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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二五五一章 轉進
“陛下,老奴得到戰報,寧王主力已在湖口集結,同時鄱陽湖水道要隘星子港出現大批船只,看來叛軍水軍隨時準備進入長江,要不了多久就會與我軍接戰……很可能寧王叛軍知悉陛下在這邊駐扎,準備來個魚死網破。”
張苑不愿意繼續糾纏沈溪是否見過菊潭郡主這一敏感話題,趕緊說出今天來見駕的主要目的。
朱厚照勃然變色:“不會遣詞造句就別用……什么叫魚死網破!你說朕是魚,還是網?”
張苑趕緊改口:“是老奴的錯,應該說是寧王狗急跳墻。”
朱厚照這才滿意點頭:“這就對了……逆王想趁朕立足未穩,領軍跟朕決戰……哎呀,等等,你調查的情報可靠譜?為何朕沒從別的地方聽到過這消息?”
張苑道:“這是江西地界傳來的情報,請陛下御覽。”
等小擰子將張苑遞上的情報送到朱厚照手中,朱厚照仔細看過后,才知道張苑所言非虛。
雖然朱厚照對江彬很信任,但奈何江彬的官職目前只是御前侍衛統領,官品并不高,在收集情報方面,江彬需要靠自己人去調查,然后在皇帝跟前胡謅一通,蒙混過關就算完事。
而張苑獲取情報的途徑非常多,東廠、錦衣衛、地方官府等上呈的情報都要經張苑這個司禮監掌印之手。
朱厚照跟前的人都知道江彬跟張苑的對立關系,也知江彬更得寵,但對于內府各衙門以及地方官員來說,他們更信任張苑,畢竟張苑的地位在那兒擺著。
朱厚照看過后,眉頭皺得緊緊的:“怎么突然就要殺來了?既如此,那就趕緊整頓人馬,準備跟賊人于江上展開決戰。”
張苑嚇得連連擺手:“陛下,萬萬不可啊!”
朱厚照黑著臉喝問:“好你個張苑,不會是想說朕統領的水軍打不過逆王臨時拼湊的幾條船吧?朕手里可是有三十萬大軍呢。”
這話說出來,連朱厚照自己都沒底氣,張苑卻琢磨開了:“一共十萬大軍出征,分出一半在徐老頭那邊,這邊能有個五萬兵馬就算不錯了。”
張苑道:“陛下,您龍體要緊,且不可以身犯險啊……此戰勝敗與否其實并不重要,陛下尚無子嗣,若出什么偏差,這大明江山社稷當如何是好?陛下乃九五之尊,應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這樣才體現您那堪比神明的能力,何至于要親自上陣,跟逆王兵馬交戰呢?”
朱厚照對于張苑的恭維不能接受,板著臉說道:“朕以前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事做多了,才覺得煩悶,這次正要親自表現一番……本來朕就是御駕親征,聽你這話里的意思,讓朕當縮頭烏龜,退到后方等別人拼命,是吧?”
張苑非常著急,完全不知該如何對朱厚照解釋。
小擰子在旁幫腔:“陛下,您確實不能犯險,不如先撤回安慶府城,看具體情況再派出水軍跟叛賊交戰……賊人的水軍要進攻南京,只能先攻取安慶,到那時陛下您既能指揮調度這場戰事,又不用犯險,實在是一舉兩得。”
朱厚照被小擰子的話說動,思索半晌后自言自語:“也是,朕在哪兒,寧王的兵馬一定追到哪里跟朕開戰……朕現在駐兵于曠野,無所憑仗,正面交戰若出什么意外,實在是不可取……”
“但讓朕就這么撤回安慶府,不是讓朕顏面掃地么?再者說了,接下來南直隸的池州府建德、東流等城池也會被叛軍地面部隊占領,若他不理會朕所在的安慶,直接由陸路進攻南京,天下人豈非認定朕怕了他?”
張苑愁眉苦臉建議:“陛下,要是您擔心叛軍直接從南岸向南京進軍,不妨撤至南岸,以建德和東流構筑防線,憑借地利與叛軍周旋。”
朱厚照瞇著眼,開始考慮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小擰子根卻不同意,幾乎是哭嚎著道:“陛下,東流不過是沿江小城,城防堪憂,建德則在群山環繞中,救援不利!陛下若在其中出什么狀況,該如何是好?張公公,現在應該果決些,退回到安慶府城才對。”
“夠了!”
