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戲如人生

明犬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戲如人生

三年多之前的入衛京師，對于整個徐州來說都是一場巨大的改變，這個改變中心人物在于宋慶，他從一個剛剛穩固自己位置的總旗成了代百戶，隨后一發不可收拾，在京城中大戰數場，雖然官位只到了千戶，卻擁有了尋常千戶所不能有的兩千五百兵馬，而他在徐州的立身之基，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可以說是這次入衛京師，成全了宋慶所有的一切。

除了宋慶之外，其余人的收獲也是不小，戰死在京城的就不說了，那些活著回來的基本都成為了軍官，成為如今這支上萬人隊伍的中堅力量，如果命再好一點的，熬過了大凌河之戰和山東平叛，如今已經能到中級軍官了。

戲臺上面的一切，正是這些人全部都記憶，無論是慘痛還是輝煌，都流淌在每一個人的心中，看著臺上那幾個人所代表的徐州衛大軍，所有人都激動的難以自已，就像之前大家一起喊口號似的，此刻他們也一起唱起了歌。

盡管他們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特別明確的軍歌，大家唱的都是些山村俚曲，但三千人同時扯著嗓子唱起來，依舊是說不盡的豪邁風流，整個大校場上升起熊熊烈焰一般，陽剛之氣在這一瞬間表露無遺，而戲臺上的演員們也開始漸入佳境，因為他們忽然發現自己沒什么可怕的，他們也都是至少參加過一次大戰的活下來的人，當日在戰場上最能夠信任的無非就是臺下這些同袍，如今不過是換個方式跟同袍們接觸，根本就不應該有什么緊張害怕的情緒，如魚得水才是他們該有的感覺。

恢復常態之后。演出進行的愈發有條不紊，徐州衛的兵馬到達了京城，入駐了京營的營地，隨后扮演趙滿熊的胖子開始出現。不少從京營過來的老人開始笑了起來。趙把總如今是整個徐州的財神爺，當年在京城時候可是落魄的很。幾乎就沒人拿他當回事，哪怕如今這些到了徐州的人，那時候也都是將趙把總當成整個京營的笑話，從來就沒有尊重過。

趙滿熊自己卻笑得前仰后合。甚至還生出幾分滿足感來，這一段的劇本是他自己寫的，主要就是表述自己當日在京城時候的郁郁不得志，幾乎就是各個營頭的碎催，每天帶著手下那幾十個人東奔西走，做些個賺散碎銀兩的小生意，直到徐州衛到來之后。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中，他遇到了當時官位跟他差不多的宋慶，兩人可謂一見如故，迅速成為了好朋友。

當然。這里面依然是沒有宋慶出場的，宋將軍的光輝形象依舊來自旁白，將軍講述了經濟對于地方和軍隊的重要性，聽過之后趙把總迅速回魂，覺得自己找到了主心骨，也立下必勝追隨宋將軍的宏源，如今在徐州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緊接著，突如其來的大戰開始了，敵軍突然襲擊安定門，滿桂將軍出城作戰失敗，臨危受命的徐州衛頂了上去，在一段石條做成的城墻后面，與扮演后金兵的演員們作戰，這個鏡頭剛一開始，底下邊瞬間鼓噪起來，今天來的都是操練最好的，其中有不少都是老兵，都是當初參與過這場大戰的，只是那時候大家心中還有些膽怯，如今所有的膽氣都是打過了那一仗之后才有的，因此不少人再次看到當時的場景，心情之復雜可想而知，幾乎是下意識的將注意力集中過去。

臺上的激戰依然在繼續，臺下的人凝神觀看，但不少人的心其實已經不在臺上，而是在三年多之前的那個正午，當時初次上陣的徐州衛戰戰兢兢，不管是他們這些當兵的心里沒底，就連軍官們心中也都很是不安，甚至包括宋慶也是如此。

