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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第831章 桃之夭夭(上)
ps:今天要坐一天大巴,只有一章了,明天兩更
“寡君愿意率領舉國民眾加入大王的軍隊作為臣妾,悉聽差遣”
文種卑躬屈膝,長拜于地,額頭緊緊貼著地面。
但在動聽的層面描述到達底線,讓吳國夫差心中的征服大大滿足后,文種卻突然話鋒一轉,又道:“若大王認為越國的過錯是罪無可赦,不同意寡君請平,那越人寧可燒毀宗廟,捆綁妻女,連同金玉珠寶一起沉入江中,也不愿意讓吳人得到分毫然后寡君再帶領僅有的五千人同吳國決一死戰,那時一人就必定能抵兩人用,萬人決死之下,難免會使珠寶財物都遭到損失,如此一來豈不是傷害了吳國人所喜歡的東西是情愿繼續交戰數月,將越人趕盡殺絕,還是不花力氣得到越國,還請大王衡量一下,哪種對吳國更有利”
文種將勾踐的話語復述了一遍,又膝行上前,向專鯽獻上純鈞寶劍,專鯽再轉交給吳王夫差,畢竟經歷過刺王僚的教訓,所以吳人防范之心極強。
不過純鈞劍一入手,吳王夫差的面色就變了,他也是個愛劍之人,知道這是絕世好劍,不亞于楚國的“太阿”,以及傳說已經被趙無恤所得的“干將”。于是他目光放到純鈞上面便挪不開了,捧在手中嘖嘖稱奇,面色比上一次還更要猶豫。
夫差一琢磨文種的話,的確句句在理,自己此番南下,為了不僅僅是父仇,還有重新讓吳國大霸南方。如今越國主動表示屈服,愿意舉國都做吳國的臣妾,相當于已經承認吳國霸權了。接下來就是看吳國如何處之,在滅越和存越的選擇中,讓越國保存,就可以得到金玉、女人這些好東西,這些越地之物滿打滿算,足以補償吳國在此戰中的經濟開支。而政治上,越國接下來將作為吳國的附庸存在,成為吳國封建體系下的一員。
吳王夫差將欲許之,然而就在這時,一聲犀利的呵斥響了起來,猶如當頭棒喝,讓他清醒過來
“不可”
說話的人身高七尺,滿頭白發如雪,面容卻堅毅不移。
是吳國大行人伍子胥,這位高大的楚地男兒對復仇有一種瘋狂的癡迷,當年是為了報家族之仇,這次則是要報君王之仇。
面對夫差的猶豫,他當即站出來說道:”大王,從前有過氏后羿、寒促滅掉夏后帝相。帝相的妻子后緡正在懷孕,逃到有仍國生下少康,少康長大后當了有仍國的牧正之官。有過氏又想殺死少康,少康逃到有虞國,有虞氏懷念夏之恩德,于是把兩個女兒嫁給少康并封給他綸邑,當時少康只有方圓十里的土地,只有五百部下。但以后少康收聚夏之遺民,整頓官職制度。派人打入有過氏內部,終于消滅了有過氏,恢復了夏禹的業績,祭祀時以夏祖配享天帝,夏代過去的全部故物都收復如初。“
夫差皺起了眉:“大行人此言何意”隨著為君漸久,他與伍子胥的關系沒之前那么親密了。
伍子胥道:“現在吳國不如當年有過氏那么強大,而勾踐的實力大于當年的少康。現在不借此時機徹底消滅越國力量,反而又要寬恕他們,不是為以后找麻煩么而且勾踐為人能堅韌吃苦,現在不消滅他,只恐將來后悔不及。”
伍子胥這席話幾乎將勾踐、文種的投降說辭一掃而空,文種大駭,對伍子胥的忌憚更進一分。他目光悄悄望向了身形胖大的吳國大宰伯嚭,他之所以能再度見到吳王,還是靠了伯嚭的關系,看來那八名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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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嚭祖上乃晉人,先祖伯宗為晉卿“三郤”誣陷迫害致死,伯宗之子伯州犁逃到楚國,任楚國大夫。后來伯氏又遭到楚國令尹子常攻殺,伯嚭便再度逃難仕于吳,得到同病相憐的伍子胥舉薦,又因為本人善于辦事,嘴上嫻熟奉承,獲得吳王闔閭寵信,屢有升遷,直至大宰之位。
他最初來到吳國時,亡命異國,家仇未報,也談不到懷有多大的貪欲心中翻騰著的還是如何仰仗吳國之力,出師伐楚,以一雪父死、族滅之辱。所以對伍子胥不僅恭敬相從,而且同舟共濟、出謀劃策,朝夕為訓練吳師盡力,配合得倒也十分默契。
不過在吳師入郢后,伯嚭的心態卻發生了變化,既然心里的仇怨得報,他的注意力便開始轉移到權勢、美色、財貨上去了。此刻的伯嚭,早已不是當年那位志在復仇而勤于國事的規矩大夫。他官至太宰,成為僅此伍子胥的“百官之長”,權勢之顯赫已無以復加。他在朝堂上長袖善舞,頗得驕橫而缺少心機的吳王夫差信賴,唯一不能令他滿足的,便是吳國缺少的財貨和對年輕美貌女子的饞涎了。