朱厚照對于兩個太監的爭執非常不滿,顯然不想被奴才決定自己下一步動向。
他心中帶著一種膩歪,壓根兒就不想聽取別人的意見,這也跟他平時總是以沈溪的意見為準,以至于天下所有戰功都歸了沈溪有關。
朱厚照想靠自己來做判斷,而現在張苑和小擰子把兩種解決方案說出來,讓他倔脾氣犯了,非要拿出第三種對策不可。
但現在他總歸知道自己駐守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且無險可守的地方算是犯了兵家大忌,此地并不適合跟寧王叛軍交戰,他更清楚自己的臨場指揮和調度能力跟沈溪沒法比。
瞻前顧后,又找不到好的對策,朱厚照只能先做妥協,黑著臉道:“總歸敵人還在湖口盤桓,需要一兩天時間才能到這里,朕先思索一下,今晚開個會,好好研究一下,到時朕再決定進還是退,或者進攻哪座城池。”
若是換作軍中將領,或者是有謀略有見地的文臣,一定會反對朱厚照這種得過且過的心態,這里可是戰場,不能有絲毫猶豫,現在朱厚照居然說要先開個會好好研究一番,簡直是在玩火自焚。
不過張苑和小擰子在朝中地位再高也是奴才,發現朱厚照態度不善時,他們沒底氣跟朱厚照叫板,只是行禮后告退。
這也跟兩人能力平庸有關,在他們看來,寧王出兵需要時間,真正殺過來起碼要兩三天,不用急于一時,何必忤逆皇帝?
結果沒到晚上開會時間,張苑便心急火燎趕來,這次他被江彬阻攔在外。
因為白天張苑順利面圣,江彬把幾名“看管不力”的侍衛全給撤換了,晚上親自在皇帳前把守,正好迎頭撞上張苑。
江彬冷笑不已:“張公公,如此著急作何?陛下要開御前會議,時間還沒到呢。”
張苑心急火燎:“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開會?寧王兵馬已經殺過來了!”
江彬一臉鄙夷,輕描淡寫道:“張公公別危言聳聽,寧王剛準備出兵,這消息本來也是才傳到,叛軍怎么可能這么快便殺來?”
張苑罵道:“你個誤國誤民的佞臣,不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嗎?寧王一邊在湖口大張旗鼓集結兵馬,又在星子假裝集合船只,實際上其水軍早就出了鄱陽湖,隱身于雷池水域,此番其船隊突然出現在長江上游水面,并順流而下,江北地面也出現大批騎兵,正往這邊星夜兼程趕來……叛軍主力不知何時已過了江,現在不走,可能后半夜就要遭遇了!”
張苑把問題說得很嚴重,但對江彬來說并不足以采信,他剛想斥責對方危言聳聽,又有斥候前來傳訊,說是叛軍已過了前方二十五里地的啟秀寺,正向營地高速殺來。
雖然寧王兵馬晝伏夜出,如今更是利用夜色掩護行軍,準備打朝廷平叛大軍一個措手不及,一戰而定輸贏,但百姓終歸還是心向朝廷,把寧王兵馬藏身之所告訴朝廷斥候,斥候很快發現蛛絲馬跡,提前預警。
江彬頓時緊張起來,他知道大軍駐扎在無險可守的江邊曠野是多么危險的一件事情,寧王兵馬一看就勢在必得,今夜必然是以雷霆萬鈞之勢撲過來,畢其功于一役,最好是避其鋒芒。
江彬根本就沒有做好打硬仗的準備。
等江彬跟張苑一起出現在朱厚照跟前,將這消息告知后,朱厚照眉頭緊皺,臉上顯露緊張之色。
朱厚照厲聲喝問:“混賬東西,不是說寧王剛在湖口集結兵馬?怎么叛軍這么快就來了?還是說軍中都是一群廢物,連真實的情報都調查不到?”
江彬道:“陛下,逆王太過狡詐,不知什么時候調度兵馬悄悄渡過江水,水師也提前藏到雷池去了,現在突然出現,就是想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這幾天上午和夜晚江上霧氣很大,非常容易藏匿行跡,斥候也是才查到蛛絲馬跡。”
朱厚照板著臉道:“那就趕緊備戰啊!”
“陛下,切莫如此!”