臺下坐著的孫伯平和宋虎等人都是用回憶的情緒在看著戲，想著當時的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是指揮若定，還是手忙腳亂，仔細回憶過之后，發現還是后者居多，而臺上的演員們也都在著力表現著這一點，顯得非常雜亂無章，高臺上站了十幾個明軍打扮的人，而攻上去的辮子兵只有五個，可就是這五個辮子兵，卻是在壓著十幾個明軍打，甚至很多明軍又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不時有人被砍死下臺，又有新的人頂了上來，局面從一開始就被壓制住了，安定門城墻也是岌岌可危。

沒有參與過那場大戰的新兵們非常緊張，盡管他們已經知道結局，但現在已經被代入劇情，腦子里全都是安定門快要守不住的念頭，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來力挽狂瀾，直到有個大個子明軍揮舞大刀殺來，此人身量頗高，膀大腰圓，帶著個大大的氈帽，滿臉絡腮胡子，乍一看跟李自成似的，他一刀砍死個后金兵，高聲喝道：“大伙兒跟著宋百戶殺敵啊！”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徐州名將薛五出場了，所謂李自成的想法，只是宋慶一個人的，那位闖王現在還在高迎祥手下當闖將呢，除了農民軍內部和少數被他們攻打過的地方之外，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字，論名氣比宋慶差得遠了，當然也就不如宋慶麾下頭號猛將薛五，至于在徐州這邊，更是沒有誰知道李自成是誰，他們只知道帶著大氈帽，手中鬼頭刀的薛五。

宋慶延續了不會出場的慣例，由飾演薛五的演員高喊一聲，引出了他的存在，這一嗓子如同黃鐘大呂，靈仙妙音，又像是殺了大龍之后的buff，迅速就把那些慌亂不堪的兵馬給引燃了，徐州衛的兵馬跟打了雞血似的，爭相圍著那幾個后金兵猛揍，戰斗局面也開始逐漸緩和過來，勝利的天平向著明軍那邊靠攏，最終他們獲得了全勝。將敵人趕了下去。

最后一個后金兵退到幕后的時候，臺下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叫好聲，只是那些老兵還沒有任何動作，他們知道這只是個開始。后面還有更加艱苦。也更加磨人命的事情，如果不是宋慶帶兵沖出去的話。后果他們幾乎不敢想象。

歡呼很快結束了，下一幕劇情登場，皇太極親自來攻擊安定門，守軍再次陷入危機之中。被人扮演的軍官們依次出場，但這次卻是誰都擋不住瘋狂進攻的后金兵，萬般危急之下，旁白突然傳來宋慶當日在京城時候的演講，隨后大量敢死隊跟隨他沖出城去，直奔皇太極的本陣，宋慶依然不會出場。作為代表的僅僅是那些敢死隊員，當他們沖到城外，原本堅不可摧的皇太極大旄便開始動搖，雙方幾乎是一對一對的戰死。也愿也是滾著翻的往下換，戰事之慘烈可見一斑。

旁白也在此時瘋狂的敘述著劇情，其實也就是敘述著宋慶的所作所為，先是帶兵沖鋒，隨后屢屢擊敗強敵，最后跟鰲拜激戰，整個過程如同電光火石一般，卻也能夠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戰場之上的瘋狂和兵兇戰危。

胡捷看到一半，便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輕輕將頭朝宋慶那邊側了過去，小聲說道：“宋將軍，老胡當真是服了，這他娘不是人打的仗啊，比起大凌河時候我覺得還要兇險，當真是九死一生！”

宋慶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么，因為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后怕，九死一生在那種情況下絕對不是個成語，而是隨時隨地都在發生的事情，他自己都記不得當時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在沖過去的過程之中，究竟是死了多少人，他又是受了多少處傷，總而言之一切都像是做夢似的，最后能夠將皇太極逼走，只怕語氣成分要占一多半，實在是老天爺開眼了。

激戰過后，皇太極的大旄終于緩緩撤走，退入幕后的那一剎那，全場再次爆發出雷霆般的叫好聲，只是隨后宋慶被鰲拜一箭射傷，卻又讓很多人揪心，因為除了周陵、周志安和小狼狗那些人之外，沒人知道宋慶那段時間究竟在做什么，好在沒多久劇情就表現出來，宋慶的旁白在那些京營潰兵周圍響起，如今這支大部隊的另外一個組成部分也開始隆重上線。

