕的了，大概還要幾十年才會要了我的命。”

“切掉也沒有用，這玩意會轉移到身體的其他地方，無數先祖用生命證實了這一點。”

鹿冠精靈將天上那九頭巨獸，稱之為‘死去的神明’，他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豁達，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壽命，他甚至還和一旁的同伴說笑：“我差不多快打破最長壽首領的記錄了吧？”“可不是。”

根據這些信息，探索小隊勉強可以理解為什么這些精靈會如此迅速的失去傳承，以至于墮落至如此原始的地步——倘若說，第一代的精靈殖民者絕大部分都死在混沌侵蝕之下，而剩下來的精靈也經常因為混沌侵蝕而死去，那么哪怕是長生種，也無法維持文明的存續。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精靈在注意到從天而降的菁英小隊之后，才會將他們認定為被感染的異界魔物，黑色的魔能裝甲也的確不像是什么正派裝備，乍一看去，反倒是有一種陰森壓抑的氣質。

至于精靈為什么能認出人類，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按照他們的說法，數百年前，這個世界的山脈周邊也是有人類生存的，只是最近這段時間完全看不見，應該是漸漸地滅絕了。

“說實話，這里的情況超乎我們想象的古怪。”

普瑞斯特暫時停止回憶，他甩甩頭，不知道是對篝火對面的法師說，還是自言自語：“星墜紀元有記載的歷史一共八百三十九年，算上不知道多長時間，約為百三十年，庇護所開啟后對抗黑森林獸潮的原始混亂時期，以及庇護所開啟之前的失落三百年——這加起來一共也就一千二百多年，哪怕是算上其他可能的余裕時間，最多也就是一千三百年了。”

“哪怕這群精靈因為‘異界病’，也就是輕度混沌感染，導致各個命不長久，那也有兩百年左右的壽命，一千三百年對他們而言也就是六七代人的事情，絕不可能忘的這么徹底！”

而隨著普瑞斯特的聲音，其他人也都依次醒來，而一直注視著洞口，不知道想什么的法師卻壓低聲音，輕聲自語道：“說不定，不止一千三百年呢？”

“什么意思？”

普瑞斯特卻敏銳的聽見了法師的喃喃自語，他不解的追問道：“難道，你的意思是說，這群精靈在最終一戰之前，就已經住在這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