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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時代 第六百二十三章 華語新勢力(2)
京城,藝術中心。
這里是三樓最大的一個會廳,擺著一百多張椅子,前方是高臺,十張小沙發形成一個半弧。論壇九點鐘開始,現在是八點十分,褚青正在場中來回檢查,看看有無紕漏。
不多時,外面進來一位身材略胖的中年女人,他連忙湊過去,笑道:“大姐,今天得麻煩你了。”
“哈,你講的那么言辭切切,我拒絕都會有負罪感誒。”
來人正是焦雄屏大姐頭,個子不高,氣場十足,將兼任活動主持。她與褚青相識在2001年的金馬獎,此后每年都會在各大影展中碰到,一來二去便成了忘年交。此番前來,主要是推介魏德勝、鈕承澤這兩位新導演,順便為朋友站臺。
魏德勝的年紀挺大了,出道很早,一直沒機會上位,《海角七號》是他的第一部長片。鈕承澤卻是演員出身,還有不小的知名度,也同期拍攝了處女作《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
又過了片刻,郭子健、黃真真、黃修平三位香港幫到場,寧皓、張猛、騰樺濤、曹寶平四位內地幫也陸續現身。
時間臨近,褚青便示意員工,準備讓觀眾入場。二十塊一張票,算是茶水錢,在半個小時內就被搶光,多是藝校學生、新人編導和業余愛好者,另有媒體席位。
純娛樂的傳媒不會報導這種事,都是綜合性報刊,大概有四五家。
隨著觀眾就坐,嘉賓也齊齊上臺,褚青到臺下第一排,屁股剛沾上椅子,立馬又起身。訝然道:“小寶哥,你怎么過來了?”
“剛好在北京剪片,就來捧捧場嘍!”爾東升拍了拍他肩膀,一貫含蓄的表示力挺。
緊跟著,王曉帥、陸小川、方力、李昱、管琥、黃勃、徐錚、于飛鴻、徐可依次亮相。褚青又驚又喜,連忙讓人加位子。整個會場塞得滿滿登登。
“哇哦!”
底下更是一陣騷動,沒成想能看到這么多的腕兒。而那些不請自來的家伙,反倒令臺上的一票菜鳥很緊張,焦大姐見狀,便敲了敲話筒,直接開始:
“鄙人焦雄屏,擔任本次活動的主持。今天很榮幸跟大家共聚在這樣一個場合,沒有炫目的燈光,華麗的紅毯。瘋狂的影迷,只有這九位出色的電影創作者和在座的各位行家。當然我也蠻意外的,徐導演,曉帥,李昱這些優秀的電影人能自發前來,我為這種態度而尊敬,這也是前輩對后輩應有的一份支持。”
“嘩嘩嘩!”
掌聲過后,她繼續道:“不過老實講。我從沒參加過這么寒酸的交流會,連個主題名字都沒有。褚先生對我講的是。隨便你們怎么樣,只要有互動就好。這句話我蠻贊同的,思辨的空間最重要,結論不重要,因為每人有每人的答案。那好了,既然隨便我們。我就先拋磚引玉……”
說著,她轉向旁邊,道:“寧皓導演,當年在戛納看了你的《香火》,開心的不得了。直接跑過去找你。后來又看了《綠草地》,也是一樣的出色,但后來又看了《瘋狂的石頭》,我發現你變化蠻大的。以前都是現實主義的社會關系,鏡頭很平穩,不花哨。不過從石頭開始,你好像加入了很多商業思考,電影語言非常有顛覆性,那種很年輕的視覺風格。”
“呃……”
寧皓拿過話筒,組織了下語言,道:“我覺得,與其說是我的變化,倒不說是環境的變化。《香火》那個時代,我對世界的印象就是山西的小縣城,很舊很慢的那些東西。但到了石頭,相信大家都能感覺到,物質成了生活中的第一要素。石頭的劇本很早就有,后來又不斷加工,里面每個人的目標都很明確,就是圍繞一個東西,圍繞錢來展開。呃,它有一些我對自己,對身邊人的某種思考。”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將來環境再變化,你的風格可能跟著變。”曹寶平開了句玩笑。
“就是當物質飽和的時候,又去思考其他事情,誒,我要這么多錢有用么?我要不要追求一點別的東西。”鈕承澤接道。
“對對,指不定我哪天就拍一部中年危機,渴望真愛什么的。”寧皓也笑道。
焦雄屏特自然的轉移對象,道:“那曹導演,您是劇作家出身,您覺得石頭的劇本還合口味么?”
曹寶平摸了摸半禿的頭發,道:“每天吃糠咽菜,忽然來這么一道拼盤,當然合口味。”
“就是說,大多數的電影你都難以下咽?”
