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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的朝陽 第205章 說客
從上海駛出的“華夏一號”客貨輪正緩緩的于被夕陽染紅大海上航行著,這艘噸位不過只有千噸的客貨輪于上海并不怎么起眼,但在其于仁川船廠建成下水后,卻依然引起一陣轟動——這是仁川船廠建成的第一艘“大型”船舶,這艘沿海客貨輪以客運為主,兼運部分貨物。±頂點小說,x.而與此時的各國船只的船體采用鉚釘鉚接不同的,這艘客貨輪在建設時卻應用了焊接結構,盡管只是部分應用,但實際上這艘滿載排水量不過只有一千五百噸的“小船”,卻意味著造船業的變革。
只不過對此,船上的乘客們自然是無從得知,他們甚至不能理會“鉚接”與“焊接”的區別,更無法意識到“焊接”的應用對造船業不亞于一場革命的意義。對于他們而言,這艘千五百噸的商船,只不過是一艘小船罷了。當然,別說是他們,甚至就是連同各國造船界亦未曾意識到造船業的變革在這個世紀末,正于東方的那個規模一般的船廠中悄無聲息的上演著。
幾個鐘頭后,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月亮懸在空中,把一條寬寬的銀色光帶撒向黑幽幽的深不可測的大海,從遙遠的天際直飄到輪船腳下,上等艙的甲板上站著一些未曾入睡的乘客,涼涼的海風吹去了人們心中的悶燥,使得人們留連于這甲板上的海風。
“賢侄未曾入睡,可是艙內悶燥睡不著啦?”
走出艙室的桑治平看到立于舷邊的張權時,便隨口應了一句,
“嗯。太熱。平叔也難入睡?”
張權的語氣很是恭敬。桑治平雖是二弟的先生,但于府中的地位卻極為超然,非幕非僚卻又近為幕首,父親更是將其視若友人而非職下之幕,對其,張權自然是恭敬有加,因而才會稱其為叔伯。
“嗯……”
略點點頭,桑治平看著如灑落著一層碎銀的海面。這是他第一次乘船出海,這千噸的鋼殼船,雖是不大,但卻依然讓他感慨非常,湖北洋務早于朝鮮,可相比之下,卻遠落其下著。現在湖北官船局的鐵船仍賴進口,而朝鮮這邊卻已經自己造起了海船。
若是擱在幾年前,桑治平興許不知道這江船與海船的區別,可現在他或多或少的從他人口中。明白了相比之下這海船比江船更加難造。而朝鮮這邊卻已經能造這艘龐大的海船,又豈能不讓他感慨?
“賢侄。這次去仁川,應該是你第一次見他吧。”
提及“他”,桑治平的心底的感慨之意愈濃,此次他奉大人之命前往仁川,是為了同唐子然會商議一些事務,而隨行之人除去幾名道員外,香濤的長子亦隨同而來,香濤之所以令其隨行,究其心思恐怕還是希望其于唐浩然結交一二。
“平叔,唐大人于湖北時,我正于京中,待其抵京后,我又到了湖北,每每想起與這般人物失之交臂,總是令人遺憾,此次赴朝,到亦能一解兩年之憾。”
張權話說的倒是滴水不露,而聽著他的這番話,桑治平只是不以為意的一笑,這話出自張權的口中倒是不至讓人覺得奇怪,實際上張權做事從來都是如此,不過于桑治平看來,其如此這般總太過虛假或者說太過刻意了,一直以來,在桑治平看來,這位大公子……有些聰明過頭了,也就是自以為聰明。
“平叔,以您看來,其是否有可能與李氏決裂?”
此次之所以前往仁川,張權是奉父命而為,為的是與他唐子然聯絡,進面避免這“議政大臣”中李氏一家獨大之局。
“決裂?”
詫異的反問一聲,桑治平搖頭說道。
“賢侄,李唐決裂,至少暫時并不可能,兩人互有所需,互有所助,其間利害又豈容兩人決裂,我等此次前往仁川所為的,卻是對其表以支持,以為他日之用!”
