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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六百一十章 拿人
有句話是,在京城你當再大的官都嫌小。
洪鳴起這正六品主事乍看猶如蚊子肉般,十分不起眼,不說在其他衙門,就是在刑部尚書,侍郎,郎中,員外郎個個都可以壓他,但若是到了地方那可是呼風喚雨的存在。
而林延潮與洪鳴起相比,翰林侍讀與刑部主事同為正六品。
在朝班的順序上,翰林侍讀是要位列刑部主事之前。
但在真正的權力上,翰林侍讀卻不如刑部主事。翰林侍讀雖清貴,但除了伺候皇帝外,但卻不管事。
刑部主事再怎么說,也是刑部衙門的首領官,就如同今天中央各部廳司級官員,有署理事務之權。
洪鳴起與林延潮結上梁子后,自是不甘心。
他若是以追查自己當街被人潑糞之事,去抓拿那些生員,監生,不免有攜私報復之嫌。而且生員,監生這等讀書人,都是有功名在身,若是一個不謹慎,人家上控,自己就兜著走了。
故而洪鳴起就利用自己的職權,拿起雞毛當令箭,將此事與朝廷在萬歷七年下達的‘毀書院,禁講學’的詔令融合在一起,如此就扯起了大旗。
換了其他事,官員們不會那么認真,得罪了讀書人可不是好辦的,但禁講學,不許生員言事,這可是朝廷詔令,是首輔張居正的意思。若是照辦不好,可是要丟烏紗帽的,還能不慎重。
況且洪鳴起還因此請了刑部侍郎劉一儒的堂諭。
下面的官吏在這檔子事上絕不敢扯皮,而是實心用事。
當日西園雅集。
盧萬嘉與幾名襲擊過洪鳴起轎子的讀書人都是在場。當日參與襲擊官轎的人擔心官府追究此事,眼下大多出外躲避風聲。
但這幾人仍是行若無事的參加雅集,也是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竟不以襲擊朝廷官員擔心。這朝廷歷來優厚讀書人的緣故,讓他們有些麻痹大意。
除了盧萬嘉及數人外,其余幾十名來參加西園雅集的,倒是沒有參加過襲擊洪鳴起轎子之事,只是對永嘉之學感興趣,前來聽講的讀書人。
雅集上研討永嘉之學經義。
一名四十余歲的老儒在那言道:“內圣外王四字乃是圣人心傳,理學得內圣二字,法家得外王二字,理學之士僅以修身,于事功全無建樹,而法家言力而離德,專霸術而棄內圣,秦二世而亡就是前車之鑒。”
“但永嘉之學不同,林三元在經筵上說得明白,內圣為綱,外王為目,綱目并舉才是圣人之教,故而我等學永嘉之學,就是兼揉理學的內圣,法家的外王。”
這老儒說完,眾人都是點頭紛紛道。
于同先生說得有道理啊。
那是,于同先生乃是明德書院的講郎,教出了不少舉人,近日聽他一席話,真茅塞頓開。
大家一并議論,席間不住有下人將糕點呈上,角落里兩名讀書人取過糕點,放入口中細嚼。
這兩名讀書人不是外人,正是兩位落魄舉人郭正域,雒于仁。
“少涇,看你這樣子,我以為我們是來吃嗟來之食呢。”
雒于仁看了一眼郭正域,搖了搖頭道:“我等就是再落魄,吃食還是不愁的,若非你要拉我聽這永嘉之學,我才不會來呢。”
郭正域笑了笑道:“好的,就算我拉少涇你一起前來好了。”
雒于仁搖了搖頭道:“其實我看這雅集里讀書人,也并非真懂永嘉之學,甚至方才那于同先生,所言不過流于表面,所知不過皮毛而已,還虧他是書院講郎。”
郭正域笑著道:“無妨就算毫無收獲,就當來廣交朋友,結交志同道合者之士。”
“你堂堂舉人與這些生員結交,不是折節嗎?”
郭正域道:“交友只需志趣相投就好了,論及富貴貧賤做什么?若我是這樣的人,少涇還會拿我當朋友么?”
雒于仁笑著道:“那倒也是。”
這時盧萬嘉來到二人席前行禮后道:“在下盧萬嘉,是此地主人,二人兄臺是第一次來吧!”
郭正域與雒于仁避席行禮后,郭正域道:“在下郭正域,欲求事功之學,久聞西園文社名聲,故而不請自來。”
盧萬嘉聽了大笑道:“只要是志同道合,就不是不請自來,而是歡迎之至,只是我等才疏學淺,也就是在此瞎討論,一會還要聽郭兄的高見才是。”
說完盧萬嘉見二人衣衫單薄,而且面色蒼白,知二人日子過得不寬裕,當下與身后下人說了兩句。
不久兩名下人托著衣裳銀兩的盤子前來,盧萬嘉道:“這里是寒衣一件,紋銀五兩,作為在下的見面之禮。”
郭正域連忙道:“貿然打攪已是不安,豈敢受兄臺如此大禮。”
盧萬嘉笑著道:“這有什么,君子有通財之誼,還未請教二位兄臺在哪里讀書?”