小狼狗在笑著，周圍的狙擊手隊伍也都在陪著她笑，因為這個受歡迎度極高的女射手從來都是冷著臉，即便是遇到非笑不可的事情，也只是稍稍勾勾嘴角，像今天這樣完全裂開嘴笑簡直是破天荒了，無數對她有想法卻又自慚形穢的小伙子們都如同墜入夢中，還有人將目光投向臺上那個扮演小狼狗的姑娘，那姑娘叫做林慧，也是徐州衛軍戶家的女孩，平日里多少也有點男孩子氣，早先時候大家還覺得這姑娘不太賢惠之類，不過從這一刻起，她也將成為徐州內外的名人了。

臺上的林慧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名人，她已經陷入了自己的角色當中，并且深深的沉迷進去，作為一個女孩子，哪怕是個徐州人，她也沒什么武藝，充其量因為性子活潑，比一般地方的閨女家更愛動而已，因此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夠成為一名光榮的巾幗英雄，女中豪杰，不過如今她卻有機會去扮演這個角色，這讓從小就不甘平凡的她欣喜若狂。

最初時候的緊張感早已經不知去了何處，她現在只有興奮，莫名其妙的興奮，似乎自己已經成了個武藝高強的女戰士，正在跟著宋將軍趕赴京城，去阻擊正在攻擊的后金兵，這些故事她曾經聽那些叫做哥哥的老兵們說起過，很后悔自己當時只有十四歲，沒能夠跟著一起去，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夠身處其中，哪怕只是一座戲臺子，也足夠給她榮耀。

帶著這樣的興奮和榮耀，她跟隨宋慶的聲音殺回京城，正好趕上城門前的大戰，林慧手中拿著弩機，努力擺出練了好久的威武姿勢，心中的滿足感已經達到頂峰，表演也愈發純屬，外人只是看個熱鬧而已，臺下的宋慶卻發現了這姑娘出眾的表演天賦，朝身旁的丁魁說道：“演小狼狗的那個姑娘，后頭那些戲都可以讓她上，應該會演得不錯。”

丁魁也算是半個專業人士，自然也能夠看出林慧的演出水平，默默點了點頭，在小本子上記錄下來，跟著繼續觀察起其他的演員來，作為文宣隊的直屬領導，在這個機構剛剛建立起來，還沒有太多管事人員的時候，他必須要自己去觀察演員的表演能力如何，第一批的演員無疑是幸運的，因為當這個隊伍無限擴大之后，再不會有這么大的人物專門看演員表演，挑選演員的任務都將下放給各級的官吏，而到了那個時候，如今這些演員估計最差的也得是個王牌龍套了。

接下來的劇情無需贅述，無非是宋慶再一次帶兵擊退了皇太極，在皇帝面前立下大功，當然皇帝同樣也是沒有人敢演的，包括跟在身邊那些閣臣和大將軍也一樣，全部通過旁白的形勢表現出來，隨后徐州衛帶著將士們的骨灰回到家鄉，路過沛縣的時候唱著大風歌，回到徐州城的時候，家鄉父老們含著眼淚迎接，算是個比較圓滿的大解決了。

整臺話劇演完的時候，觀眾們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大多數人還沉浸在劇情當中，更有很多老兵沉浸在回憶當中，久久都沒能走出來，帶隊軍官們也都是如此，甚至忘了喊大家起立，直到一直受到萬人矚目的宋慶站起身來，朝著戲臺子上面走去，軍官們這才如夢初醒，連忙下達了起立的命令，可當軍士們才站起來，宋慶的雙手便朝下面按了按，笑道：“都不用起來，今天這話劇就是專門給你們看的，這里是戲臺子，戲臺子前面觀眾最大，我這個將軍不是什么大人物！”

所有人都非常嚴肅的坐在下面，仔細聆聽著宋慶接下來的講話，因為不少人都發現了一個問題，每次聽過宋慶講話，都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道理，尤其是那些中低層的軍官和士兵，幾乎將聽宋慶講話當做了學習的過程。