雖說對唐浩然欣賞有加,但作為張之洞的幕僚,桑治平仍然竭盡全力為其出謀劃策,而引唐為援則是其在離開張幕前,為其作的最后幾點謀劃,眼下這地方八督雖看似風光,但論及實力無人能出李鴻章之左,縱是張之洞實際亦與其相差甚遠,甚至可以說完全不在一個級別。
而桑治平又豈看不出,八督議政不過是大局將啟的開始,自此之后,朝廷雖在但權威盡失,地方八督代之中樞、奪中樞之權只是時間問題,未來是亂局亦或是大勢,絕不是桑治平所能窺知,亦非他所愿睹。
甚至正因如此,他才會萌生退心,不過出于對東主的忠誠,他依然為東主盡著自己的那一份力,通過對唐子然的支持,換取其對李鴻章的牽制,進而避免其一家獨大之局。而以其本心而言,他更希望通過這種互相牽制,避免一家獨大,進而使各方皆有顧慮,從而避免他日兵禍,對于桑治平而言,這或許是他能為百姓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畢竟兵禍一起,遭罪的還是百姓。
“雖說唐氏之朝鮮軍,此番于關外全無敵手,縱是淮軍精銳亦難敵其一擊,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加之李氏手中亦有北洋水師,其實力縱是唐氏手握精銳朝鮮軍亦難望其項背……”
朝鮮軍,盡管在報紙上、口語中,對唐浩然的駐朝軍皆稱之為“朝鮮軍”,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表明其是“朝鮮軍”而非“中”,可誰都知道,這不過只是一個稱謂,甚至相比于八旗,“駐朝軍”的官兵大都來自山東、河北等關內省份,至于“朝鮮軍”不過只是官府的“離間”之詞。
而桑治平在說話時言必稱“朝鮮軍”,而非依其官定“駐扎朝鮮新建陸軍”的名稱稱其為“駐朝軍”,亦是出于這一考慮。借“朝鮮軍”之名揚其“非華”。實際上。這亦是朝廷稱其為“朝鮮逆軍”的原因。
對于桑治平而言,他稱其為“朝鮮軍”未償不是想打著將其定于“外藩”的小算盤,這種心思有時回響起來,甚至就連他亦覺得好笑,這“朝鮮軍”多少從官長到兵丁皆是中國之人,而那皇帝和旗人呢?他們可從沒把自己當成中國人。不也照樣主中國兩百余年。
“既然如此,那為何我們還要往仁川去?”
既然他唐浩然不能與李鴻章決裂,又為何要去仁川。甚至還欲送一場大富貴與唐浩然。想到父親拿出的“籌碼”,張權頓時便覺有些不值,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想著,父親該不會是讓眼前的桑治平給蒙騙了吧,畢竟這桑治平欣賞唐子然,于整個武昌都是不什么秘密!
不過這話張權也僅只是在心底一閃即過,他清楚的知道在父親心中,桑治平的地位,就在朝廷下旨“議政”之后,其便以“老邁”為由請求離府還鄉。而父親可是好言相求,其方才同意于府中呆至歲末。若是他把懷疑其品性的話說出去,沒準回到武昌,父親第一件事就是拿他行家法。
“因為以北洋之強,國內能與其抗之的,唯有唐子然的朝鮮軍,”
桑治平的話瞧著似有些自相矛盾,可實際上,這正是這自相矛盾使得李鴻章才會對唐浩然那艘的忌憚,亦正因如此,桑治平才會游說張之洞支持唐浩然,進而借唐抑李。
“唐子然的朝鮮軍,強于陸師,弱于水師,北洋之勢舉國無人可敵,而朝鮮軍之強亦是舉國無人可擋,我等深知此理,李合肥又豈不知此理?”
話聲略微壓低后,桑治平看著張權反問道。
“所以,咱們才需要去仁川,這一次去仁川可不僅僅只是同他唐浩然見上一面,賢侄,這一次……”
話聲稍頓,桑治平最后突然視線投向遠處,沉默良久之后,方才開口說道。
“咱們可是要找他幫忙的!”
說到這,桑治平不禁一笑,是啊,這次去仁川可不正是找唐浩然幫忙的嗎?
船在海風中穩穩地前行,倆人都是手扶著欄桿,月光照著桑治平的身上,都能看到那滿是皺紋面上,略帶著一絲憂色,那些許憂色,許是只有他自己方才知道原因。古之驅虎吞狼不為反噬的又有幾人?
心思這般沉著,那輪船卻繼續往著仁川駛去,此時那涼涼的海風卻無法吹去桑治平等人內心的憂燥……
黑色的柏油路上,西式的馬車在洋馬的拉動下“噠噠”地駛過馬路,從車廂中一個清人打扮的青年乘客從中中間探出身子來,那青年的臉上全是驚訝之色,盡管并不愿意承認,來到朝鮮不過一天的功夫,便給了的張權一行人太多的沖擊,昨天夜間抵達仁川港時,燈火通明的仁川讓他們終于知道了什么是不夜城,道路兩側的路燈一盞接著一盞,將黑夜照成白晝,于城中駛過的不要馬拉的電車,更是讓他們嘖嘖稱奇。
早晨踏上火車后,不過只是一個鐘頭,便抵達了漢城車站,而車站通往漢城的道路更是平整非常,怕就是總督衙門里的路也沒有這般的平坦。
“這唐子然,到是舍得在路上下本!”
