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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第340章 巫頌(下)
“南子,你以為世上真沒有神么?”
她噩夢連連,夢中有長了翅膀的黑影,十只長著三只腳的鳥兒渾身羽毛冒著烈焰,它們站在扶桑木上望著赤身裸體的南子怪叫不已。
她在混沌初開的世界里行走,周圍是蒙昧的,披著獸皮的民眾,天上屬于昊天上帝,帝俊是他的人形化身。在極北之地,有人面蛇身,赤紅色,身長千里的燭九陰,它睜開眼就為白晝,閉上眼則為夜晚,吸氣為冬天,呼氣為夏天。
突然,一陣熱浪襲來,南子抬頭,六條飛龍拉著一輛金碧輝煌的戎車從天空中飛馳而過,上面是長發飄飄的日神羲和,車輿載著金烏。
“南子,你以為,巫是怎么誕生的?”
轟隆隆,四處都是雷鳴聲,天崩地陷,洪水滔天,碎石不斷從萬丈高峰掉落,讓南子無處可逃。絕望間,她看到萬民跪拜在地,祈求鬼神庇護,他們中的佼佼者才智出眾,對待祭祀恭敬中正,這樣神明的意志就降臨到他們那里。
這些人中,男的被稱為覡,女的則叫做巫!
巫覡是人間的首領,他們的才智能使天地上下各得其宜,他們的圣明能光芒遠射,他們的目光明亮能洞察一切,他們的聽覺靈敏能通達四方。
▼長▼風▼文▼學,ww±w.cfw≮x.ne≮t這些人制定鬼神所處的祭位和尊卑次序,規定祭祀用哪種牲畜、祭器穿什么服飾。民眾受到他們啟發和教訓而淳樸敦厚,把食物獻祭給神,神靈因此能夠聽到民間祈求。所以降福讓谷物生長,禍亂消弭。災害不來,天地上下一片和羲。那時候,酋長就是巫師,巫師就是酋長。
君權與神權從始至終是合一的。
南子松了口氣,接下來眼前一暗,光芒再亮起時,卻看到那個白發蒼蒼,面容白皙,帶著鳳鳥冠的首領突然死在了一場狩獵里。他是少昊氏,窮桑的主人。葬禮奢華的隆重,百鳥云集,悲啼不已,但這背后,少昊的子嗣卻勾心斗角,分裂一觸即發。
南子聽到那個空茫的,類似大巫的聲音在她頭頂敘述道:“等到少皞氏衰落,九黎族擾亂德政,民和神相混雜。不能分辨名實。人人都舉行祭祀,家家都自為巫史,祭祀沒有法度,民眾輕慢盟誓。失去了敬畏之心。于是谷物不受神靈降福,禍亂災害頻頻到來,人間再度混亂。”
粟稷干枯萎靡了。土地缺水龜裂了,人民疲憊而瘦弱。南子顰眉,看著上古的治亂交替。巫們在其中的作用舉足輕重!
好在,百年混亂后,一身黑袍的帝顓頊繼承了部落盟主之位,但他已經不再親自成為大巫了,而是命令名為“重”的白衣大巫來祭祀天,與神溝通,命令名為“黎”的紅衣火正來祭祀地,以此訓導民眾,以恢復原來的秩序,這便是重黎通天絕地的事跡。
后來,三苗繼承了九黎的兇德,再次讓天地混亂不堪,于是帝堯重新培育了重、黎的后代為巫,讓他們再度主管天地祭祀,一直到夏、商,列國的巫和火正仍舊由重氏和黎氏后代繼承……
君權和神權開始分離……
“南子,因為我無德的緣故,導致你對巫不屑一顧么?看看你最崇敬的大母辛(婦好)罷,她也是一個巫,那時候,大巫還不被要求必須是處子……”
南子看見陽光灑在生意盎然的鬼方草原上,空氣中充滿泥土和生命的氣息,風吹草動,碧浪蕩漾有如汪洋。
她駕著戰車而來,目光炯炯,不怒而威,披堅執銳,威風凜凜。手持的這件龍紋大銅鉞絲毫不比宋宮甲士手持的武器輕,另一件虎紋銅鉞則別在腰間,隨時可以扔出去斬落異族的頭顱。
她身后,則是密密麻麻的三千射士!
戰勝歸來,數不盡的氐羌俘虜是獻給天帝的犧牲,婦好受到了大邑商的歡呼,除了是一位將軍外,她還擁有一個特殊的職位,那就是主持祭祀的大巫!
在婦好的時代,人們迷信鬼神,崇尚天命,非常盛行祭祀占卜,幾乎所有國家大事都要反復占卜、祈問鬼神。而掌握這項最高神職權力的婦好不僅力大無窮,美貌無比,她還具有廣博的學識、崇高的地位,和她的丈夫武丁一樣,是億萬斯民的統治者!
南子恍然發現,婦好竟然長著自己的臉,而她的丈夫武丁,可不就是趙無恤么?
他用健壯的雙手環抱住她,撫弄她,撩撥她,逗得她吱吱發笑,她也開始瞇著桃花眸子用力吮吸他,赤日和皎月害羞地遮蔽光芒,只剩下天上的星星含笑俯視著他們。
眼前的一切,和那一夜如此相似。
南子露出了笑,她雖然對無數人拋出了媚眼,可真刀實槍地親密到那種程度,卻只有趙無恤一人而已。
但突然間,星星不見了,南子落到了宋宮之內,好冷,鬼魂羅列長廳兩側,穿著古代君王的褪色服飾,手握玉鉞,滿是怒意地看著她。
“弒君者,死罪!”