張苑搶白道,“此處并非決戰的好地方……地勢太過平坦,對方有騎兵的話,一突擊陣地就會告破。特別是夜里,敵人從四面八方殺來,將士恐慌,戰力發揮不出平時一成,稍有不慎就會炸營,兵敗如山倒……不如立即轉移到安慶府。”
“總歸這次逆王兵馬前來的目的是跟我們決戰,以期一戰扭轉乾坤……只要我們及時撤回到安慶府,他們的戰略意圖便無法實現,整體上我們依然占據主動。”
江彬看了張苑一眼,就算再抵觸也覺得言之有理,于是主動幫腔:“陛下,正如張公公所言,賊軍戰略上處于劣勢,所以只能出此奇兵,利用夜色掩護以及本地地形,一戰而定輸贏,若我們留守此處跟他們交戰,正好著了他們的道……請陛下及時回撤安慶府城。”
朱厚照對于“撤退”一向很抵觸,就算火燒眉頭他也不著急走,甚至在想如何跟寧王兵馬交戰。
朱厚照質問道:“沈先生不是最擅長防守作戰嗎?韃靼兵馬就是在他構筑的防御工事面前撞得頭破血流,從土木堡到榆溪河北岸,直至把老本賠光……為什么換作我們就不行?你們趕緊組織兵馬挖掘戰壕,設置陷阱和拒馬,讓逆王知道朕的厲害!”
“這……”
江彬和張苑相視一眼,根本無法接茬。二人對于指揮作戰根本是門外漢,完全拿不出正確的應對之策。
朱厚照一看便知道江彬和張苑沒本事,當然也有可能是要逃避責任,他知道現在誰站出來接過主持大局的重任,就會承擔巨大的風險,戰敗的話就算責任不在此人身上,他這個皇帝也會拿其開刀。
朱厚照頹喪地一擺手:“罷了罷了,一看就知道你們沒仔細研究過沈先生打出的那些經典戰例,連依樣畫葫蘆都做不到……現在寧王兵馬分別由水路和陸路向我們逼來,你們又沒有反擊的能力,朕就算再有雄心壯志,也無可奈何。”
“好吧,立即吩咐下去,全軍拔營登船,迅速向安慶府城轉進,務求天亮前進駐懷寧縣城。”
張苑如釋重負,問道:“陛下,是否要布下疑陣?讓賊軍以為我們沒走?”
朱厚照對張苑的建議一怔,隨即不耐煩地一擺手:“這都什么時候了……朕沒那閑工夫,馬上安排撤軍。”
即便提前知道寧王兵馬殺奔而來,朱厚照的軍令也及時下達,但軍中準備情況仍令人堪憂。
大軍已在江邊駐扎幾天,這次撤兵命令下達得非常突然,被緊急叫起來拔營的將士對于現如今面臨的真實情況不了解,動作遲緩變形,一點兒緊迫感都沒有。
這也跟如今朝廷兵馬缺乏訓練有關!
臨時抽調來的地方巡檢司兵馬本來就不是正規部隊,平日懶散慣了,就算是從親軍十七衛抽調來的人馬,也因江南承平,久不經戰陣而疏于操練。
平叛大軍軍紀渙散,領軍將領松松垮垮,在上行下效的情況下,當兵的也是敷衍了事,從上到下都非常懈怠,官兵都覺得此番出兵江西,在朝廷兵馬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功勞唾手可得,沒人有打硬仗的心理準備。
朱厚照搶先上了自己的座船,然后下令緊急離開,等隨后乘坐皇帝近臣的船只陸續駛離臨時碼頭時,那些在岸上不急不慢的官兵才發現情況不對……主帥帶頭跑了,軍心士氣嚴重受挫,隨后又有謠言說寧王百萬大軍馬上就要殺到,慌張之下分不清真假,只知道上船才能安全,于是岸上亂成一團。
朱厚照完全顧不上這些,他的座船沖在最前面,他比誰都怕死,在他看來,既然已制定撤兵方略,就不能有絲毫猶豫,不然就要步英宗當年土木堡之變的后塵,因而進兵時朱厚照顯得不急不慢,撤退時卻極有效率。
后續船只非常狼狽,許多士兵混亂中失去編制,看到船就上,到了船上還搶奪進船艙的機會,很多人被擠下甲板,登船的舷梯也紛紛有人落水……這些人中有許多不會游泳,以至于撤退剛開始,江面已出現浮尸。
前邊亂,帶動后續人馬的慌亂情緒。