心下暗自驚嘆一聲,瞧著路邊大興土木的工地,張權輕蔑之余反倒是好奇起來,這唐子然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令這國貧民瘠的外藩朝鮮,在短短兩年變了副模樣,那仁川繁華不遜上海,而這漢城又隱隱帶著一番繁華氣象,至少這通往火車站的道路兩側,盡是一派大興土木的熱鬧模樣。
不過工地后方那低矮半塌的茅草屋,卻又將這個地方最真實的一面顯露出來,再靠近些,漢城那破舊的長滿荒草的城墻映入了張權的眼中,瞧著那破舊的城墻,張權像是找到了什么佐證似的,那唇間的輕蔑反倒更濃了。
在這輕蔑與好奇間,馬車緩緩的駛進了漢城,沿著那條寬闊的慕華街往著統監府的方向行駛著,這慕華街是漢城的主街,經“市街改正”之后。這街道已經不見了舊時的狹窄。而警察的巡視、路工的打掃使得街道全不見舊時的臟亂。甚至就連同這空氣中曾經的惡臭也已經從這座城市消失。
對于初來漢城的桑治平、張權一行,無不是詫異的瞧著這街道,無論是路燈亦或是靠右前行的路人還有那偶爾吹著哨子維持秩序的警察,總讓他們倍覺新奇,而街道的整潔更是超乎他們的意料。
“嘟……”
在警察的吹響的哨聲中,行人、馬車無不是有序的于路上行走著,當然若是說不和諧恐怕就是的那些擅闖不守規矩的人,總會遭到警察用手中竹棍的抽打。不過對此,桑治平倒是不覺有異,和大多數讀書人的看法相同,于其看來,百姓不守規矩就是得用棍棒令其懂得規矩,無論是千年習慣亦或是百姓的秉性皆是如此,
“子然治理地方,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瞧著整潔的街道,桑治平于心底連連贊同一聲,盡管仁川比之漢城更繁華、潔凈。但于其看來,仁川如上海租界一般。新城自然有其新象,而這漢城卻與仁川不同,這是朝鮮國都,而唐子然能將這整治如此,自然可見其理政之長。
相比之下地處江南的武昌便落了下著,和此時國內的城市一般,城內道路兩側專門留有土坑,供人解決“燃眉之急”。武昌城內到處可見背對人群“方便”的男子,以至每至夏日整個武昌城都成了廁所,臭氣熏天,甚至過去唐子然在武昌時,曾專門提及此事,甚至在其主持禁煙局后還言稱待到時機成熟時,一定要著手把此事處理好,當初他的想法,今天卻在漢城變成了現實。
“不過只是習法西洋罷了,漢口租界不也是如此這般整潔嘛,我看無外設立規矩,加以巡捕處罰罷了!”
張權顯然有些不太服氣輕語一聲,盡管他一直把自己的姿態放的很低,但每每想到那個比他還年青的唐子然,多少總有些不服,總有那么一點較量之心。
對其的心思,桑治平自然非常清楚,不過他并沒有點破,沒點破的原因倒也簡單,年青人嘛,總是會有一番比較之心,這天底下有幾人能如唐子然一般。
“嗯,賢侄,既然如此,我看,這警察亦可引用于武昌,非但平時能用于衛生治安維持,而且戰時……聽說……”
話聲稍頓,生怕張權會覺得自己輕視于其的桑治平又補充道。
“此次朝鮮軍中半數之兵出于警察,其平日為捕,戰時為兵,也就是子然能想得此策,待到回武昌后,賢侄不妨向香帥請令,建立湖北警察,以助大人之力!”
一番苦心婆心的話語傳到張權的耳中,他于心底稍加思索,多年來一直以謙遜示人的他,被其這般一點,那心底的不服之意頓時為之一散,立即明白了桑治平的話間深意,
連忙轉身鞠謝道。
“多謝平叔點拔,小子明白了,這唐子然確有其過人之處,想來此次父親令我來朝鮮,亦是想讓我明白,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既然其有過人之處,理應向其學之!”
當真不愧是香濤的兒子!