郭正域本是不愿意表露自己舉人的身份,主要是讀書人的面子怕丟人,但見盧萬嘉如此盛情,欺瞞下去就對不起朋友,于是準備如實說出。
而就在這時,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趕到園子里,向盧萬嘉道:“老爺不好了,官差來了,說是拿人。”
盧萬嘉一驚知是事發,但轉念又想不過潑糞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多費點銀子就是了。
見雅集已是停下,眾書生們驚疑不定,盧萬嘉先安撫道:“諸位不要慌。”
然后盧萬嘉對下人道:“你拿著我的帖子,立即去縣衙找張師爺,周典吏幫忙。”
下人應了一聲,正要開后門出去,但打開門一刻,卻被人推倒在地。
“一個都不許走!”
后門處二十幾名官兵衙役拿著鐵索,棍棒,牛皮繩涌了進來。
為首是一名捕頭喝道:“不要問了,在場之人盡數都給我拿下。”
眾書生一片嘩然道:“爾等有什么理由拿我,我們犯了什么事?”
盧萬嘉按了按手,眾人都是停止喧嘩。
盧萬嘉道:“在下盧萬嘉,這西園文社乃是我主持,我等不過同道相聚,研習經學,你們來此做什么?”
鋪頭喜道:“你就是盧萬嘉,真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沒錯,我們拿的就是你。”
盧萬嘉道:“我與縣衙的張師爺,戶房的周典吏都是朋友,你們若無證據拿我,最好掂量一二。”
鋪頭身后一名青袍官員道:“我們乃奉刑部的令諭抓人,別說師爺,典吏,就是知縣來了也是沒用。若提證據二字,盧萬嘉主謀襲擊刑部主事的事,早有人供出,還想抵賴不成?”
盧萬嘉知道今日的事很難善了了,于是拱手道:“好,我跟你走一趟,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拿我去和洪鳴起交代就是,不要連累其他人。”
盧萬嘉說完,其他幾名涉事的讀書人道:“沒錯,襲擊洪狗官,我等也有份,我們與盧兄同往。”
“當日凈桶是我丟的,不知姓洪的覺得味道如何?”
說著幾人大笑,絲毫不以為意。
哪知這青袍官員冷笑一聲道:“襲擊朝廷命官官轎只是一事,本官還有其他事問你們,全給我拿下。”
官兵聽令后舉起牛皮繩上前拿人。
“且慢,”盧萬嘉又驚又怒喝止官兵動作,然后道:“其他的人都不知此事,你們要拿,拿我一人就好了,連累他們作什么?”
其他書生也是道:“我有功名在身,爾等也敢放肆?”
方才講經的老儒也是上前道:“老夫乃明德書院的講郎,這不過是研討永嘉經學的文會而已,老夫敢擔保在座之人,并無一作奸犯科之輩。”
那青袍官員冷笑道:“真不打自招,你乃講郎必是在此講學無疑,朝廷禁止私下講學,難道不知嘛?爾等名為雅集,實為借永嘉之學言政,私議朝堂大事,按律當抓,不要說了跟我走一趟!”
眾書生頓時都懵了,他們只是研討經學,竟被這些人扣上私下講學,言政事的大帽子。
眾人紛紛道:“我等專研圣人之學,并非是什么朝堂大事。”
“永嘉之學乃宋人經義,與言政何干?”
青袍官員冷笑道:“圣人經義在于修身自持,爾等言永嘉之學,就是言事功;言事功,就是言政,有何不同。”
眾人驚怒交加:“大人,怎可如此強詞奪理。”
青袍官員不屑地道:“懶得與你們啰嗦,若是要分辯,在大牢里慢慢與大人說去。既是你們不肯就范,就不要怪我動粗。”
于是官兵不由分說,一擁而上,對這些讀書人拳打腳踢。
衣裳被扯裂,發冠打落在地,抓來的書生,一個個用繩子捆了。
不聽話敢反抗的,直接拿棍棒招呼,幾名書生被打得是頭破血流,連連叫喚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這一幕,讀書人的斯文掃地。
盧萬嘉見自己的朋友被打倒在地,怒道:“爾等做什么?國朝兩百年來優厚士大夫,小小胥吏竟敢撒野,這位大人你也是讀書人,何必為虎作倀?”
左右官差仍是在毆打書生,這名青袍官員視若無睹地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爾等若乖乖聽話,何必遭此皮肉之苦。”
“若你們真的無措,問話后就會放回,何必擔心?”
盧萬嘉滿臉悲憤道:“好,好,這就是你們刑部拿人問話的手段,好,我們跟你去就是,還請不要再打人。”
青袍官員點點頭當下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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