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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第841章 越人語天姥
十月之望,越國,浩浩蕩蕩的浙江之畔。
今天是越人祭祀防風神的日子,越國人將竹子截成三尺長短,奏防風古樂,吹之如狼嗷,接著披散著頭發舞蹈,對著南方連綿起伏、氣勢磅礴的群峰方向垂拜,據說那是”天母“所在之處,也是越人信奉的諸多神祗之一。
今天的浙江東岸,還有一場告別儀式,作為戰敗者的懲罰,越子勾踐就要帶著他的夫人,去姑蘇吳宮做人質了……
在會稽之圍后,越國上下對吳國卑躬屈膝,以附庸和喪失主權為代價保住了社稷。
勾踐知恥而后勇,痛定思痛,吳軍解圍撤離后,他當即對會稽飽受吳人暴行的國人請罪道:“寡人不知自己的力量不足,竟與吳國這樣的大國結仇,以至于越人流離失所,橫尸原野,這是勾踐的罪過,凡此種種,今日改之!”
他提拔文種、范蠡為上大夫,葬死者,問傷者,養生者;吊有憂,賀有喜;送往者,迎來者;去民之所惡,補民之不足……
在這種種措施下,不過半年時間,越人對勾踐的怨言便消失殆盡,有君如此,夫復何求?要是他能早點醒悟就好了。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越國已經喪失了獨立地位,直接跌落谷底,幾乎喪失了反抗吳國的力量。
這還不夠,越國還得從僅剩不多的年輕人里選拔三百名勇士,派到吳軍中服役,跟著夫差去攻打陳國。甚至連勾踐自己,在拖了半年后,也不得不北上姑蘇,去做夫差的馬前奴仆,恭卑地服事夫差……
所以這一天,他與群臣離別于浙江之畔,眾臣垂淚,莫不成哀,他們中不少人覺得,君主這一去萬般兇險,說不定就回不來了。
“死,固然是人之所畏,但寡人聞死,胸中卻無半分懼意,汝等知道這是為什么么?”勾踐陰騖而銳利的眼神看著眾臣。
無人回答,他嘆了口氣說道:“因為恥辱地活著,才是最痛苦的事,但我受眾臣萬民之望,此去句吳,為的不僅是自己……”
雖然前途未知,但是這半年來,吳王夫差的一些改變卻讓勾踐看到了希望。
和過去的作為不同,破越以后的夫差在越國的奉承下志得意滿,漸漸腐化起來:他在國都大興土木修建樓臺池沼,睡覺必須有嬪妃宮女伺候,即使是在外征戰,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到手,玩賞愛好的東西,一定要隨身帶走。他積聚珍奇,享樂為務,把吳人越人看得如同仇人一般,沒完沒了驅使他們。
在勾踐看來,這樣的夫差別說擊敗自己的女婿楚王熊珍,這樣做只不過是先自取失敗而已。
但這個過程絕對是極其緩慢的,勾踐還是得忍,即使是夫差讓他做牛做馬,即使夫差讓他嘗糞,即使夫差當面他的夫人……
也得咬著牙忍下去!
于是言罷,勾踐一拱手,遂登舟而去,終不返顧故國一眼!他眼睛里面的光芒已經收斂殆盡,此去吳宮,勾踐要扮演一個恭順的角色。
留著短須的大夫范蠡也回頭朝老朋友文種笑了笑,跟在勾踐后面上了船,他將陪同主君一起去吳國受罪。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如同他們一樣堅韌的意志,勾踐的夫人在離開故國之際就不斷反顧回頭,看自己年幼的兒子,還有昆父兄弟愈來愈遠。眼見鳥在云間回旋翱翔,飛去復來,充滿了離愁別恨的悲戚痛苦,令她心如刀割,淚如雨點。
越王夫人一張口,一首夾雜著晦澀難懂越語詞匯的歌便唱了起來,浙江南岸的越人更是涕如雨下,無人不悲。
越語壓根就不是中原雅音方言,而是另一種語系,來自趙氏的密使楚隆只會簡單的幾句,一旦遇到這么復雜的歌,也如聽天書,只能回頭向文種發問。
“種大夫,她唱的是什么?”
文種嘆了口氣,翻譯道:“她在唱,仰飛鳥兮烏鳶,凌玄虛兮號翩翩。”
妾無罪兮負地,有何辜兮譴天?