心下暗自長嘆口氣,張權或許沒有學著張之洞的為人處事之道,這行事之風卻學了個十足,此時的他又豈還能見著先前的那種輕蔑與不服,有的只是一副謙遜模樣,而這完全是建立在“利害”之上的謙遜。只可惜……
“賢侄,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香帥對你可是寄以厚望啊!”
輕輕的一句話,卻讓張權心底一時激蕩不已,若是過去,或許尚不至如此,而現今這八督議政之下,于府中幕僚們的恭維中,張權已隱隱明白,這大世之變近在眼前,現在他只是張香濤的大公子,可將來未償不會是……心下激蕩之余,他倒是冷靜再次謙說道。
“這還全賴平叔日常教導!”
雖然神情看似謙遜,可桑治平卻從其眉間的閃動,看出了他的想法,那心底不禁一陣失望,這張權……當真是扶不墻啊!心機如此,談何能成大事?香濤之業,后繼無人啊!
幾乎是在桑治平于心下為老友后繼無人倍覺失望之余,這馬車便穩穩的停于路邊。車到統監府時桑治平剛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仲子先生!”
站于轅門階上的唐浩然迎著桑治平走了過去。在接到上海那邊的密電,得知桑治平與張權一行人來仁川的消息后,他便知道自己成功了,且不說李鴻章已經在派人聯絡自己,希望罷兵議和,現在張之洞為什么派桑治平過來?
張之洞是清廷的忠臣,這一點唐浩然自然不會反對,可在另一個時空中。在庚子年間張之洞卻曾生出過“自立之心”。庚子年間,李鴻章曾在兩廣的問題上猶豫再三,在這方面,張之洞走得比李鴻章要遠得多。他不但有過組建新政權的想法,而且還為此積極地進行著實踐運作,甚至不惜派長子前往日本,以尋求日本的支持。晚清最務實的兩位大員,在這個問題上,真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早已看穿了滿清不可救藥的本質。
而現在,這兩位務實的地方大員又在“議政會”等一些問題上英雄所見略同。可以說,正是他們的英雄所見。才壓垮了滿清朝廷的最后一點底氣。現在他桑治平受人所托來自己這里,可不就是……就是在那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前,先達成一些共識。
“子然!”
見其親自迎出轅門,更主動走下臺階迎陸軍來,桑治平心底倒是微微一熱,不待他說話,唐浩然卻已經親近而又熱情的說道。
“仲子先生,自武昌一別,至今兩年有余,浩然對先生可是想念的緊!”
此時唐浩然倒是顯得極為親近,而他的這種親切瞧在桑治平的眼中,在最初的心熱之后,非但沒有任何受寵若驚之感,反倒立即意識到,子然怕是有意為之了。想到其當初的那片赤子之心如今全為官場所污,在難免失望之余,他的心底卻又長松了一口氣,反倒沒有了當初的心理負擔了。
一番客套之后,唐浩然才把視線投身桑治平身邊的張權笑說道。
“這位定是大少爺吧!”
又是一句恭維,卻讓張權連連謙虛起來,而唐浩然卻又親近的托著他的手說道。
“當年若非香帥提點之恩,焉有小弟今日……”
刻意的客套之后,唐浩然才引著桑治平、張權一行朝府中走去,而在經過轅門時,瞧著轅門邊站著的那紋絲不動全如塑像般的衛兵,桑治平點頭輕贊道。
“子然,他日在鄂時,眾人皆知你長于殖產,今日世人方知,練兵方才是你之所長,只可惜……”
桑治平語中的感嘆,全是唐浩然昨日不能為香帥所用的桑治平,對其間原因再清楚不過的他又焉不知,諸事不能強求,便在談笑中把話峰一轉感嘆道。
“不過若非如此,又豈有子然今日之業!”
“仲子先生謬贊了!”
笑應一聲,唐浩然作著請,將一行人請入府中,已經隱隱猜出對方來意的他知道,現在自己正是待價而沽的時候,無論是李鴻章節也好,張之洞也罷,他們現在都離不開自己,都需要自己,不過兩者的出發點卻截然不同。
但無論如何不同,總歸都是為了利益,既然是為了利益,那剩下的事情就再簡單不過了,那就是看兩家誰的“出價”更高,當然更為重要的是要量力而行,占點便宜可以,可如若是當真指往自己“出兵賣力氣”,怕是絕對不可能了。
因為大家都是熟人的關系,在一番客氣之后,話題自然而然的轉到了正事上,而所謂的正事實際上非常簡單,就是彼此能夠給予對方什么,在一番舊情之后,看著唐浩然,桑治平把話聲微微一壓,盯著他說道。
“不知子然對俄國兵逼日都東京一事如何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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