焦大姐挖坑的技巧一流,但曹教授也不是好惹的,直接開噴:“我看了很多上映的片子,那叫個爛啊,連基本的章法都算不上。敘事完整,營造可信度,這是標準,但放眼全世界,幾乎沒有像中國這樣不重視劇本的。就韓國特別火的那部電視劇《豪杰春香》,我都很認真的看了一遍。你可以說它庸俗,但人家有基本章法,有清晰的人物設定,完全在承受范圍之內。”
“嗡嗡嗡!”
話落,下面又是一片竊語,不少人覺得太過了。
而聽了半天的郭子健,似乎有所觸動,他跟褚青同歲,編劇出身,已經拍了兩部電影。他的國語不太好,講的很慢:“我拍過兩部片,不太喜歡被人叫黑幫片,或者古惑仔電影。在大的范圍內,我覺得應該叫劇情片。所有的電影都是敘事的,我們希望它真實,但如果是非常強烈的沖突,大家又會懷疑它的真實性。那我想請問您,這個矛盾怎樣平衡?”
曹寶平一歪頭,覺得這個后輩很不錯,便道:“我們要在假定的敘事范疇里,模擬出一種極度的真實,但巧合是不可避免的。比如說,怎么那塊石頭剛好砸他頭上?怎么他倆就剛好錯過了?怎么他就出車禍了?這個問題確實存在,而我的方法是借用演員的力量,讓他們達到一種極其自然的狀態,可以保持一定的平衡……對,就是這個!”
他扭頭看去,后面的大屏幕已經亮起,定格在一張周遜的劇照上。
“這是我的新片《李米的猜想》,周遜就用她的力量解決了這個問題。你們看這張照片,一般特寫用的越多,信息量越少,但當我的鏡頭集中在她臉上,她給我的東西簡直令人驚嘆。那種焦灼的,絕望的,從內心挖出來的,比氛圍渲染要更震撼。所以我對演員的要求非常高,因為好演員能讓觀眾相信,即便有巧合,這個故事也是真的。”
接著,曹教授看著對方,總結道:“沒有什么比演員更重要,這是我的觀點。”
郭子健點點頭,若有所思。焦雄屏則補充道:“我昨天看了初剪版,不得不說,周遜的臉太有魅力了,我覺得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大家一定要去看這部電影。”
褚青正聽得過癮,忽覺得氣氛不對,四處瞧瞧,不禁冒出三條黑線:人家提周遜,你們都瞅我干錘子?
“每個人都在講,香港已是電影空城,我卻覺得這是新導演最好的時代。前輩們集體北上,新人才有機會留守本土,盡情發揮。港片曾經的輝煌,也留下了很豐厚的財富。我們都年輕,更清楚年輕人的習慣,將不同類型的影片加以改良、創新,如果能良性循環下去,我覺得香港電影是有救的。我們缺乏經驗和商業運作條件,但我們也很幸運,有一眾前輩為我們保駕護航。”
黃修平都有些哽咽,道:“像志偉哥,小寶哥,華哥,南生姐……他們幫我們找演員,做監制,做發行,這個情分不光是前后輩,或者教徒弟,我相信這是一個信念,港片不死!”
說到這兒,爾東升忍不住起身,要過話筒,道:“我當導演的時候才29歲,我當時的目標是把前面的老導演都干掉。如今香港有過長片作品的新人,一共不到10個,我希望他們能迅速成長起來,歡迎他們取代我。”
接著,徐老怪也道:“老港片是有傳承的,比如警匪片,這是香港人最擅長的嘛!你們先從這類電影入手,因為你們的思維比我們活躍,只要能拍出新意,那就ok。至于別的方面,交給我們!”
全場都在沉默,沒人覺得刻意或煽情,只是看到了一個纏繞無數情懷的東西,在時代的褶皺中奮力掙扎。
之后,魏德勝和鈕承澤也聊了聊臺灣電影的現狀,以及對復蘇的期望。可惜國內接觸不多,get不到那份情愫。
這場交流會從九點開始,十一點就該結束的,結果一拖再拖,耗到了一點鐘才散場。先是臺上的十個人聊,后來臺下也加入,從劇本創作,到拍攝技巧,再到市場判斷,三地電影的淵源風格等等。
總之,沒說夠,更沒聽夠。
尤其于飛鴻這種剛剛起步,徐崢這種抱有心思的菜鳥,絕對受益良多。于飛鴻甚至翻出一個本子,不時做筆記。而她印象最深的,是曹寶平的兩段話:
“現在這個從業環境,商業元素越來越強烈,不會再當成一個很神圣的事情來做,所以導演營造的氛圍很重要,你能給演員什么東西,讓他們對電影,對這份職業,懷有敬畏和尊重。
當演員對戲的理解,和你自己的理解有差別時,你選擇什么樣的方式去溝通、解決,憑什么讓對方信服你,這是導演最大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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