所以文種攜帶八名美女,連同白璧二十雙,金珠百枚前來拜訪,正中伯嚭下懷,伯嚭那鷹隼般貪銳的目光里,頓時溢滿了癡迷、淫邪的喜色。
而且越國人還許諾了:“大宰若能讓吳王赦越國之罪,更有美于此者進獻”
此刻見吳王有意存越,伍子胥則堅持滅越,兩邊意見僵持不下,伯嚭既然受了越國賄賂,自然要站出來為其說項。
“大王,伍相”伯嚭的小眼睛都快陷入臉上的贅肉中去了,他輕聲細語地站到二人之間,看似一個調和者。
但說出的話,卻是完全偏向越國人的:“嚭聞古之伐國者,服之而已。今已服越,又何求焉”
伍子胥心中一驚,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瞪向伯嚭。正如河上歌所唱的同病相憐,同憂相救,他和伯嚭都與楚國有仇,就好比驚飛的鳥兒,追逐著聚集到一塊,誰能不愛其所近,而不悲其所思呢何況這個楚國舊人過去對他服服帖帖,辦事也極為可靠,所以伍子胥也從未懷疑忌憚過伯嚭,今天怎么會如此糊涂
他不由想起當年伯嚭剛剛入吳時,吳國大夫被離對自己說的話。
“君以為伯嚭可以信任嗎恐怕是只見其表,不見其內。我看伯嚭為人,鷹視虎步,本性貪佞,專功而擅殺。如果重用他,恐怕您日后定會受到牽累”
當時伍子胥不信,還是向吳王闔閭推薦了伯嚭,可時至今日,他已經有所警覺了
隨即,文種被請出帳外等待,而在帳內,吳國的第一和第二大臣開始在存越和亡越上,發生了巨大爭執
“吳國與越國,乃仇讎敵戰之國也。吳越周邊三江環繞,民眾無處遷移,故而在這一隅之地內,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此乃天地形勢注定,根本無從更易仆臣聽聞,住在陸地上的人習慣于住在陸地上,住在水上的人習慣于住在水上,北方中原的干燥之國,吳國就算攻而勝之,也不能久居其地,不能乘其車馬。唯獨越國,與吳地語言相近,習俗相通,吳國攻而勝之,便能占據其地,民眾能乘越舟,縱橫江河之間。此乃滅越之大利,無論從仇怨還是利益而言,越國君必滅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到時候再追悔就來不及了”
伍子胥不愧是大行人,分析起利弊來很有一套。
但他對夫差的了解,卻仍不如伯嚭幾分。
“大王
啊,大行人雖然說滅越有利,但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滅了越國,吳國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充其量不過是一堆打爛的,空無人煙的土地,要是這樣的話,這次伐越行動的花銷就無人支付了。”
夫差的目光在伍子胥和伯嚭身上來回而動,最后還是對伯嚭的說辭更為心動。
如今越王勾踐愿意俯首稱臣,美女財寶任由所取,且吳國的霸權已經籠罩在這片古越之地上,保留越國的建制,讓他們代為管理雜亂散居的越人部落,則為吳國減少了直接統治會稽地區的諸多麻煩,至于父仇嘿,直接的殺人者靈姑浮已經被夫差俘虜殺死,而國仇,在這次蹂躪越人都城的過程中,不是已經報了么
若要像伍子胥所說的,堅持滅掉越國的話,那就是將對方逼到無路可退,只好跟吳人拼命的境地。越國一旦城外困境中的斗獸,這對即將迎來梅雨的吳國而言可不是個好消息,越人的韌性他們清楚,破罐子破摔起來,文種所說的決不是空穴來風。
更何況,越人的數千殘余要是真的就扎在會稽大山里,乘著梅雨季節向東跑到句余山以東的外越地區去,那吳越的戰爭就無窮無盡了,因為那邊山林島嶼縱橫。雖然左右不了大局,但水陸皆通的越人神出鬼沒起來,也足夠吳國窮于應付上一陣子了。
越地多山、多島,剿滅艱難,夫差可不希望把精力繼續放在這里
且不說西面的大敵楚國已經重新征服蔡國,將戰線推回淮汭一帶,若不快些給楚人一diǎn教訓,只怕群舒之地不穩固。
此外還有另一件事,也讓身在南國的夫差常常北望,心有不平。
“晉國趙卿將內娶其姊”這個新聞被人津津樂道,趙無恤一時間成了齊襄公淫其妹文姜、齊桓公姑姊妹七人不嫁一樣有特殊癖好的代名詞。
不過趙氏宗伯也給出了理由,力圖向天下人證明趙氏長女季嬴乃趙氏童養之媳,她出身高貴,乃流亡的徐國公子之女,也是徐國公族僅存的血脈
這個消息大多數人是不信的,但卻在吳國北方的徐地引發了巨大的震動。作為吳國二十年前新征服的土地,徐地的貴族們華夏化已久,被吳國征服,跟著吳人文身斷發,頗有“諸夏陷于蠻夷”的屈辱感,所以他們一直存有重新獨立的妄想。
