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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第585章 泗上諸侯
所謂“尊王攘夷”,是在百余年前那個“南蠻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絕若線”的特殊時代里,在管仲輔佐下,齊桓公存邢救衛,伐山戎,救助周王的一系列舉動。
孔子對此事評價甚高,他曾當著子貢的面贊道:“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將尊王攘夷視為保存中夏文明的重要舉措。
然而這個口號到了趙無恤口中,卻好像變了味道。
面對冉求轉述的話,孔丘說道:“不然,如今的情形與管子之時不同,魯國并無夷狄之擾。我曾聞,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夷狄伐中國則御之,不伐則容之,何苦驟然興起戰事,甚至想要通過征伐夷人讓魯國富庶強大?這是割肉充饑啊!”
孔丘雖然支持尊王攘夷,但思想卻一直停留在被動反擊上,若無事,加以防備即可,切不可悍然伐之。
他與趙無恤一個是“昔我殷武,奮發荊楚”的主動開拓,一個是“以德治國,懷柔荒服”的被動守成,注定說不到一塊去。
冉求解釋:“夫子有所不知,大將軍告訴過我一個道理,民之性,饑而求食,勞而求逸,苦則求樂,辱則求榮,生則計利,死則慮名。所以,大將軍才頒布了軍功授田、進職之法,如此可以讓貧者羨慕以軍功致富者,以此作為他們戮力本業,耕織立功的動力。而為了讓此國居安思危,像我一樣的底層士、民有躋身的機會,戰爭也必不可少!”
其實趙大將軍說過,這場戰爭可打可和,之所以堅持動兵,除了決不能讓這種反抗的勢力抬頭外,還有時不時消耗下東地大夫的力量、糧食的打算,最后,還得讓將帥們積累點攻城經驗。
隨著內外形勢的轉變,一直以來防御反擊的武卒。也要開始走上攻城略地的道路了!
然而不解釋還好,卻解釋卻越亂。雖然冉求所說俱是事實,但孔丘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直覺告訴他。趙無恤正在向自己的弟子們,向魯國人宣揚一種極其危險的理論。它掩藏在尊王攘夷的外表下,其實是想將魯國變成一個尚功利而忘仁義的軍國!
他痛心疾首地說道:“以戰養戰?國雖大,好戰必亡,長此以往。魯國必亡!”
這話有些嚴重了,冉求不認可,也不好斷然否認,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夫子說的有理,我不是不喜歡夫子您所講的道,只是職責所在,力不能及。”
孔丘嘆息道:“能力不夠的人,做到一半堅持不下時才廢棄不做,而求你一開始就給自己畫了一條界線,怎么能進步?何況顓臾城池堅固。不花上數月時間恐怕難以攻克,趙大將軍的打算恐怕難以得逞,反倒會讓魯人損失慘重。”
但他的勸阻已經沒什么用了,冉求拱手道:“戰事的成敗,自然靠我的指揮,還望夫子見諒,我已立下軍令狀,今日之戰,非打不可!“
他讓人將孔丘和子路幾人保護起來,揮舞旗幟讓兵卒開始準備攻城。一輛輛向前推攮的臨車沖車中間。有手持短兵的甲士,也有扛著長梯的甲士,更有一種孔丘師徒從未見過的器械。
子路方才沒插上話,這會瞪大眼問道:“這……這是何物?”
這種器械酷似長梯。底部裝有車輪,可以移動;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于城墻壁上;梯頂端裝有鉤狀物,用以鉤援城緣,并可保護梯首免遭守軍的推拒和破壞。
冉求自信滿滿地說道:“這便是此戰需要試驗的利器。云梯!”
云梯,這是公輸班的發明,十三歲的公輸班天縱奇才,加上趙無恤讓計僑培育他修習數科知識,如今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從簡單的紙鳶到稍復雜的油紙傘,再到這種結構精細,不仔細拆開便無法復制的大型攻城器械。通常只需要趙無恤提出一個研究的方向,他便能在數月之內做出實物。
比起守方可以輕易推倒的普通攻城梯,登城時,云梯可以沿城墻壁自由地上下移動,不再需人抬肩扛。同時,由于主梯采用了固定式裝置,簡化了架梯程序,縮短了架梯時間,軍隊在攻城時,只需將主梯停靠城下,然后再在主梯上架副梯,便可以“枕城而上”,從而減少了敵前架梯的危險和艱難。另外,由于云梯在登城前不過早地與城緣接觸,還可以避免守軍的破壞。
憑借這種讓守軍猝不及防的新型攻城器械,加上軍功授田引發的士氣高漲,冉求在數日內就攻破了顓臾外郭。在他們無法阻擋的氣勢下,困守內城的顓臾子選擇了投降。顓臾積累十余世的府庫被冉求全盤接收,運回曲阜交予趙無恤,而且他統帥的精卒在后督戰,死傷的數百人多為東地大夫的私屬部隊。
這是場迅速的勝利,一時間,趙無恤在國內外的威望如日中天。
孔丘也和城內的弟子再度會面,他們在趙兵攻城時什么都沒干,儒家畢竟不是墨家,既無守城的技術,也無那種國際主義精神。
冉耕、冉雍頗有些憤怒地問道:“夫子親自去勸,吾等也在城內,子有居然還悍然攻城?這是存心想要害死吾等啊!”