本來船只足夠用了,畢竟來時就是用這些船運兵,但現在是夜里,又沒有系統規劃,就連船上水手也不知自己的船只可以裝載多少人,發現甲板上擠滿人,還有許多陌生面孔后,便匆忙駕駛船只離開江邊,卻不知自己只裝載了一半人。
到最后,泊靠江邊的船明顯不夠用了,很多將士發現登船已望后,干脆從江邊往內陸逃跑。
朱厚照帶了五萬大軍出征,卻連接戰都沒有,僅僅一次撤兵,就讓麾下官兵少了一萬有余,而這些將士中死傷是少數,大多當了逃兵,他們也不是因為戰敗而逃,僅僅是因為沒辦法登船而逃。
此時朱厚照卻不知后面亂象,還以為自己調度有方,兵馬進退有度。
“……這次轉移,你們做得很好。”
朱厚照對負責調兵遣將的江彬和許泰等人加以表揚。
江彬諂媚地笑道:“只要我們撤回安慶府城懷寧,賊軍就無機可趁……陛下放寬心便可,另外一路人馬很快就會增援而來,我們在安慶府城將逆王兵馬擊敗,再沿江而上,攻取九江府和南康府,直逼南昌,捉拿逆王。”
張苑在旁有些擔憂:“陛下,萬一魏國公那路人馬真如謠言所傳,從寧國、徽州殺到江西腹地,該當如何?一來我們少了增援,二來到時候他們直接把寧王擊敗,功勞都變成他們的了。”
朱厚照臉色頓時有些不悅:“這老東西敢不來!?若情況真如此的話,朕非殺了他祭旗不可!”
當朱厚照放出如此狠話后,張苑和江彬都有些懼怕。
他們暗自琢磨:“徐老頭戰敗被誅殺謝罪倒也無可非議,但關鍵現在陛下說,若徐老頭把功勞搶了也要殺,陛下這是多希望能親自領軍平定寧王之亂啊?如此說來,沈大人之前取得那么多功勞,會遭致皇帝多少嫉恨?”
船只快速行進,順流而下自然比來時逆流快許多。
朱厚照無心到甲板上去看情況,至于后續船只的情形他根本就不想了解,作為至高無上的皇帝,他認為調兵自然有專人做,卻不知他這個主帥嚴重不負責任,下面的人也不知該如何做,后面船只首尾難顧,竟然有些船只撞到一起,亂成一團。
不過好在寧王的水軍并未于此時殺出,朱厚照這次撤兵非常果決,半路上未遇到任何阻擊。
天亮后,朱厚照讓小擰子出去打聽有關行船情況,得知要回安慶府城懷寧非要等中午以后,此時江上大霧彌漫,以至于后續船只情報非常少。
朱厚照道:“朕這次用兵終歸還是準備不足,早知道就該穩扎穩打,等寧王出招后,我見招拆招即可,這才是一個武林高手應有的風范。”
小擰子趕緊道:“陛下,現在吸引敵軍到安慶府來,他們長途跋涉一定沒有準備太多糧草,要取勝應該很容易。”
朱厚照點點頭:“說得也是,這次叛軍急忙殺出江西地界的目的,就是想讓朕自亂陣腳,好在朕調遣有方,把人馬及時撤到安慶府城,他們的戰略目的并沒有達到……而為了這次夜襲,他們一定沒準備太多糧草輜重,自然也就沒有攻城能力,等到安慶府城后,朕整頓兵馬,隨時可以殺回去,讓他們知道朕的厲害!”
“陛下英明。”
小擰子趕忙恭維。
朱厚照本來為自己匆忙撤兵而懊惱不已,但在一旁人吹捧下,這個時候他卻感覺自己真的英明神武,既破了寧王的毒計,還為接下來的戰局發展帶來契機,好像這次撤兵有功無過。
“趕緊走。”
朱厚照道,“現在要抓緊時間進駐安慶府城,只有進了懷寧才算達成戰略目的……若是朕手頭有多余兵馬,埋伏在安慶府城周邊,來個誘敵深入后的大圍剿,那就妙了。可惜朕之前沒想到這一茬。”
小擰子暗自嘀咕:“您哪里是沒想到,根本是沒有往這方面想……若有人敢如此進言的話,也早就被你給降罪了。”
“唉,這次哪里是什么戰略轉移,根本就是狼狽逃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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