如今趙氏雄霸北方,號令晉國,魯、宋、泗上諸侯依附,連齊國也怕他三分,趙卿迎娶了流亡的徐國公女,豈不是意味著,徐人多了一分復國的希望么
所以入夏以來,徐地似有不穩,夫差也擔心自己在這邊久攻會稽山不下,導致楚攻淮南,趙略淮北。兩淮乃吳國北方屏障,也是人口更稠密,文化農業更先進的地方,在夫差眼中,可比滿是沼澤山林,還有待開發數百年的越地重要多了。
一邊是沒多少肉的越雀,另一邊是豐腴肥美的陳、蔡、宋、魯,夫差仿佛看到中原在向自己招手
一邊是多次想要凌駕自己之上,大聲疾呼時唾沫星子都快噴到自己臉上,以為憑借著立太子之功,就要對自己的決心指手畫腳的伍子胥;另一邊是對自己言聽計從,一副恭敬奴仆狀的伯嚭。作為驕橫獨斷的新君,自然會更傾向于后者
于是夫差起身,將純鈞劍收起,是存越還是滅越,他已然做出了決定
季夏六月,北國的桃李也即將成熟,在枝頭上到處都是。
鄴城一處剛剛建好的簡樸宮室外,坐在滿是青色桃實的大桃樹下,趙無恤收起了從南方送來的信件。
“夫差最后還是放過了勾踐啊”
自古仇家皆p,比起趙襄子和知瑤這對,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的故事更加曲折,更加傳奇,更何況這其中還有無數謀臣智士的斗法,吳娃越女的流離。
趙無恤已經發現了,自己對北方諸侯的離合影響極大,如今中原列國的歷史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但對南方楚、吳、越的影響則較小,雖然有所偏離,但大致還是按著歷史的軌跡運行下去。
吳國破越都會稽,困勾踐于會稽山,勾踐派文種乞和,夫差不聽伍子胥之計,而聽從太宰嚭之言,最終終與越國停戰,兩國訂立和平盟約后,吳國撤軍回國。
從邢敖發來的信件看,越王勾踐將去王號稱君,作為吳的封君,保有會稽以南之地,以北則由吳國代管。越國還得進獻子女、玉帛、珍珠、銅錫無數,連勾踐也必須帶著妻子,入吳宮服侍夫差,以觀后效。
“臥薪嘗膽,十年報吳”趙無恤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勾踐的未來,他大致能猜到了,就是不知道派去越國的人,能不能說動文種、范蠡二人離開越國這艘破船,順便給勾踐釋放一些信號,趙越可以暗中聯合謀吳的信號,這條長線,足以放到十年之后。
不過相比與此,另一個消息更讓他振奮:邢敖的信中還說,大行人伍子胥因為吳王存越之事大發雷霆,說什么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真是可怕,仿佛親眼看到未來,和晉國史墨的預言不謀而合啊”
若說在南方趙無恤忌憚誰人,只怕就是伍子胥和孫武二人了,這是吳國的兩根ding梁柱,撐起了吳國兩代君王的霸業。
然而現在,這兩根柱子都搖搖欲墜了
據邢敖說,伍子胥因為此事請求引退,吳王夫差并未阻攔,他回到了五湖邊上的封地隱居,心中想必有很大的怨氣。而孫武也因為吳王不執行他“南進滅越”的戰略,與伍子胥一同告老,如今住在伍員的府邸里,專心著書。取而代之的是大宰伯嚭,成了吳國的首席大臣,此人是邢敖的舅翁,有能力,但貪欲也極重,既然越國的美女金帛能在他身上打開缺口,趙氏自然也能。
當然,吳國真正的掌舵人,還是剛愎自用的吳王夫差
只不過,在夫差自我感覺下強大無比,足以西進北上與晉楚爭霸的吳國,在趙無恤眼中,卻已經千瘡百孔。
“若失伍子胥、孫武,則吳國便不足為懼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將這兩位大能賺來,對于伍子胥,趙無恤沒有把握,但孫武,似乎可以讓邢敖試一試。雖然邢敖如今的處境也不大好,晉吳的蜜月期早已結束,吳國隱隱在徐地、東夷、郯國等地與趙氏頗有沖突
不過這些事情,交給專門負責間諜和游說的臣下去操心便是,趙無恤現在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他要親自駕車去溫縣,將自己的新娘接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六月底,隨著趙鞅三年孝期結束,隨著樹上的桃子由青變紅,綴滿枝頭,一場在全天下引發巨大爭議的婚禮,在鄴城新奠基的趙宮舉行
新娘對外稱之為“徐嬴”,而她的名,恰恰叫做“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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