颿颿獨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
心惙惙兮若割,淚泫泫兮雙懸……
這首《越王夫人歌》譯完之后,楚隆也不由色變,心中悸然,悲憫不已。
“我本以為于越是蠻夷之邦,誰料竟也有如此令人動容的詩曲,不亞于郢都章華臺上奏響的《陽春》《白雪》,也不亞于晉國傳唱的《東方有佳人》《銅鞮宮賦》,這位越王夫人,簡直能和許穆公夫人相提并論啊。”
文種瞥了一眼楚隆,此人雖為趙使,實際上卻是從楚國過去的楚人。百余年前,中原視楚為蠻夷,如今楚人卻也有自己的文化自豪感,視吳、越為蠻荒落后之國了。
“越人自然也有越人自己的風尚,歌中并無高下之分。”
楚隆點了點頭,又看著那些望著行船下拜哭泣的越國大臣,他來的還是不巧,范蠡跟著勾踐去了吳地,對趙氏的招攬再度婉拒,所以楚隆只能在文種身上想想辦法了。
于是他對文種悄悄說道:“如今越國已破,種大夫有何打算?”
“還能有何打算?既然做了越君的臣子,當然要盡忠職守了。”文種笑了笑,將楚隆的試探推了回去。
就算他原本對趙氏的招攬有點心動,可現如今,卻不可能了。最初勾踐想帶文種去吳國,但范蠡卻站了出來,主動請求隨勾踐同行,他說:“四封之內,百姓之事,蠡不如種也。四封之外,敵國之制,立斷之事,種亦不如蠡也。還望大王能選好最合適的留守之臣和隨行之臣。”
如此一來,文種才得以留守越國,范蠡臨走時那個意味深長的笑,是希望他能替越王當好這個家……
正好文種這個人,寧為雞頭不甘牛后,否則也不會放著楚國好好的宛令不做,跑來遙遠的越國當大夫。如今他的確實現了初衷,越王在會稽之恥后,將國政盡數交付于他,文種就相當于越國的執政一樣!
所以對趙氏的招攬,他和范蠡一樣,選擇了婉拒,不過范蠡的情況卻又與文種不同。
“我只希望能做下一番事業證明自己所學非虛,讓天下人側目,讓我的老師也由衷贊嘆,這一切結束后,我不求位列卿位,不求權勢地位,寧可去浪跡天下,做一個自由的商賈,有妻有子,日子湊合著過得去便可。”
這種性情的范蠡,自然不會因為趙無恤的邀請,以及計然的一封信就放棄處于危難中的勾踐,轉投趙氏。
于是楚隆此行的攬才計劃再度撲了個空,不過趙無恤似也料到了這結果,所以另有一個使命交付于他。
“種大夫,越國是死心塌地做吳國的奴婢了么?”等眾人離開浙江,將返回會稽時,楚隆似笑非笑地問道。
文種目視楚隆,對這位趙氏使者,他也不必繞太多彎子:“不瞞尊使,夫差恥吾君于諸侯之國,今寡君去國,國人無不痛惜憤慨,此仇必當報之!“
“但越國原本的的國土被吳人分割,只剩下南到句無,北到御兒,東到鄞,西到姑蔑的區區百里之地,生民不過十余萬人,對付夫差號稱‘億有三千’(億為十萬)的大軍,我看不出越國有何機會。”
文種心中暗道:“吳國能湊出帶甲五萬就不錯了。”不過面上卻是戚戚然,苦惱地問道:“如此,當為之奈何?”
“總之以一越國對敵吳國,只怕很難,但若有大國在外相助,情況就不一樣了。”
楚隆的使命,就是溝通趙、越,訂一個針對吳國的密約,給越國鼓勵和希望,不斷鼓動他們挖吳國的墻角,正如歷史上那般,在夫差銳意北上或西進之時,給他后背致命一擊!
他從袖中掏出了趙無恤的密信,遞給文種:“寡君晉國上卿趙元帥,很愿意和越王,以及二位大夫做朋友……”
想和勾踐“交游”的趙無恤,此時卻和他天各一方,一人居南海,滿心恥辱,一人則居北海,意氣風發。
初冬時節,晉國北境,霍人邑外的荒原上。
冬日的陽光清冷,帶著一絲寂寥,白發蒼蒼的董安于今日也老夫聊發少年狂了一回,他一身狩獵戎裝,指著北方地平線處高高隆起的山系,對身后縱馬挎弓而來的趙無恤道:“看啊,那就是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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