鬼魂,那是昔日的鬼魂,他們共同構成了一座囚籠,囚禁著南子。
南子迷茫了,她慌不擇路,接下來,世界起火燃燒。
那座火中的高樓,是桐宮……
她看到了數不清的過去,終于,又看到了現實。
宋公欒站在她面前,厲聲尖叫:“南子!你這個弒父的罪人,我要帶著你一起去見司命!”
他的面容扭曲丑陋,伸出鷹一般的兩只手來抓南子,南子慌不擇路,她倒在地上,雙腳不斷地將亡父的往下踹,他從高臺的邊緣掉了下去。
“天命玄鳥的子孫不會摔死!”宋公在不斷下落,他不甘地怒吼,南子恐懼地發現他身上真的長出了黑色羽毛。幻化成黑色翅膀,仿佛要振翅高飛。
但。卻統統在陽光下像蠟一樣熔化殆盡……
桐宮高臺下發出了沉悶的落地聲,紅色的血漿。白色的粘稠腦汁像漿酪一樣從宋公臉上流下,沾滿胡須,流進嘴里,塞滿了牙齒縫隙。
他咬著可怕的血齒,望著南子發出了詛咒:“你會得到報應的,若這世上有鬼神,我絕不會放過你!”
話音剛末,宋公的魂魄脫離了死去化骨的形骸,飛天而起。他穿著甲胄,駕著玄鳥拉的戰車,手持彤弓,瞄準了南子的面門。
逃啊,她轉身逃跑,南子從小到大一直在逃,從一座囚籠逃到另一座,現在依然在逃,逃避身后往日的冤魂。人言父愛如山。即便他死了,仍然是南子心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非要將她壓死不可。
帶著恨意的箭不斷射來,劇痛有如一把尖刀。劃過她的背脊,她只覺自己的皮膚被撕扯開來,還聞到了鮮血蒸騰的臭味。
南子隱約知道這是夢境。夢的出口好像就在前方,但怎么逃也逃不出去。好遠好遠。她可以感覺到背后冰冷的氣息朝她襲來,那恐懼的疼痛還不算什么。假如她被抓到,就會陷入比死亡更恐怖的境地,永遠在無邊黑暗中孤獨地哀嚎。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她發出了無力的吶喊。
“沒人會救你的……”鬼魂們如是說,他們長著公子辰、公子仲佗、公子朝、衛侯元、向氏兄弟的臉,哦,還有吳國太子夫差,他們的臉上面有淫邪的笑容。
“沒人會來救你的,你這一世只能做人盡可夫的玩物。”
無數雙手伸了過來,在南子身上四處亂摸,撕扯她的裙裾,想要玷污她。
直到,她撞到了一個人,他張開雙臂,給了溫暖她心房的懷抱,趕走了天地間的一切黑暗。
是趙無恤,他身穿漆黑甲胄,玄鳥紋在上面展翅而飛,他騎著同樣顏色的駿馬,將南子橫抱在馬背上,當南子無助地抬頭時,在他頭盔下的狹窄眼縫內看見有火焰熊熊燃燒。
“南子,我不敢說世上沒鬼神,也不敢說有,我敬鬼神而遠之,但還是覺得,事在人為,而不在天意。”趙無恤在微弱低語,為南子擋下了宋公射來的復仇之箭。
“聽說過重黎通天絕地的故事么?你不是害怕鬼魂的復仇么?干脆就做控制鬼神和民眾的媒介大巫,何如?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只要你能在待民方面比你父親做得好,我想世上即便真有鬼魂,也無法與民愿作對。”
“大巫?”南子記得當時自己很詫異,這就是你的安排么?她故作委屈地說道:“君子寧可讓我孤老終身,也不愿意要我么?”
他的話依然在耳回蕩:“一個大巫,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么?南子,容顏易老,即便你像夏姬一樣不衰,你的美麗也熬不過二三十年光陰。我不想讓你我的關系僅限于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僅限于乏味的士與女,靈與肉,我希望哪怕你年過花甲,憑借這身份,依然能為幫我,幫我創造一個不一樣的華夏。”
他志向高遠,早已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卿子了,他仿佛能夠洞察未來,南子如今只能聽之信之。
“去吧。”他笑道:“宋國以后就要依靠你了,但我也會一直照看你。”
當夢境回到現實,那離醒來也就不遠了。
燃燒的桐宮消失了,那些或是木制,或是石制的囚籠消失了,宋公的鬼魂蒸騰,黑暗褪去,連趙無恤的形體也漸漸化為虛無。
南子尖叫著醒來。
當南子依依不舍地放開情郎的手睜開眼時,嘴里有苦澀的煙塵味道,臉上則淚流滿面。
“我這是怎么了?”
她枕在大巫的腿上,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又或許,只是聽她講述了一個故事。
巫女停住了輕輕哼唱的歌謠,撫著她的頭發,淡淡地問道:“那么,南子,你知道什么是巫了么?”
“我知之。”南子熱淚盈眶,哽咽著回答道。
當歷史變成傳說。
當傳說變成神話。
當神話都已經斑駁點點。
當時間的沙塵湮沒一切。
他們的名字,他們的故事,依舊在歲月的長河中傳播。
一如太陽高懸天空,永恒的照耀大地,永遠不會熄滅。
記住,曾經有這樣的一群人,他們昂首挺立在天地之間,好像擎天之柱,從沒有對任何人彎腰屈膝,除了神明。
他們祈求風雨,他們記述神跡,他們仰望星空,他們代代相傳,他們帶領華夏從蒙昧走向文明,他們是巫,是所有文明的起創者!
“你終于明白了。”
大巫露出了笑,南子發覺她笑起來還是十分美麗的,她手指蘸著一點紅色的漆料,仿佛是來自神圣紅山的燕脂,在南子額頭輕輕一點:“這便是巫,從今日起,南子,你也是其中一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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