面對餓瘦了不少卻滿臉關切的弟子們,孔丘精神頹唐,長太息道:“趙氏富于周公,而大將軍還不滿足,他讓求攻打顓臾,掠奪錢帛、人口,是為不仁,冉求助紂為虐,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他這是擺明將冉求開除出孔門弟子的行列了,顏回、子路等人沒說什么,冉耕、冉雍、漆雕開、原憲等弟子們則迅速將冉求列為繼宰予后的第二個公敵。
從此以后他們不再是同門師兄弟,而是君子與小人的關系!殺之可也!
孔子排斥趙無恤之政,既然顓臾將歸屬趙氏縣吏管轄,他們一行人只恨不得立刻離開此地。
但接下來應該去哪兒呢?
有人建議道:“邾國太子一向對夫子的禮樂之道很感興趣,莫不如去邾國?”
有的弟子卻不同意,他們說道:“不然,邾國離顓臾很近,顓臾被輕易攻破,泗上諸侯一定會大為驚恐,他們或許一一屈服于趙無恤,去了也沒什么意義,反倒是東方的莒國,一向是東夷大邦,國土相當于魯國三縣之地,可以暫避一時,不如去海邊的紀障城!”
孔子無奈地說道:“可也,趙氏的野心不局限于國內,還包括九夷之地、泗上諸侯,看來我若想逃避他的統治,只能乘桴浮于海了。”
孔丘最終選擇去東邊的莒國,而位于泗水流域的小國們一如孔門弟子所料,的確被趙兵旬日破顓臾震撼得瑟瑟發抖。
在傳說中,周初分封八百諸侯,其實遠不及此數,包括姬姓和異姓在內,不過七十一國,加上從上古之時便存在的部落、酋邦,也不過一百四十余諸侯,它們遍布九州。到了春秋之世,沒了天子庇護,這些小邦陸續滅亡,被大國兼并:楚滅國四十余,開地兩千里;晉并國二十余,齊并國三十五,秦國也兼國十二,開地千里。
到了趙無恤所在的春秋季世,天下只剩下二三十個邦國,大國爭霸讓小邦們失去了生存的空間,只剩下魯宋間的泗水流域因為特殊原因,殘余的小國扎堆,被稱為“泗上十二諸侯”。
十二是泛指,其實根本不及此數,不過是莒國、邾國、小邾國、邳國、郯國、滕國、薛國這幾個小邦。最大的莒、邾僅相當于魯國兩三個縣大邳國僅僅是個千戶小邑,其余幾國也不過萬余人,別說是楚、吳、齊等大國,連宋、魯在他們看來都是強鄰。
所以薛國一直是宋的附庸,它又和滕一起向“周公之邦”魯國交納貢賦,保持著三年一朝。邾和小邾兩國也對魯人禮數有加,直到三桓各自為政,魯國越來越不堪,這些小邦對魯的敬畏便慢慢消失了。他們依附于晉、齊,公然挑釁起魯國的權威來,滕國想要脫離魯的控制,邾國甚至躍躍欲試想要恢復被魯國侵奪的疆域。
不過趙無恤成為執政后,一系列舉動卻讓這些小邦再也不敢小覷魯國。
他們的靠山已經不在,齊國被趙氏擊敗,爭霸的念想成了笑話,齊侯的手再也無法越過泰山伸到泗上來。而晉國也因為內部六卿各自為政,對遙遠的東方漠不關心,任由宋、魯幫他統轄。楚國遭到吳國致命一擊,短時間內無法返回淮泗,至于吳國?那個被和禽獸一樣德行的野蠻國度無法讓泗上諸侯們產生安全感。
反倒是魯國,在趙無恤的治理下,竟隱隱有中興之態!
最初他們也沒太擔心,直到趙無恤被魯侯任命他為“征夷大將軍”提出了“復周公、伯禽之業,尊王攘夷”的口號。他派冉求攻克顓臾,墮毀城邑,將那些夷人統統降為氓隸,拉去力田或是挖掘溝渠,編制甲衣,泗上諸侯這才驚恐起來。
畢竟他們多為夷人邦國的殘孑,萬一趙無恤將征夷大旗南指,列國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于是他們在邾國的牽頭下,紛紛派出使者,打算朝拜魯國大將軍趙無恤。諸國希望通過賄賂和示好,向趙無恤說明自己已用夏禮、周禮,早已不是蠻夷之邦,請勿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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